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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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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未至。夜隐关的角楼隐匿在朦胧的暮色之中,孤立如荒废的古戍,檐角残破,阴翳森森。冷风吹过,破败的木门吱呀作响,如鬼语幽幽。
“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的奸计得逞!有种杀了我啊!”
啪——!
皮鞭破空而下,尖锐的裂响在逼仄的监牢中炸开,宛如撕裂夜幕的惊雷,震得人耳膜发麻。鞭梢裹着力道狠狠抽在皮肉之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沉的闷哼,带着血腥气的疼痛在空气中弥漫。
皮鞭猛然回抽,带起一丝猩红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如催命的水滴,一下一下敲击着监牢的死寂。
“够了。”
一灰衫女子拾阶而上,推开监牢的木门。她被里面弥漫的霉味和血腥气熏得皱了皱眉,提起披风的领口,掩住口鼻。
“这兔崽子嘴硬得狠!”
持鞭的守卫恨得牙痒痒。
桂英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把他打死,刀劳就能死而复生了?我看不仅不行,反而会顺了他心意,坏了山魈的大计。一具死尸除了喂狗还有什么用?退下。”
韩佐年被缚于刑架之上,头微微垂着,墨发凌乱,贴在苍白的面颊上。破碎的衣衫早已浸透血色,深深浅浅的伤痕交错。猩红的血珠沿着指尖滴落,砸在石板上,如残梅凋零。
他身上的伤痕新旧交错,皮肉翻卷。尽管如此,他眼中依旧燃着倔强的孤火。以一身傲骨嘲弄着施暴者的无能。
桂英将食盒放下,提着裙摆,步履轻摇地走到韩佐年身边。
少年面容俊朗,目光凌厉,桂英唇角一勾,还真生出些怜悯之意。她伸出纤纤玉指,想替韩佐年将额前的乱发略作整理,却被啐了一口血唾沫。
“呸!鬼面人的走狗!少在这惺惺作态!”
桂英稍一皱眉,倒也不动气。她还是取出帕子,把韩佐年脸上的血痕污迹稍稍擦了擦,面色怅然地说道:“如此俊俏的小脸,却受百般折磨……若是让你爹娘知晓,得多痛心啊……”
“滚……!”
韩佐年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女子撕裂。
桂英看了看他身上渗血的伤痕,轻言道:“真是可怜的娃儿……风华正茂的年纪,本该承欢膝下,快意无忧,如今却落得这般模样……”
“毒妇……你究竟想干什么?!”
韩佐年嗔目切齿,就恨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绑住,动弹不了丝毫。
“我能做什么?只是看你这样子,心里难过罢了……”
桂英摘下披风,柔情似水地望着他,双眸之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替你难过,更替你娘亲难过……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辛苦生下的娃儿……从嗷嗷待哺,一日日,一年年的抚养成人……盼你鲜衣怒马,盼你玉树临风,她的心底得多么的骄傲……”
桂英取来水盏,以绢帕沾着,轻轻点在韩佐年干裂的嘴唇上。
“你今朝落入敌手,一心求死,似是虽死犹荣……可曾想过她不得急的一夜白头?你刚刚长大成人,还没来得及尽一日孝心……难道就要弃年迈是双亲于不顾?任他们去经历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
桂英羽睫微颤,真的落下泪来。她扶住韩佐年的脸,给他稍稍喂了点水。
韩佐年双拳紧握,双目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他无法再看向桂英,总觉得那是娘亲温润的面容。他索性别过头,闭上眼,紧咬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孩子,”
桂英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额角,呢喃道:“我给你带了些吃食,味道肯定不及府里的膳食,但多少能果腹。你若觉得好一点,便吃上一些……熬过今日……明天,明天就能见到他们了……”
见韩佐年紧闭双眼,死咬着嘴唇不再言语,桂英擦去面上的泪,轻轻一笑,缓步退了出来。
过不多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囚牢。
角楼外狭小的阴影里,师韵屏息而立,手指紧紧捂住口鼻,指尖几乎没了血色。她竭力压制着呼吸,生怕惊动了牢中之人。
皮鞭落肉的声响,攻心剜骨的劝诱,肝胆俱裂的哀嚎,韵儿都听到了。
左郎君……!
她瞪大双眼,眼泪嗽嗽滑落,滚烫得如同炙铁,灼得她的手指发颤。
我得救他!
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他?!
桂英亲自将提盒里的饭菜摆在了牢中矮几上。她侧头看了看一脸戾气的鬼面众,吩咐道:“要么就把他解开,要么就将饭菜喂他吃了。”
那守卫冷笑一声,哼道:“好姐姐,我看了他一天一宿,也水米未进!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我他娘的恨不得把这小畜生千刀万剐!喂饭?要喂你自己喂!”
桂英心说我哪有功夫耗在这里?只余一日时限,还有上上下下,诸多事情等她亲自打点。她一蹙眉,刚要发作,忽听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桂英穿好披风,遮住头面,迎了出去。
天色微曦,东方既白。
巷道尽头,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混着窸窣的车轮碾地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诶,走啊!再往前点,算我求你了——”
绫时一手死拽缰绳,一手抵在囚车上,连拖带拽地与一匹死活不肯挪步的倔马较劲。那马脖颈一缩,耳朵一撇,竟然原地打了个响鼻,然后四蹄一顿,愣是半步不动。
“我……!”
绫时额角青筋跳了跳,咬牙凑近低声骂道,“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炖了下酒?”
倔马尾巴一甩,冷漠得像个天生的反骨仔。
绫时一手抹去额上的汗,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哄道:“哎哟祖宗,你快点成不成?人家都等着呢,你要是再撂挑子,回头被卸了蹄子,我可救不了你啊!”
倔马甩甩鬃毛,像是听懂了似的,慢悠悠地抬了抬蹄子。绫时见状立刻趁势一推囚车,半拖半拉地扶着车子缓缓移动。
角楼前,桂英已经等在那里。她披着浅色的斗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含笑。
绫时连忙站直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笑得像个热心的跑腿小厮,点头哈腰地拱手道:“这位娘子,咱是寒铁坊来送囚车的!您看,按时按点送来了哈,保证牢固!”
他将倔马的缰绳套在角楼前的柱子上,又朝桂英行了个礼。
“娘子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撤了哈,萧老爹还给安排的别的活儿,就不耽误娘子的事儿了……”
桂英觉得这小厮面相挺和善,心念一动,将他喊住了。
“先别走,我有事要你做。”
“啊?”
绫时转回身来,面露难色,“可是老爹那边……”
“那边我自会替你去说。反正他忙来忙去,与我所忙的是同一桩。”
桂英回头将监牢里的鬼面众喊了出来,然后吩咐二人道:“你守了一天,且去歇息片刻,寻些吃食,让这小兄弟替你一会儿。小兄弟,这监牢里关着的是贵人,不能有半点差池。你进去之后无需多言,伺候他喝水吃饭,他说什么你都听着便好。一炷香之后,我便会回来。”
“啊……这……那行吧……您都吩咐了,我肯定照做!”
阿时挠挠头,心说自己也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他也有点好奇,想知道什么人被关在此处,还要大费周章地弄个铁囚车。难不成这家伙能飞天遁地?
绫时走上角楼,一脚踏入监牢,立刻被熏个踉跄。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说这地方真是鬼见了都愁呐。他眼角一撇,忽然瞧见刑架上挂着个人,五花大绑,浑身是血,像是刚被从刀山火海里捞出来似的。
“嘶……”
阿时眼皮一跳,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地方果然邪门,打得跟剥皮一样,这也忒狠了。
他干咳一声,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眼角余光一扫,发现矮几上确实摆着饭菜,热气腾腾的,竟然还有荤有素!
绫时凑过去,端起碗瞅了瞅,闻着味儿还不错,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随口嘀咕道:“哎呦,待遇不错啊,比我前两天吃的都丰盛……”
他端着碗,拿筷子敲了敲牢门,冲着那血淋淋的囚徒喊道:“喂,给你送饭的!赏个脸呗?”
那人一动不动,理都不理他。
绫时眨了眨眼,又敲了两下:“哎,你倒是吭个声啊,这可是夜隐关里难得的好饭好菜——”
依旧没回应。
阿时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啧,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就算是死囚也得吃饭啊……”
他见那人还是不理他,索性拿筷子扒了扒碗,说道:“这挺香的饭菜,你不吃,那我自己吃了啊!”
说完他也不含糊,真就呼噜呼噜吃了起来。一边吃,他还不忘跟人家打听:“我说兄弟你怎么进来的?这儿的人都杀人不眨眼,不拿人命当回事,怎么唯独把你关起来啦?”
“聒噪……”
囚牢里的人实在忍无可忍,沙哑着嗓子低吼:“滚!吃你娘的!”
“嘿!”
绫时这气头也上来了,“怎么说话呢!?你他娘的才——!”
话刚出口,两人四目相对,均是一怔,登时就愣住了。
“韩佐年?!”
“绫时?!”
“你怎么在这?!”
“诶嘛,我的老天!”
阿时忙不迭地放下饭碗,两步一跨来到韩佐年身前。他手忙脚乱地给左郎君整理了一番,见他面色惨白,伤痕累累,一下就揪起了心。他压低声音,满面焦急的问道:“我的左郎君,你这是让谁给抓了?怎么伤成这样?!快快快,我把你放下来!”
“别!”
韩佐年赶忙制止他,“那鬼面娘子不多时便要回来,莫连累了你!”
绫时心想也对,他赶忙打了碗水给韩佐年灌下去,低声问道:“是鬼面人吗?他们把你抓来这,是要威胁韩将军?!”
韩佐年点了点头,心有不甘地说:“我一时大意,入了圈套……路上,我听那鬼面众交谈,他们恨爹爹入骨,设了伏兵,要以我做饵,诱爹爹前来……阿时!你能不能逃出去给他报信,让他千万不要来!”
“他不来你不就没命了!”
绫时想都不想开口就道。
“他不能来!”
韩佐年咬着后牙,红了眼眶:“我无视军令私自出城,落入贼手没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爹爹受官家之命驻守凤翔,岂能因我一时糊涂而调兵遣将?!我违反军纪死不足惜……”
“你给我闭嘴!”
绫时没好气地打断他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死不足惜的!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也是你兄嫂的!是你爹娘的!是所有牵挂你的人的!韩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怎么应付鬼面人这等乌合之众,他能不知道吗?相信你爹行不行!”
阿时弯腰拿起碗,又将饭菜各都添了一些,端到韩佐年面前。
“当然也不能光指望他……你先吃口东西撑着点,我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套点消息出来……”
韩佐年心头一热,乖乖张开嘴,由着绫时给他喂饭。忽地,两人听到监牢侧方的墙板吱呀作响。
坏了!
隔墙有耳!
绫时眼疾手快,抄起一截铁链,准备跟冲进来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屏息凝神等待着,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闪进牢房阴影里。
看到来者,二人均是一惊。
“韵儿!?”
“师娘子!?”
师韵月眉紧蹙,眼眶微红,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韩佐年,险些落下泪来。她勉强忍住情绪,快步来到二人身前。
“你看到了……?我去艮舵密室偷了那半张地经图……?”
韩佐年略带腼腆地别过目光,嘀咕道:“但我也没想到,你真敢走啊……”
师韵真想揍他一拳,可又下不去手:“所以……你是为了追我出的城……?”
韩佐年这回更不好意思了,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突然灵光一现,来了一句:“万一我跑的够快,不就把你拦下来了嘛!”
“胡闹!”
韵儿气得一跺脚,忍不住抬高了音调,“你堂堂翊麾校尉!不在驻地待命,追我作甚!?”
韩佐年抽抽嘴角,挤出一抹笑:“我——也没白跑一趟啊——那帮鬼面人设伏抓我,我还干掉了他们一个头目嘞!”
绫时咧咧嘴,忍不住揭他短道:“那你怎么还在这?”
韩佐年瞪了他一眼,哼道:“他们人多势众!……我运气不好。”
三人短暂相视,都有些无奈,但也微微松了口气。师韵拿过碗给韩佐年喂饭,左郎君面上一红,倒是没有拒绝。
绫时歪着脑袋想了想,嘀咕道:“所以那个囚车是用来关你的。铁匠铺那些兵器是准备对付韩军的……那么些兵器,少说也得有千把号人,再加上有埋伏,他们熟知地形,得是一场硬仗……你知不知道,他们会在何时动手?”
“听那鬼面娘子的意思,应是明日……”
“还有十二个时辰……”
绫时喃喃道,“得想个万全之策……”
酒足饭饱的鬼面众大踏步地回到监牢,见小几上盘光碗净,小厮垂首站在门口,冷冷一哼道:“断头饭吃得还这么香。行了,滚吧。”
一抹红云横跨天际,朝阳即将降临。夜隐关的东南一隅,有旧庙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檐角坍塌,殿门半掩,一块破旧的匾额歪歪斜斜地挂着,上头的金漆早已剥落,只能勉强辨认出“金沙”二字。
寺庙四周,香客石阶已被野草吞没,残破佛像满是裂痕,供桌倾倒,神像断裂,只余一只手孤零零伸向半空,似向无人的世间传播救赎。夜隐关里如今尽是亡命之徒,无人信奉神佛,却也不敢贸然造次。故而这小庙遗世独立,饮尽风沙。
风从破败的窗棂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师韵站在庙门前,静静地打量着这座早已被遗弃的废墟,眉头微微蹙起。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找帮手。”
绫时从怀里拿出一枚弹丸,不太确信地掂了掂。
“冲出将军府时撞上了辛管事,他说知道拦不住我,但让我收下这个。说是当年墨黎谷运作之时,有墨黎弟子驻扎燕颔小镇。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他们还在不在,但危机之时点亮烟花,说不定有人回应。韵儿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咱们赌上一赌。”
呲——
火星窜起,迅速吞噬了引线,刹那间,烟花腾空而起,在晨曦的天幕下划出一道微微颤抖的弧光。
砰!
金光四溢,如盛放的梨花,又似凋零的残星,在微亮的天色中稍纵即逝。
“不好……天都亮了,不知还有没有人能看到……”
阿时嘀咕道:“不过放都放了,等会看吧……”
两人静静等了一会儿,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破庙的檐角,带起铜铃轻微的摇晃声。
正当绫时忍不住要开口说话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师韵眼神一凛,立刻拉着他往庙门一侧躲去,隐入暗影之间,屏息静待。
来人步伐沉重而有力,带着几分急促,显然是一路快步赶来。只见他走到庙前,警惕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旋即两步窜进了破庙,动作敏捷,显然身手了得。
然而,庙中空空荡荡,只有冷风拂过残败的佛像,似乎连神明都沉默不语。
那人站在庙中,静默了一瞬,冷冷地开口,嗓音低哑如刀锋刮过老木:
“既然燃放了金花,为何无人上前?”
绫时与师韵相视一眼,犹豫片刻,才自阴影中走了出去。
“只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来人会是你,宁掌柜。”
宁百川缓缓回身,认出了少年身后的小娘子。他眯起眼眸,杀意四起,右手已悄然握住了单刀。
绫时迎着他的目光,倒是不卑不亢的问道:“敢问宁掌柜,胡天飞雪是何故?”
宁百川闻言一怔,显然未曾料到小小少年竟知墨黎暗语。他眼中掠过一丝疑虑,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塞外征人羡梨花……你们,是辛念的手下?”
“也可以说是东方夫人的手下。”绫时纠正他道。
庙中光影交错,破败的香炉内只剩下些许灰烬,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香与微微的尘埃气息。宁百川手握单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绫时与师韵,“尔等点燃金花,召集墨黎旧部所为何事?”
时间紧迫,绫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韩将军之子左郎君中计被俘,眼下正关在角楼的囚牢里。鬼面人要拿他当诱饵,引韩将军入关,将他一举歼灭……”
他顿了顿,眨眨眼,补了一句:“左郎君是东方舵主的亲生骨肉,咱们要想法子救他,宁掌柜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宁百川听完,却只是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声音淡漠,透着一丝不屑:“当年,谷主解散墨黎谷,没给我们半点解释。舵主承诺帮我找到幼弟,可他们最后给我的,只是一具尸体。”
他抬起头,眼神漠然,“幽谷已散,我与尔等两不相干。再说韩法修当了将军,早知有马革裹尸的一日,何需我等相助?”
他话音未落,转身便走,然而刚迈出一步,听身后那小娘子道:“两不相干?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看到烟花,还是来了?”
宁百川脚步下一顿。
师韵盯着他的背影,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有力:“墨黎谷的烟花你还是应了,艮舵的暗语,你依然记得……”
“你说你不是墨黎谷的人了,”她目光幽沉,“可你手里的刀,还在为那段往事震怒。你的不忿,是谷主的不解释,舵主的不作为,却不是对幽谷的憎恨。”
宁百川目光微敛,指节缓缓收紧,握刀的手背微微泛白。
气氛僵持不下,绫时上前一步,补了一句道:“在赌坊的时候,你就没想置左郎君于死地,而且你不是想手刃山魈,为弟弟报仇?”
他咧嘴一笑,眼里带着狡黠的光:“这机会,不就来了?”
天色大亮,晨雾被日光驱散,夜隐关的街道在一夜喧嚣后终于归于沉寂。细碎的尘埃在晨风中微微飘扬。
空气中弥漫着昨夜未散的酒气,与新起的炊烟交错,街角的摊贩陆续支起破旧的棚布,摆上热腾腾的汤面与烧饼,等待第一批清晨的客人。道旁枯木上挂着零星的破布条,随风微摆。
萧老爹迈步踏入孤狼的住处,推开半掩的门,脚下不由得一顿。
屋中凌乱的物什已被收拾妥当,散落的衣甲整齐摞放,案几上的灰尘拭得一净,几只粗瓷茶碗倒扣其上。角落里堆积的干草与破布不见踪影,潮湿霉腐的气息亦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淡淡的药香。
窗棂重见光亮,晨光透入,映在换了新褥的旧榻上。桌案上摆着一碗尚有余温的药汤,几味草药捆扎整齐,药罐归置井然。曾经破败荒凉的屋子,如今竟透出几分人烟气息。
孤狼坐在窗前,任由小娘子精心梳理他散乱的长发。他没有抗拒,目光微垂,脸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尽管他仍沉默寡言,眼底却少了几分疯癫的戾气。
“老爹来啦?正想着去喊您呢!”
那小伙计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饼从伙房转出身,放在拾掇一新的桌案上。桌上还有几道小菜,一碗药汤。
“来来来您快坐!这刚出锅还热乎呢!”
绫时拉开椅子,取下搭巾将椅面拂了拂,诚然就是酒肆跑堂的模样。
萧老爹坐在桌前,端起碗筷,热汤入口的瞬间,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叟陡然升起一股恍如隔世之感。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当年没走那一步,如今的自己不也是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岂会在这荒郊野冢,苟且偷生?
汤饼腾升的热气遮住了老者氤氲的双目。
罢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唯有以韩贼性命,慰我儿亡魂!
萧老爹放下汤碗,愤然起身,“今日杂事繁多,你二人去把老夫的居所也拾掇一番,然后在这伺候孤狼,莫要在街上乱窜。”
“您放心!”
绫时给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我俩得把这些草药好生收拾,且有的忙呢!那您日跌时分回来?我给您备上晚饭?”
萧老爹在门口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拄着手杖一拐一拐地,迈入日光之中。
待老者的背影被晨光吞没,绫时敛去笑容,回过头看向孤狼道:
“前辈,你想不想,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