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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隐忍 ...

  •   回到出租屋,稍作歇息,便洗漱上床。

      夜里的鞭炮声响彻不绝,咻咻冲上天的烟花在夜的笼罩下光彩夺目,宣告着崭新一年的到来。

      手机里播放的春晚联欢晚会是整个屋子里唯一的烟火气息。

      值得庆幸的是明天不用加班。

      每年这时候,一到凌晨,手机都会准时传来一条短信,今年也不例外。

      “新年快乐!”

      手机尾号8969。

      即使不看号码,我也知道是谁,因为没有谁会比她更为准时了。

      我那善良而柔弱的妹妹,林清,每年在这时候都会准时给我发送这样一条问候。

      除了她,似乎再没有谁能够卡在新一年到来之际予以我这样的祝福了。

      这简单的四个字让身处异乡的我感到无比地动容。

      我时常感到心生愧疚,因为我从来没有坚定地站在过林清身边。

      哪怕是一次,也没有。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面,我聚集了所有的焦点和宠爱,爷爷、父母对我要求几乎是一呼百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拒之于外。

      而我那可怜的妹妹向来只有捡我不要的份儿。

      除此之外,每次我犯了错误,不想承担责任的时候,她都会成为我的背锅侠,她也曾努力去证明过自己的清白,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听她解释,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站在我这边,不管我说什么,在他们看来我都是有理的,都是对的。

      林清的解释在他们眼里无异于是在狡辩。

      林清明明就站在我的旁边,我们之间明明就隔得那么近,可我却时常觉得她好像近在天涯。

      我的身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可她仿佛与我相隔千里,不在同一个世界,她的世界是一片巨大阴影,身后却空无一人。

      依稀记得林清四岁时,爷爷忙着干活儿,叫我照看一下林清,不要让她走得太远。

      当时由于我太沉迷于自己的玩具,早已把林清抛之脑后,待爷爷忙完后问林清在哪儿,我支支吾吾说不话出来。

      撒谎道,“我明明刚才还看见她这里呢?”“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一定是……一定是她自己跑出去了……”

      爷爷叫了很多人一起帮忙去找林清,花了几个小时才将人寻到。

      找到的时候,林清显然也是受到了惊吓,爷爷二话不说就把林清往水池边拖拽,大声对林清吼道“你还跑不跑?还跑不跑?再跑,信不信我把你丢到这里面,淹死……”

      爷爷边说着,还边做出要把林清顺势推下去的动作。

      我都被爷爷这突然发疯的场面给吓到了,就更别提身为当事人的林清了,一定被吓坏了吧。

      幸好有人出场阻止了这戏谑性的闹剧,才没酿成悲剧的发生。

      从那以后,林清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听话、小心翼翼,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失去了灵魂。

      我永远无法想象那件事带给林清的冲击。

      直到有一次许久未见面的外公出现在家门口,一向安静的林清竟一把抱住外公的裤腿,死死不撒手,一边泣不成声,一边苦苦哀求外公将她走。

      那是我有史以来看见林清哭得最为撕心裂肺的时刻,像是受了天大般的委屈,渴望有人能够为她撑腰。

      我一直以为从那以后安静下来的林清得到了好转。

      其实并没有,只是她太善于掩藏,因为害怕。

      我至今仍然无法想象林清是靠着怎样的一种支撑度过那段至暗时光的。

      而后每逢父母回家过年的时候,母亲或多或少会将这段往事用开玩笑的口吻给叙述出来,到最后还要再问一遍林清记不记得这件事儿。

      我看着林清脸上飞快闪过的微妙表情,我知道她并不愿意提及那段封尘的过往,光是我再次想到那幅画面都会有一种惊心肉战、劫后余生的感觉,又更何况林清呢。

      没有人会愿意反复被提及伤心的过往,母亲的这种做法无异于在林清的伤口上撒盐。

      我并不知道母亲反复提及这段过往的缘由,是真的觉得以这种方式来开玩笑很幽默吗?

      我不知道,看着林清附和众人的戏谑,默默撇过头,偷偷擦掉隐忍住的泪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在开玩笑,一点儿都不幽默,一点儿也不。

      尽管如此,我依然没勇气去阻止日后与此类似的闹剧再次发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未必不是带给林清伤害的共犯,我也有一直在纵容和默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初,要是能勇敢一点就好了,我能为此站出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不为过。

      遗憾的是,我没有。

      我只想着的只有我自己。

      我仗着自己所得到的关注和宠爱,恃宠而骄,指使林清干各种各样的活儿,并将这些功劳归为己有,以此在父母面前邀功,以求能得到父母的夸奖。

      林清默默承受着一切,从来没说什么,哪怕是受伤也自己一个人忍受着。

      有次,林清的手指被毛草给割伤,刚好割到左手食指第二节指环的地方,由于没有及时地消炎和处理,手指慢慢化脓变得肿大,林清害怕被父母责骂,就用纱布裹拭着伤口,白色纱布被隆起那么高,而我们没有一人察觉出异样。

      最先发现这一异象的竟是没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外婆。
      这天,我们和父母一起到外婆家做客,吃饭时,外婆发现林清端碗的姿势有些奇怪,左手食指向外摊平,只能用其他几根手指来勉强把饭碗拖住,看起来十分地滑稽,像是小丑在表演。

      外婆看向林清,然后问道“乖乖,你左手的食指是咋个了的哦,看起来有点儿不对劲儿嘞。”

      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林清,突如其来的视线搞得林清手足无措,口齿含糊地回答道“受了点儿伤,马上就快要好了,没事儿的,外婆,你们不要担心。”

      外婆还是有些许放不下心,让林清解开纱布,想看看具体的伤势。

      林清架不住这强硬的态度,只好按照外婆的指示做。

      纱布解开后,左手的食指除了面向手背这边的一层皮没有被侵蚀外,其余的都被一层黄色的液体给包裹着,凑近一点儿,甚至还会嗅到肉被脓水腐蚀过后而散发出来的腥臭味,视觉的冲击力是如此的震撼,我们完全被这番场面给震住了。

      “乖乖,疼吗?”

      林清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低了低脑袋。

      第二天,外婆就带林清到镇上去就医,我紧跟随其后。

      医生说只能用消毒后的尖刀将手指划破,把里面的脓水挤出来,再拿些外敷的药,等它慢慢长出新肉。

      医生在执行之前,告诉林清,如果感到疼的话就告诉他,他会轻点儿。

      林清全程面无表情,眼神直直地看着医生用刀从指腹一划到底,不断把手指里面的脓水给挤出来,硬是一声没吭。

      反倒是我这个陪伴者,在一旁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做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医生乐呵地来了一句“这小姑娘呐,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那时林清七岁。

      对我这个平时稍微被磕碰一点儿就大吵大闹的人来说,我简直不敢相信。

      林清是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呐。

      我不敢想象。

      我也永远无法得知林清在被疼痛折磨得转辗反侧时,又在想些什么。

      她那小小的身体总是承受我无法想象的压力。

      林清就像一些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好、听话、乖巧、从不给大人惹麻烦,也从不让大人操心。

      我们虽共处同一个屋檐,但我们对彼此依然感到陌生。

      我们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林清只有小学外加学前教育这八年,林清上了初中之后,我们就各自住校,虽在同一个学校,我们碰面的概率却少之又少。

      我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参加中考,最终去了县上职中,在那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可就是这样的林清,父母对她仍然深感不满。

      不知为什么,我们的父母呐,好像永远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做得不够好,永远在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就好像一块儿宝玉握在自己手中,永远觉得是暗淡的,只有别人手中的才是最好的。

      已然不知握在手中的,其实才是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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