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先生试图拯救世界》Ynnnnn

67、新王

　　两天后，梅图斯皇宫。

　　涂抹着金色墙漆的宫墙外，暗金色甲胄的卫兵肃立，戒备森严。往里看去，可见林立的尖顶建筑，哥特式的房屋错落排开，窗沿挂着黑纱，镀金的瓦片反射阳光，一路簇拥，照向中心最高的大殿，让那金砖砌成的建筑显得奢靡夺目，不怒自威。
　　这里是自梅图斯成立以来便存在的禁苑，是权利和财富的象征。它的历史远比当政的王庭更悠久，历经过战火、遭受过荒废，见证了梅图斯从帝国到王国的兴衰，也一路注视着这座国度从庞大的商业巨物，到如今偏安一隅的滨海小国。
　　它并非活物，自然也对一切无动于衷。即使如今，越俎代庖的摄政王甚嚣尘上，垂垂暮老的国王无人问津。历史总是不断变化，这座皇宫也被梅图斯人无数次翻修，但始终未变的是它的恢弘华丽，就如不会磨损的黄金本身。

　　对于这座皇宫来说，今夜造访的不速之客，不过是最无关紧要的插曲。但对于那悄声潜入的来客而言，这次行动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好在，即使过程有些许波折，他最终还是心惊胆战地成功进入宫内，贴着墙角潜行。
　　一道黑白相间的蛇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以那猩红的双眸警惕四周，朝着某个方向游走。

　　这正是潜入宫中的安第斯，不过是以银环蛇的形态。
　　被地底巨树污染的秩序之神重塑了身躯，他能在蛇和人的形态之间转换，代价则是愈发不稳定的情绪，以及从灵魂深处油然而生的、无端的某种怒火。
　　混淆了伴生和本体概念的他被女巫皆有的“罪孽”影响，不得不分出更多心思来压制。好在，他对此也已经习惯，并不算什么困难。

　　不过，为了杜绝更多的隐患，还是要速战速决.....银环蛇猩红的眼眸环视四周，看准了一个方向，便隐进阴影里快速前行。

　　在梦境行者埃洛伊的帮助下，他们从交易所的销售员、以及更多情报贩子那里得到了皇宫的地图，也得知了新王洛斯目前的寝宫。
　　对方居住在大殿北侧、摄政王寝宫旁，平常轻易不离开宫殿。梦境行者埃洛伊在群体梦境里逛了一圈，回来告诉他，其他人关于那位“洛斯”的梦境，大多是噩梦，对方总以恐怖邪恶的形象出现，形貌疯癫可怕，让那些皇宫仆役多次惊醒，梦境行者也无法观测。

　　“至于摄政王和洛斯本人的梦境，我没办法进入。他们的位阶太高了。”当时，埃洛伊这样叹气，“总之，我希望你小心为上.....你的那位故友，也许已经成为了你不再认识的模样。”

　　是吗？
　　安第斯心中依然有隐隐的犹豫。这便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真相也很近了。

　　在根据地图，悄悄接近那座建筑时，安第斯便听到凄清的夜色下，瓷器打碎的声音。

　　与碎裂声一同响起的，是少年略显沙哑、暗藏狠厉的怒音：“出去！”

　　.....熟悉的声音。

　　银环蛇在阴影中微微顿了顿。
　　他快速潜行到窗户下，借着一旁花坛的阴影掩藏自己，听到一个小心翼翼、带着颤抖的声音：“殿下，您还是吃点吧，别再闹脾气....”

　　“我说要你滚，没听见吗？！”
　　粗暴打断的是那个少年的声音，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仆役的吃痛的低哼，似乎是被那个少年推了一把：“带着你、和你这盘子恶心的东西，滚出去！”

　　“殿下....”
　　那仆役似乎还想劝，却听对方锵的一声抽出了刀，吓得连忙从地上爬起，脚步凌乱：“我，我滚！您，您别杀我.....”

　　那少年似乎到了某种暴怒的边缘，声音都低低：“滚。”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宫殿重归安静。银环蛇见状，无声无息地爬上窗台，借着那半透明的玻璃，往里瞥一眼。

　　昏暗的大厅内，只有一盏倒在地上的蜡烛作为光源，堪堪照亮那些狼藉地倒在地上的瓷器碎片和食物，以及那花纹繁杂的地板、头顶华丽的水晶吊顶、和不远处旋转式的楼梯。
　　而站在蜡烛旁的，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他穿着一身总体黑金色、设计复杂的华美袍子，腰侧挂着一把短刀，低着头，背对着窗户，一头微长的银发遮住面容，看不清神色。

　　银环蛇正准备再贴近一点，那少年却忽地抬起了头，回过头来直直地看向窗户的方向，和他对上眼——

　　“谁。”

　　声音冰冷。

　　猩红的蛇瞳，对上一双祖母绿般的眼睛。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岁的少年，长相略有北国人的特点，肤色白皙、五官清秀，然而此刻却眼窝深陷，显得憔悴而消瘦。他过长的银发搭在左眼前，在面部投下令人不安的阴影，让本就冰冷的神色增添阴郁，在昏暗的室内、摇曳的烛光下，无端的有几分瘆人。

　　安第斯顿了顿。
　　在心中权衡片刻后，他从窗户的间隙钻了进来：

　　“洛斯，是我。”

　　——眼前这位身着华袍的银发少年，梅图斯的“新王”，便是他的旧友，女巫之森的【暴食】之席洛斯。

　　在看清银环蛇的瞬间，洛斯便明白了来者。他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红瞳，本就如雪的肤色在烛光下更显惨白，忽地扯出一抹有些扭曲的笑：“安第斯。”

　　而下一句便是：“你不该来的。”

　　安第斯在窗边停住，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洛斯反问般呢喃了一句，然后，忽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
　　他的声音从压抑的低笑，到放声大笑，丝毫不顾会不会有人听到，让安第斯下意识地精神紧绷，警惕地靠近窗户。
　　他的心中，全然是惊疑不定：他熟悉的那个洛斯，可是个连打招呼都要用敬语的孩子，安静、温和而腼腆——

　　眼前的银发少年笑得有些癫狂，伸手按住一半脸，银发垂下，神情愈发可怖：“哈哈，哈哈——安第斯，你问我发生了什么？”
　　他未被挡住的眼睛忽地睁大，视线直直钉向银环蛇，那个瞬间，比他更像毒蛇：“如你所见不是吗？”

　　“我将成为梅图斯的新王。”

　　他嘴角挂着的笑容逐渐变得真心实意：“一次天降的恩赐.....多好啊，我将成为国王。这下，我总算不用和你们这群女巫绑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话....安第斯心下一沉，正想说话，就听洛斯又道，语气相当不耐的：“我早就受够你们了。一群天真、伪善又可怜的乌合之众，龟缩在森林里的懦夫——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同行？”

　　“现在可算好了，我能摆脱你们了。从此以后，我将是梅图斯的国王，一切最高权力、财富和真理的拥有者！”

　　他笑得肆意，放下手，露出另一半面孔，却比之前显得更似人非人：“无论是佳肴盛宴，还是奇珍异宝，只要我想，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想要享乐，就有人不远千里来到；想要灵魂，便有人立刻献上屠刀。”
　　“月亮女神又如何？女巫之森又如何？在梅图斯求学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告诉了我，唯有黄金是唯一的真理——”

　　身着华服的少年张开双臂，在昏暗的室内、烛光下，那还带着青涩和憔悴的脸上，露出个夹杂着陶醉的狂妄表情：“很快，这个国家的黄金，都将为我所用，掌握在我手中！”

　　“——”
　　安第斯想说话，却在话语出口的瞬间哑了声。

　　银环蛇沉默片刻，上半身体抬起，血红的蛇瞳直视着那沉浸在喜悦中的新王，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你的选择？”
　　“不然呢？”洛斯很快地反问，笑得讥讽而怜悯，“你不会认为，我还会回到那个穷乡僻壤吧？”

　　“我不知道你这次来，是要做什么，”少年新王语调轻松，“但无论是什么——叫我回去也好、有求于我也好，或是质问我最近的流言，指责我对无辜之人降下诅咒——我都不会回答。”

　　“这里才是我的未来。而你，和那个森林里那些女人，不过是一块跳板，只希望你们能识时务一些，别再纠缠。”

　　安第斯沉默地看着他。
　　他又问了一遍：“这是你的选择？”

　　洛斯放下手臂，那个笑容忽地变得弱了一些：“当然。”

　　安第斯看了他一会，最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洛斯。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谎啊。

　　他想，微微往前，正想说什么，就听锵的一声，洛斯把那把短刀再次抽出了刀鞘，指向银环蛇：
　　“既然这样，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欢迎你吧，安第斯。”

　　银发少年重新恢复了一开始的冰冷神情，银发垂下，祖母绿般的双眸如生着苔藓的死水：“让你的伴生滚出我的皇宫。不然，下次被揪出来的，可是你的本体了。”

　　一个警告。银环蛇没再往前，而是退回窗户：“那么，如你所愿。”

　　“从此，你和女巫之森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求之不得！”洛斯冷道。

　　银环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顺着来时的路，从窗户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而室内，地板上摇曳的烛火也终于不堪重负般的熄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中。

　　站在原地的洛斯，看着窗户的方向沉默良久，却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刀。
　　在听到某个微不可查的声音时，他转动手腕，刀尖指向另一侧，语气平静：

　　“打扰的人离开了。这样一来，你满意了吗。”

　　阴影中，无人应答。

　　然而洛斯却并无意外，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惨白的脸上一闪而过几分脆弱，然后很快又再次睁开，神色坚定而狠厉：

　　“......那么，就继续吧。”
　　“你与我的这场博弈。”

　　说话时，他的腹部再次裂开那种扭曲的疼痛，空虚地尖叫着不足。
　　地上，倾倒的肉块汁水深褐，香气浓郁。本能的欲望，让酸苦涌上喉头，眼前因饥饿而化作抽象的油画。

　　胃在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