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一笑染尘埃

1、第 1 章

　　我不见他，已十年有余。
　　余生亦没有机会再见——我的外公，已去世十二年了。
　　可是我总会在月光明亮的晚上，或是落英缤纷的午后，想象着十七岁的他弃笔从戎，踏上未知前途的那一幕。
　　那个背影隐隐绰绰，但步伐坚定。
　　自一个小村庄出发，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他靠着给地主家打长工，一路走走停停，步行到新疆。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也没有让他停下过脚步，他坚定的要考军校，报效祖国。在新疆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他因着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漂亮，被当时的一位副官推荐，考入军校。
　　那一年，他应该也是英气勃发，斗志昂扬。
　　可是不等他报效祖国，内战爆发，他不愿意同室操戈，毅然脱下戎装，穿越重重阻碍，回到家乡教书育人。原本保存完整的同学录，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被烧毁。
　　我没有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但年轻时候的他眉目英挺，笑容温和。让我想起那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在我的记忆里，他自带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我父亲他们那一辈人的老师，我们那里的人见了他，都要称他一声“姚老师。”
　　他是个倔强的老头，一生坎坷，却从未向命运低头。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有时候他正给学生上着课，就要被拉出去批斗。剃头发、被扔菜叶子和臭鸡蛋、被绑着手，在脖子上挂着十几斤的大石头跪在大太阳下。可是村民们都很善良，他们尊重这位老师，偷偷地帮他把石头拉起来，给他送些水。这些人们的善良打动着他，让他在那个年代挺了过来。
　　也许是经历了足够多的苦难，他很热爱生活，没事的时候总是拉一拉二胡，写写毛笔字。临近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来找他写对联，他笑呵呵的应承。仿佛那段受尽欺辱的岁月并没有存在过，他还是受人尊敬，人们还是亲切的称他“姚老师。”
　　后来他生了病，病痛日夜折磨的他喘不过气。有时候，他疼的整晚都不能睡觉，但也害怕打扰其他人休息，就忍着疼闷不吭声的披着被子看窗外。有一个晚上，我听到他剧烈但是沉闷的咳嗽身，迷糊中睁开眼，他捂着嘴坐在窗户边，看着渗透进来的月光，另一只手死死地捏住被角。借着那一丝温柔的月光，我看见细密的汗从他的额头渗出来。见我醒来，他从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小声：“我把你吵醒了？”
　　我摇摇头：“外公，你又疼了？”他不做声，没有什么力气的样子。
　　“你看什么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月光。”从这里开始，他给我讲述了他的这些经历。
　　我从他的话语里，看见那个少年用自己的力气换来粮食，用自己所学的知识获得尊重。
　　他是一个读书人，却并不是一个娇气的读书人。
　　“你没想过放弃去新疆吗？你可以回来……”我打着哈欠问他。
　　侧目，他的脸映在月光里，柔和温暖。
　　“往前走，才能知道前面有什么。”他忍着疼，摸摸我的头。
　　“你后悔过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 他看着月光，眼里的光芒很亮，“我这一生，过得也算精彩，是不是？”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老人。
　　然而，我觉得在骨子里，他依然是当初那个前路漫漫却从未停止前行的少年。
　　我拉着外公冰凉的手，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眼眶渐渐湿热。
　　我记得，那天晚上，也有很好的月光。
　　后来，在每一个月色明亮的晚上，在每一个经历挫折的时刻，我都会想起他。
　　他教会我坚韧不拔，不惧艰险。他让我知道，一个人的风骨，会让他前行的时候不慌张，不惊惶。
　　外公，你看……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