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谋（重生）》一二人耳

144、第 144 章

　　夜幕低垂，青州城中，一轮皓月如盘，银辉洒满苍茫大地，给这铁血之地平添了几分柔和与孤寂。

　　林清瑜始终猜不出会是谁将孟渊屯兵一事泄露给钱宇的，杨长群？谢安之？亦或是其他人？

　　眼下杨长群人在襄州，或许已命丧孟渊之手，而她也已将谢安之杀了……

　　只能等安定之后，再审问钱宇。

　　只盼，孟渊没把钱宇杀了。

　　详细谈过之后，林同仁也明白不该将林同仁的死怪在林清瑜身上。他们想麻木地活一辈子，是他们的选择，但试图让后辈依照他们的意志行事，实属不该。

　　孩子大了，有她的想法，再寻常不过。为人父母者，得见子女敢想敢做，该开心才是。

　　想来阿兄林同和也是想到这一点，故而没有对林清瑜在云县栽种白叠一事，说些什么，嫂夫人庾蕴捎去京城的口信中，更是特别提及勿让林清瑜掺和林家下狱一事。

　　唉……

　　林同仁叹息一声，不再多少。

　　只是，他的理解与体谅，让林清瑜更为痛苦。

　　若没有她，林家不会下狱，阿爹也不会死……

　　林清瑜暗暗发誓，势必让钱宇与那泄密者付出代价。

　　*

　　京城始终没有向青州求援，不仅如此，皇室与杨家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青州。

　　丁执与林清瑜清楚，孟渊早已断了京城向外求援的一切可能性。

　　京城不求援，但京畿附近的城镇瞧见襄州军大军压境，纷纷四散而逃，有青州军坐镇的青州城便成了他们最佳的逃亡地点。

　　自三日前，青州城内出现的外乡人越来越多，起初青州刺史与衙役们并未在意，可随着逃难而来的人增多，城内大小纷争不断，青州刺史不免求上门来。

　　青州刺史：“城内百姓足足增加了一倍之多，昨日死在那些外乡人手中的青州百姓就有六户，其中有三户甚至被灭了门。凶手至今没有找到，还请将军助我，在城中加派人手，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丁执有些为难：“我军中已调拨三百人供你驱使，再多便要从前线大营抽调人手。无朝廷旨意，擅调军队，可是死罪。”

　　刺史踌躇一会儿，忽地认真道：“将军只需再借我一千人，等本官将那些外乡而来的百姓全数赶出青州城即可。”

　　“全都赶出去？”林同仁疑惑。

　　这几日他闲来无事，便帮着丁执处理公务。先前在京城任兵部兵曹，处理起军务来倒也得心应手，丁执颇为感激。

　　他与丁执交换一个眼神，看青州刺史那决绝的模样，眉头不动神色地皱了皱，“到底都是邺朝的百姓，青州附近荒芜，若是将人都赶出去，那些人岂不是要饿死？”

　　林同仁当初是逃难来青州的，很清楚从京城到青州这一路上会有什么。

　　那就是，什么都没有。

　　一片荒芜。

　　黄沙滚滚，方圆千里，除了青州城，再无其他。

　　这些百姓从京畿附近赶来青州，花了不少力气，若是将人赶走，和要他们性命无异。

　　可是，青州百姓的命也是命。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之中，三人无一人敢拿定主意，毕竟动辄就是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一旦处理不好，后世子孙都要受人唾骂的。

　　“四姐姐，你来追我呀，咯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外响起，林同仁视线探出门去，瞧见自家女儿抱了个彩球欢快地跑过去。

　　视线受阻，只能瞧见这一处，但不用看也能知道，其后跟着的定然是林清瑜。

　　他扶着椅子站起身，缓步走向门口，倚着门框看向林清婉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清瑜？”

　　林清瑜的声音自院墙外响起，她从院中走了出来，看见林同仁，快步走近前来，“叔父唤我何事？”

　　丁执看着林同仁的举止，猜出他的意图，不免站起身，看着走进屋子里的林清瑜。林同仁将青州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又将青州刺史此番前来借兵一事说了，问林清瑜该何如？

　　一旁的青州刺史被吓了一跳，也忙跟着站起身，茫然地看着眼前一身素白衣裳的小姑娘。

　　不过二八年华，面容略显苍白，眉眼间带着几分化不开的愁绪，身形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病恹恹的体态配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让人心生怜爱。

　　青州刺史当即明白过来，此人正是丁执月前从北蛮荒原带回府的女子，未来的将军夫人。

　　思及此，他不免眼带揶揄打量了丁执一番。这样一个病西施，怕是受不住……

　　“不能随意调兵。”不等青州刺史的想法变得龌龊，林清瑜听完林同仁的描述，开口道，“若是调兵，不论此事能否善了，将军都难逃其咎。”

　　“难道任由我青州百姓受人欺负？”青州刺史有些生气，看向林清瑜的怜爱变成憎恶，世上女子大多是心慈手软之辈，这看着娇弱的“将军夫人”也不外呼如是。

　　只是她好心肠，不该用青州百姓做陪衬。

　　青州刺史当即怒道：“夫人为丁将军着想不肯派兵，可也须得知道没有我青州百姓何来他丁执今日？若是青州城内不稳，前线便会供应不足，生出许多是非，对敌之时有个闪失，夫人可承担得起？”

　　这话看似在理，不仅为青州百姓着想也为青州军与丁执着想，实则全是牵强附会之词。

　　丁执听了就生气。

　　青州军的征集是从边关几个重镇而来，更有不少京畿附近的百姓充军其中，和青州城倒真的没有太大关系，为的就是免去士兵们因为家乡距离过近而做逃兵，至于其他援助？

　　青州荒芜，除了白叠，其他作物存活的极少，可以说是十分贫困，对青州军的助益更是少之又少，对她丁执，则是毫无帮助可言。

　　余光瞥见丁执难看的脸色，林清瑜上前一步，将她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青州军不可派兵镇压逃难来青州的那些百姓，但是可以在城外修建容纳这些百姓的住所，将人与青州百姓分开、集中起来，更便于管理。只是，这些人的吃喝问题确实难办。不知眼下青州衙门的粮仓之中还有多少余粮？”

　　“你这是要我青州开仓放粮？想都别想！”青州刺史一口回绝。

　　林同仁义愤填膺道：“若是不开仓放粮，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被饿死？”

　　“饿死又如何？那些又不是我青州的百姓。”

　　“可他们是邺朝的百姓！”

　　“可我只是青州刺史！”

　　此话一出，屋内皆惊。

　　一时间，无人敢再开口，青州刺史自知失言，可话被顶到这一步，实在下不来台，他冷眼看着丁执，眸带怒气。

　　“刺史大人是邺朝的官。”林清瑜声音轻飘飘，给刺史大人递了个台阶。

　　几人面色都缓和了些。

　　她继续道：“刺史大人可想过，将那些逃难而来的百姓赶出城去，他们在饿死之前一定会先杀掉青州城内的百姓。”

　　饥寒交迫之际，人皆铤而走险，以求一餐之食。

　　“大人若是觉得为难，我愿出钱向你购买这些粮食。”林清瑜看向青州刺史，等他的回答。

　　青州刺史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面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方才他与林同仁的争执之言好似让她的脸色更白了一些，眉眼之间有几分疲惫之色，一看便知过往几日都没有歇息好。

　　不待他开口，丁执也当即表态：“本将军也可出钱为百姓购买粮食。”

　　林清瑜当初来青州时并没有带什么银钱，这点丁执很清楚。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军功，还有青州大小官员员外逢年过节送的东西，将军府倒是家底颇丰。钱财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林清瑜此时扬言要买，实则并没有什么钱，不如就此给林清瑜拿去购买粮食，成全她一番好心。

　　“你！”青州刺史咬牙。

　　林清瑜所言非虚，丁执不肯派兵，他想将那些涌入青州城的百姓赶出去都做不到，遑论其他。

　　“如今襄王谋逆，天下大乱，粮食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夫人想要买青州城库中的粮食，自然不能按市价来。”

　　林清瑜微微蹙眉，略有不喜，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问：“不知刺史大人要价几何？”

　　“市价的三倍左右如何？”

　　“你怎么不去抢！”丁执先沉不住气，饶是有钱也架不住对方这般要价。

　　林清瑜按下丁执指向青州刺史的手，一口答应，“好，市价三倍，我全要了！”

　　被丁执吼了一声的青州刺史正想着他是否要价过高，可听林清瑜满口答应，顿时想要再加价，对上丁执那杀星的眼神，偃旗息鼓，没了声响。

　　“还需再劳烦刺史大人一件事情，”林清瑜缓缓道，“劳烦大人另外将拨冗百余名衙役给我，让我能在城外尽快搭建给这些外来百姓的安置之处，将百姓安置妥当，青州城的乱局方才能解决。”

　　逃难来青州的百姓自是不多贪求什么，图的不过是有地方睡觉和吃饱饭。

　　“这……”

　　瞧见青州刺史又为难，丁执率先冲着林清瑜开口，“阿瑜不必找他要人，青州军拨冗了三百人维护城内治安，我可将这三百人都交……”

　　“将军与夫人未免见外，莫说是一百人，便是要我青州衙门所有衙役，本官都肯。夫人这般为青州百姓、为邺朝百姓着想，能为夫人做事，是本官之幸。”听得丁执要将那三百青州军调走，刺史大人也不拿乔了，当即答应林清瑜的要求。

　　几人又说了番漂亮的场面话，无外乎是盛赞林清瑜为民着想、丁将军幸得贤妻。

　　除了混迹官场多年的林同仁还愿意符合这位刺史大人两句，林清瑜与丁执双双没什么好脸色。眼见事情解决，青州刺史告退，林同仁自告奋勇与刺史同去查看如今青州城内的情况，让林清瑜在家好生休息。

　　林清瑜想与他们一块儿，被丁执拦住，“如今城里乱着呢，你本就体弱，万一被人冲撞有个闪失，我……我心难安。”

　　如此，林清瑜只能打消念头，让林同仁无比将那些外乡百姓都安置好。

　　林同仁与青州刺史离开，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林清瑜心中不免盘算起如今京城该是何种情形，也不知孟渊与谢承之何时能让天下重新安定，可还会有其他的藩王讨伐孟渊，或是效仿孟渊。

　　“阿瑜为何要收留那些百姓？”屋内只剩她们两个人，丁执不免有些好奇。

　　林清瑜看着杀伐果断，谢安之说杀就杀，谢承之位极人臣只差一步，她杀谢安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可见是个心性坚韧狠厉之人，为何对这些外乡而来的百姓倒是心慈手软。

　　林清瑜回头看她，先是道谢，“多谢丁姐姐愿意出银两买粮食，纵使襄王殿下起兵失败，我在云县还有些家产，会尽快还给将军。”

　　丁执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又问了一遍林清瑜不肯青州刺史伤害那些百姓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是不想她做这个恶人？还是觉得青州百姓的死活并不重要？

　　林清瑜视线微微下移，看向地面，嘴角微微牵起苦笑一声，“青州的百姓也好，外乡的百姓也罢，都是邺朝的百姓。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襄王殿下。”

　　“这些百姓流离失所，逃来青州，他们若是死于青州，哪怕将来丁姐姐或者那位刺史大人偿命，史书上也会将这些人命算在孟渊手中。”

　　孟渊或许不在乎那些史官会怎么写，但她不能不在乎。一旦史书讨伐孟渊，那隐约和孟渊绑在一起的林家只怕会被骂得更难听。

　　阿爹，最在乎这些虚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