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陷》陈桥楠木

5、贪心

　　九月的风算不上凉爽，相较于七八月的毒热，好得简直不要太多。

　　1号一大早儿，我就收拾好开学需要的东西，来到镇上乘坐班车去县上的职中报名。

　　班级是按照自己所选的专业划分的，我不知道究竟有哪些专业，看到位处报名表第一位的农业学，心想就它了，于是，我飞快地在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办完相关的手续后，赶紧跟着志愿者来到专门迎接新生的大厅，乘凉。

　　这炎热的天气可真叫人吃不消。

　　远远望去操场上的塑胶草坪都在依稀冒着热气，可想而知，这天气到底是有多烤人。

　　为了更方便地管理整个班的学生，又相对不失公平，男女生一分为二，各自抓阄来分宿舍。

　　学校较为人性化的是并没有像赶鸭子似，一来就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展开军事化的训练，而是给我们预留了两天的时间来适应这里的生活，进一步才开始进行由初升高的第一个必修课程——军事体能化训练，给我们留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时间。

　　军训对我来说并没有挑战的难度，这一个星期里，每天都是老几样，翻来覆去地练着最为基本的动作要领。

　　最后各个连队依次来一遍军姿展出，七天的军训生活就基本宣告结束。

　　通过这段时间的军训，我很快就熟悉了班里面的每个同学，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当然，这里也和之前一样，要求收假交手机，但是并不严格，即使不交，带班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没有绝对的强制，所以，绝大部分的同学都选择不交。

　　我也理所当然地包括在其中。

　　这一学期里，我依旧像以往学期一样，与室友开黑打游戏，提升自己的段位。

　　一学期很快便过去，而我依旧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前途苍白，内心昏暗，不知所求为何。

　　第二学期开始，与我开黑上王者的室友越来越少，反之他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追求着另一种兴起的风潮。

　　那时，缺乏是非判断的我们，却最不缺从众、跟风的勇气。

　　起初，我对此不屑于顾，依旧沉迷在自己的峡谷世界，随着与我开黑的室友越来越少，我也深感无趣，不禁好奇他们在干什么。

　　“都叫你们相信我吧，这玩意儿主打的就一个手气，一个运气，手气好赢钱就是分分钟钟的事儿，你们看我这不是又赢了一把。”室友杨旭在寝室里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杨旭的这番话，就更加吸引我的好奇心。

　　“旭哥，你最近可真是走了狗屎运，能连着赢好几把。”另一个室友孙辰在一旁附和道。

　　我一脸困惑地问道“兄弟们，你们最近都玩儿啥？什么一连赢好几把？”

　　“就是最近十分火爆的牌游戏啊，你不知道吗？最近大伙儿可都在玩儿这个呢？”王庭在一旁朝对我说道。

　　“那不就是“欢乐斗地主”嘛，我看我爸玩过，每天都能领欢乐豆来玩几把，挺无聊的。”

　　“不，不，你不知道，这可比欢乐斗地主要有趣得多，欢乐斗地主输的是欢乐豆，输赢对你来说也不会损失什么，顶多少就玩儿几把，而这个可比它要刺激的多，是实打实地玩儿，输的就可不是欢乐豆了，而是你口袋里的金豆子了。”孙辰向我解释道。

　　王庭笑着对我说，“你看，杨旭最近接二连三，连赢好几把，把他下周，甚至下下周的生活费都给挣到咯。”

　　接着又说道，“所以说，这能和你说的欢乐走地主一样嘛，这玩儿的就是一个刺激，至于真实的感受嘛，也只有你玩了才知道。”

　　“这个你赢了嘛，或许还能赚到一笔零花钱，去给你的游戏角色买新的皮肤，输了嘛，反正玩得又不大，也不会损失太多的。”

　　“再说，我们从开始玩到现在基本就没怎么输过，有我们的经验作为参照，你还不放心吗？再说，人的运气哪有那么差，怎么可能会一直输嘛。”

　　我对他们的话深感疑惑，事实果真如他们所吹嘘的那般？

　　这世上真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如果真有这样好的事儿，那我身边的人岂不是早就发达了？又何至于此。

　　再说，我也并不完完全全地是一个愣头青，早在此前，就和家里人娱乐性地玩过斗地主等纸牌游戏，知晓其相关的玩法和规则，但却从不对此感到沉迷。

　　人在最初的时候，可不都像我一样自知、清醒。

　　可怕的是不懂得如何去维持这样的一份清醒和纯粹。

　　哪怕是再为清醒的发言，不去秉持和恪守这份清醒中的底线，到头来都不过是放屁，都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清醒的堕落最为致命，最为痛苦。

　　因为我比他们多了一份自知、一份愧疚和一层无法言说的负罪感。

　　十七八岁的朝气少年，前途本该是什么？本该是一个灿烂而憧憬的未来。

　　所有的期待都为此而飞灰湮灭，我的前路不再是光明，而是负债。

　　一个还未出学校的学生就早已负债累累。

　　过了两天，孙辰他们又在寝室里面玩起来这类游戏。

　　见我走过来，王庭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左手还单手拿着他的手机一边在玩游戏，然后对我说：“喽，这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掏出来你的手机，我们一起来玩一把呗。”

　　“再说，你不是好奇嘛，那就亲自来试试呗。”

　　我犹豫再三，终是没能经住诱惑。

　　乱花迷人眼，一眼误青春。

　　原来这并不像我以前玩的游戏一样，有专门的一个软件，而是一个链接。

　　点击这个链接，才能够进入游戏的界面，游戏界面标示着各种玩法的入口，只要用手指轻轻点击便能进入。

　　在点击王庭发给我的链接时，不知为什么，我的手指总在微微颤抖，心脏也在噗呲、噗呲地乱跳。

　　我想，也许是紧张吧。

　　但又总感觉好像要发生些什么。

　　“算了，别吓唬自己，别相信这些有的没的，给自己找些罪受。”我在心里暗自安慰道。

　　或许冥冥之中都是预兆的。

　　我那不良的预感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可我偏觉得那是迷信。

　　我在王庭的指导下，知道了各种玩法的规则，并当即玩了几把最小的，运气不错，我几乎是连赢。

　　赚了几十块的零块钱，赢得钱通过微信或支付宝的形式转入到了我的账户里面。

　　几把下来，确实给了我极大满足感。

　　其实这不过是披着娱乐纸牌外衣，为留住客源，进一步吸引更多的人参与中，加注赌博的惯有手段罢了。

　　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一步一步掉入他为设置圈套里面，深入赌局而不自知，却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不够好。

　　当你还在为自己一连赢好几把的狗屎运而沾沾自喜时，他们的诱饵就早已大功告成，你俨然就已成为他们制造更大财富和肆意被宰割的对象了。

　　在这一年里，我虽对此迷恋，但却始终不敢下太大的赌注，怕血本无归。

　　第四学期的时候，带班班主任好像发现了同学间的这种端倪，尤其是在男生中。

　　每到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都要在台上反复地强调，叫我们不要去参与网上的牌游戏，更不要去赌博，天上不可能有掉馅饼的事儿，不要因为短暂的诱惑就把自己人生的大好青春给白白葬送，不值得。

　　我们在台下面色沉重，配合着班主任，似懂非懂地点头。

　　灾难性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我们为此半信半疑，私下还是继续干着自己老本行。

　　这天，杨旭突然在寝室里面问我们，“对了，你们有没有在上面加注，加越多赚得肯定也就越大，我昨天试一下，一下赚得就是我之前的好几十倍呢。”

　　“可是，这样的话，不就意味着风险更大嘛”我在一旁说道。

　　“这样不就更刺激吗？没有风险哪来更高的收益，这不跟你投资一样，风险和收益成正比，你要连这个勇气都没有又何谈什么高收益。”

　　杨旭说的并非无理，但是他忘了的是，赌博往往是十赌九输。

　　当娱乐性的游戏完全沦为一种牵涉利益的手段时，一切都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包括你自己。

　　欲望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在某些场景下，反倒是一种冲破束缚和牢笼的动力，但贪婪是。

　　“黄、赌、毒”这三类明确被打击的对象，赌位列第二位。

　　可想而知，这必然是无数鲜活例子给我们留下的教训。

　　当有人试图去改变众多悲剧酿成的经验和教训时，他的结局就早已注定。

　　因为血淋淋的事实早已摆在面前。

　　我也被杨旭的一番发言说得心动，再说之前都没怎么输过，怎么可能就因为加注把运气都给变霉了吧，哪有那么倒霉的人。

　　说干就干，那天晚上，我又原来的十块加注到五十，再到一百，甚至更高，那个晚上我赚到比去年一年都要高的收益。

　　此刻，我完全被眼前一时的侥幸给蒙蔽了双眼。

　　此后，我每局下注的金额也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上不封顶，投注金额也越玩得愈发大胆。

　　每局的输赢也从千往万走。

　　我在赢的同时，输的端倪也在逐渐显露出来，越来越频繁。

　　这一学期，我几乎把之前所有赢来的收益都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不少的债。

　　在输了五六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转辗反侧，彻夜不眠，心有不甘。

　　我试着劝说自己，停下来，不要再去卷入更深的泥潭。

　　我的理智在和我的贪欲进行激烈的搏斗，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下风。

　　我不甘心，我也不相信，我就如此白白地把自己手中的金钱了出去。

　　“再玩儿一把，就一把，等我把自己的本钱赢回来了，我就立马松手。”我在心里面暗自叫嚣着。

　　我不相信，之前一连赢那么多，这次竟连本都赢不回来了。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摸出手机，点击链接，玩了一把接一把，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能够赢回一把，看着输出去的钱越来越多，我心里感到越来越慌张。

　　我从同学那里借了一部分钱，把自己的压岁钱也全部拿了出来，又向父母以交资料费的名头骗取了一些钱财，东拼西凑，可我发现依旧还有很大一个窟窿没有补上。

　　晚上躺在床上，我突然想爷爷有一张卡还绑在我的手机上，我查了查余额，居然有两万多，虽然不能完全弥补的我的漏洞，但也把大头给补上了。

　　之前，父亲有对我说过，这笔钱是留着给爷爷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叫我没有钱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们说，但万万不能打这笔钱的主意。

　　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我终究还是打起了这笔钱的注意。

　　我想，等我赢钱了，我再把这笔钱给补上不就好了，一定不会被人给发现的。

　　但是，纸又哪是能够包住火的呢。

　　没过多久，爷爷到医院去看病，到前台付款刷卡的时候，别人告诉他，他的这张卡上没有一分钱。

　　爷爷简直不可置信，这张卡他一直都没有动过，怎么可能就一分钱都没有了呢。

　　爷爷赶紧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父亲转眼想就察觉出了我这个罪魁祸首，因为爷爷的这张卡绑在我的网银上，爷爷自己不可能没事儿到处去刷银行卡，用这笔钱的肯定只有我。

　　父亲怕毁了我的形象，又怕爷爷讲这件事情到处说去，于是就跟爷爷说，他们挪用了这笔钱，忘记和他说了，立马就给爷爷的银行账户里转了一笔钱。

　　父母从我挪用爷爷的这笔钱中，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儿，又觉得在电话里面说不清楚，于是就大老远地从工作的地方赶了回来。

　　以有事为由，向班主任请了两天的假把我从学校接了出来。

　　并带我到银行里去查了我所有账户的流动情况，不查不知道，一查确实给他们吓了一跳。

　　我所有的卡里的金额都被我输了个精光，微信包括支付宝里，都一分不剩。

　　父母看了看他们给我的转账记录，再算了算我的所有支出，他们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大的一笔钱，我竟然丝毫不剩。

　　父亲再耐不住脾气，大声质问我：“你个龟儿子的，老子给你转那么多钱，你花得个精光，还要去动你爷爷卡里面的救命钱塞，还一分儿都不给别个留，真他妈不晓得哈数塞。”

　　“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这学你也别去上了，我去学校找你的老师问清楚。”

　　“是你自己跟我们老实交代清楚，还是我到学校找你的老师，你自己选择。”

　　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我把事情全盘告诉了父母。

　　父母念在我是初犯，觉得是因为他们自己没在我身边陪伴我，更没有在我还未入迷途时加以引导，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这一次他们替我还清我所欠下的债务，但前提是我再也别去碰这类东西。

　　我答应了父母的要求，把欠同学的钱也还清了，短时间内我是真的不会再去碰了。

　　人好像总是这样犯贱，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注定也会太容易失去。

　　兜兜转转，终是要自己吃尽一番苦头，才会有所觉悟。

　　将近又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再去碰这个东西。

　　但是，人的欲望，怎么说呢，我依旧还是被其牵绊着，我依旧觉得不甘心，依旧想要再次来证明自己，硬是不撞南墙，便回不了头。

　　这么久坚持在临近毕业的前几天崩之一溃。

　　与当初如出一致，心想，只玩儿一把，一把就好，结果一把接一把，一去不复还。

　　都说人不可能在同样的地方摔两次，而我在同样的地方摔得远远不止两次。

　　经过上次的事情，父母对我有所了防备，我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那么轻易地就还清债务。

　　这次欠下的债务相较于上次更甚，尽管欠下如此巨额的债务，我依然心有不甘。

　　我仍然想着要去捞回自己的本金。

　　再来一次，就一次，万一呢，万一就走了狗屎运呢。

　　可事实告诉我，没有万一了，本就已深陷泥潭，再往下走可真就没有回头路了。

　　霎时，无言、后悔、伤痛、谴责等复杂的情绪混合交织在一起，眼前只剩一片灰蒙。

　　事实的真相明明就摆在那里，可我偏要装作真眼瞎，看不见。

　　我偏要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够从这样偌大的陷阱里面逆风翻盘。

　　上天会惩罚每个贪得无厌的人。

　　此后，连续几年的时间里我都在为自己的盲目、贪婪、堕落而买单。
　　还未正式跨出学校的大门，我就已欠债十几万，像流水一样唰唰地往外流。

　　我向我能联系到朋友借了一部分钱，再把自己的游戏账号变卖了出去，换得了几万块钱，剩下的一大笔钱是向父母借的，终于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个漏洞。

　　如果可以的话，我绝不会接二连三地上当了。

　　这类游戏在我们的当下的生活中依然存在，为此而上当受骗的人依旧不在少数。它们公然挑衅道德和法律的底线，表面上打着公平的幌子，背地里再给你来个暗箱操作，先抛出诱饵，吸引鱼儿，再抛出更大的诱饵，吸引更多的鱼儿，疯狂拿捏你的好奇心和欲望只会，驱使你不断向上加注，待时机成熟，收网，捞得你一无所有，甚至还欠一笔巨款。

　　完全把握这些鱼儿不甘心的心理后，接着设套，让他们误以为有再次回本的可能，给个甜头，等到他们下注的金额符合并超出预期的下注金额时，收网。如此循环反复，赚得盆满钵满。

　　行至于此，这些鱼儿要是再不迷途知返，就可以放款了，给其贷款，以利滚利，让这些贪心的鱼儿一辈子都在专门为其制作的牢笼里苦苦挣扎，终不见光明。

　　无数的事实不在向我们证明着，天上不会掉馅饼，任何贪婪、捡便宜、投机取巧等不正当的行为终究会招来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