《请逃离夏季》李将歌

77、新年

　　雪落之后，便是春节。

　　腊月二十八，辛睿给沈知年上完了年前的最后一节课。

　　辛睿边收拾桌子，边交代最后的任务：“估计你过了年也没心思学习，就不给你布置作业了。过完年后，写一篇作文吧。”

　　沈知年趴在桌子上，哀怨道：“又写作文啊……我宁可去刷数学题……”

　　“你的作文水平必须要练。之前教了你那么多写作文的技巧，你今天的练习又用上多少了？还有，你这字，到底能不能写工整了？”

　　“能，一定能。”沈知年信誓旦旦。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看见沙发上摆着一个圆鼓鼓的旅行包，便问道：“你春节要出远门？”

　　辛睿说：“下乡，和姨妈还有外公外婆一起过年。今天晚上就走。”

　　“这么快就走？我还想跟你一起出去玩呢。”

　　辛睿将最后一摞书塞回书架，说：“你们家不是要一起去三亚吗？不用提前准备准备吗？”

　　沈知年立马猜到了泄密者，“小妹告诉你的？她这张嘴怎么这么快。”

　　“她买了好多游泳装备，还让我帮她挑好看的泳衣，激动得不得了。”

　　“她以前身体不好，没出过远门，这是她第一次去海边。”

　　辛睿瞥了一眼沈知年的表情，“那你怎么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不想去吗？”

　　“怎么会，当初还是我最先提议去三亚。但就是……没想到要去七天这么久……难道就不能……”

　　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吗？

　　沈知年终究还是没有将这句痴人说梦的话说出口。

　　正好这时候来了通电话，沈知年立马放下了这些不可说的念头，打开了手机。

　　“喂，干嘛。我下课了。”

　　一听他说话的语气，辛睿就知道对面的人一定是小妹。

　　“又想吃烤鸡？那家店人超多，我这个点去要排半个小时呢……知道了知道了，我排还不行吗？”

　　沈知年与辛睿对视一眼，辛睿耸了耸肩，朝着大门比了个“请走”的手势。

　　沈知年拎起包，臭着一张脸走了。

　　过了会儿，辛睿回到客厅，看见地上掉落了一张卷子，她捡起来追到门外，“等等，你的试卷。”

　　楼道里空无一人，沈知年已经走得没影了。

　　辛睿摇了摇头，替他将试卷收好，搁在了抽屉里。

　　·

　　大年三十，新年将至。

　　外婆自从摔伤以后就腿脚不便，收拾家里的活儿也都落到了姨妈和辛睿的头上。

　　辛睿先是跟着姨妈把老屋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又出门奔走四处买年货、准备年夜饭，一眨眼，就已经到了除夕夜。

　　自打辛睿的父母都离开后，辛睿和外婆外公之间的交流就变得越来越少，老人家不知道能和她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和老人家们说的，大家相敬如宾，只是不亲近。

　　年夜饭饭桌上，多是如如滔滔不绝地说学校里的事情，惹得外公外婆哈哈大笑，姨妈的心思则全都落在姨夫身上，辛睿一个人坐在桌子的边角，一边看着电视里播着春晚，一边默默吃饭。

　　夜渐渐深了，老人家都回屋睡觉，如如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辛睿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偶尔看两眼电视，偶尔看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视频电话的邀请，发起人是沈知年。她惊得抬高了眉毛，默默离开客厅，走到天井里。

　　“睿睿！！”

　　电话刚刚接通，沈见岁的脸就贴着屏幕撞进了视野，她响亮的喊声让辛睿赶忙调低了音量。

　　辛睿刚想回复她，屏幕突然一黑，她听见了沈知年的声音：“都说了让你别着急，手机没摆好呢。”

　　过了会儿，画面中重新出现了沈知年的面孔，他穿着一身轻薄的运动外套，冲着画面笑了笑，“现在行了。”

　　沈知年举起手里的仙女棒，对着电话那头的她招了招手，“辛睿，你现在在干嘛？我们刚吃完饭，准备来海边放烟花。”

　　画面的背景是一片宽阔的海滩，四周挂着彩灯，远处站着不少成群结队的游客，还能隐约看到在夜晚翻涌的大海。

　　三亚的冬天和东江的冬天，还真是不一样。

　　辛睿说：“我在外婆家，刚刚陪家里人看春晚呢。”

　　沈知年下一句话还没出口，沈见岁突然举着一簇火光从他的背后钻了出来，沈知年吓得一蹦三尺高，喊道：“我去——沈见岁，你要吓死我啊！”

　　沈见岁大笑：“哈哈哈胆小鬼！”

　　“你等着，我去放个大的！”

　　沈知年撸起了袖子，冲出了画面，过了两分钟，他抱着一个硕大的圆锥形礼花回来了。

　　他将礼花摆在远处，点燃引线后拔腿就跑。

　　火光先是微弱，零星蹦出一点光，过了十秒，骤然间白光剧烈喷涌，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窜得比人还要高。

　　沈见岁捂着耳朵站在远处，连连发出惊呼。

　　沈知年举起手机，大笑道：“辛睿，你看见了吗！”

　　昏暗的天井中，辛睿的面庞被屏幕的光照亮，她微微笑起来，点头说：“嗯，很好看，比春晚好看多了。”

　　“是吧我也——哎哟！”

　　沈知年看着手机朝后走了两步，没成想竟被沈见岁的脚绊倒，屁股朝地，狠狠摔了个结实。

　　“哈哈哈哈哈。”沈见岁捂着肚子大笑，“让你走路不看路。”

　　沈知年将手机搁回了架子上，揉了揉摔瘪的屁股，气急败坏地瞪着沈见岁。

　　“沈见岁，你看这是什么？”

　　沈知年从地上的沙堆里捡起一只甲虫，高举在手中朝沈见岁逼近。

　　沈见岁连连后退，“别过来……拿走！啊啊！”

　　两兄妹一个跑一个追，在沙滩上来回打转，屏幕外的辛睿看着他们小学生一样的行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耳边传来鞭炮声，辛睿听了会儿才分辨出，这不是手机里的声音，是周围的人家点燃了炮竹。

　　电视机里，零点的钟声敲响，主持人们恭祝全国人民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屏幕中的沙滩之上，越来越多的烟花飞升点燃，如同朵朵昙花盛放于黑夜，照亮了每个仰望天空的面庞。

　　“辛睿。”

　　沈知年停下了打闹的脚步，走到手机前，看着屏幕中的她，隔着千山万水，万分认真地说：“新年快乐！”

　　沈见岁也跑了过了，挤进镜头里，高举手臂大喊：“睿睿新年快乐呀！”

　　手机里弹出一条短信提示，发件人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电话号码，内容无比简短：

　　「姐姐，新年快乐。」

　　辛睿发自肺腑地笑了出来，眼角弯弯，眼瞳中揉碎了星月与烟火。

　　她说：“新年快乐，你们也是。”

　　这是她10岁之后，度过的最热闹的春节。

　　·

　　大年初五是财神日，在东江是个大日子，家家户户锣鼓喧天，鞭炮不绝，城隍庙云蒸雾绕，挤满了香客，争着要把财神迎进家门。

　　辛睿一大早从乡下回了家，靠在沙发上午睡时被楼外的鞭炮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时间，拍了拍身旁的表妹如如。

　　“时间差不多了，你不是下午还有补习班吗？别在我这儿赖着了，赶紧上课去。”

　　如如正在玩手游，一听这话直接死掉一条命，她哀怨地喊道：“啊啊啊我不想去补习班！哪有大年初四就去补课的人啊！”

　　“在我这儿哭天喊地也没有用，赶紧起来，别迟到了。”

　　“哦……”

　　如如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收拾书包，走到玄关处穿鞋子时，意外看见地上多了一样东西。

　　“嗯？这是什么东西啊，像封信一样。什么时候出现的？”

　　辛睿听见“信”字，下意识看过去，喊道：“别打开！”

　　她立刻奔过去，从如如手中抢过一封用牛皮信封包好的信笺。

　　信封的证明写着：辛睿同学 收

　　如如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啊？看着像一封信。可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写信啊。”

　　辛睿一眼就认出这信的来历，解释道：“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老朋友寄过来的，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寄信。”

　　如如的眼睛一下亮了，“噢，我知道了！是那个小财神吧？”

　　“小财神？”

　　“是啊。我听我妈说过，这几年每到财神日，都会有人匿名寄一笔钱给你，这不是活生生的小财神是什么？”如如看了眼信封的厚度，撇撇嘴，“可是这信封这么薄，能塞几个钱啊？”

　　辛睿摇了摇头，“里面没有钱了。”

　　“啊？小财神也破产了？”

　　“不是。是我不想再收他的钱了。”

　　辛睿解释道：“姨妈说的基本没错。这个人每年都会在今天给我写信，从门缝里塞进来，刚开始那几年，确实塞了不少现钱。但两年前的大年初三，我在家门上贴了个小纸条，让他不要再寄钱给我了，否则我就把他的信都扔进垃圾桶。”

　　如如不解地嘀咕了一声：“有钱白送上门干嘛还不要啊？”

　　她探头看着辛睿手里攥紧的信，好奇地说：“姐，打开看看呗，都写了啥啊？”

　　辛睿想了想，这信里的内容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便当着如如的面打开了。

　　开篇第一行，是再熟悉不过的八字：「辛睿同学，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