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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剧组周末小记【下】:莞莞类卿,谁为卿卿? ...


  •   祝思思一夜未归,凌芷梦独自在房里失眠了一夜,打祝思思她电话不接,发祝思思微信她不回。终于熬到早上,凌芷梦飞奔出酒店,此时的她根本没心情去片场看拍戏了,她只想找到祝思思。就在这时,一辆车朝着剧组所住酒店驶来——那是楚其凡的车,凌芷梦闭着眼睛都认得。车在酒店门口停住,透过玻璃车窗,凌芷梦看到祝思思和楚其凡说着话,两人挨得很近。凌芷梦只觉这玻璃车窗仿佛一堵城墙,把这二人围在了只属于他们的那一方天地里。凌芷梦第一次见到楚其凡,是高一那年作为高一新生跟着全班去看一场市演讲比赛,那场比赛凌芷梦学校的参赛代表就是楚其凡,而那场比赛最后的全市冠军也是楚其凡。楚其凡是凌芷梦同校学长,高凌芷梦一届,但在凌芷梦眼中,楚其凡远不止高自己一届——楚学长仿佛是那种自带镁光灯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视觉的焦点。凌芷梦永远忘不了当初在台下第一眼看着台上的楚其凡的场景——他五官立体棱角分明,他身姿挺拔昂扬自信,他侃侃而谈出口成章,就在那一刻,高一的凌芷梦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晃经年,凌芷梦二十六岁了,却从未谈过恋爱,其他男士千好万好,终究都不是那个她高一那年看到的演讲台上的学长。

      凌芷梦默默地走回了酒店里,从后门溜出。她没有去剧组拍摄现场,那是个会有祝思思的地方,她独自一人去了瑚阳影视城里向众游客开放的游览区域,走着逛着,看着周围的一切,这里没有祝思思,也没有楚其凡,凌芷梦觉得仿佛只有进入这个存在着却似乎又从不曾存在的幻影世界,方能忘却现实中的一切烦忧。凌芷梦走着走着仿佛穿越回了古代,只见眼前宫门高起,琼楼玉宇,每穿过一道城墙,每跨过一道宫门,凌芷梦便仿佛看到了“唐宋元明清”的朝代更迭,好似目睹了滚滚历史长河中的沉浮变迁:那空荡荡的朝堂大殿之上曾出了多少搅动朝局且生平显赫的大人物,而那后宫之中,又曾有多少红颜倩影,或如花般从盛开至凋零,或不输须眉,一路登顶;前朝后宫,无数传奇,周而复始,宿命轮回。凌芷梦继续往前走着,逐渐进入了民国,从眼前那精致摩登的街道两旁的精品店里,可看到橱窗上身着旗袍巧笑倩兮的挂历女郎们,再往前走,便可看到那繁华无边纸醉金迷的大舞厅;走在民国街上,仿佛看到了那“身着高定西装的民国翩翩佳公子”在追逐着那“梳着两条小辫,手捧一叠书”的清纯女大学生,而佳公子的背后,是那百乐门第一交际花痴怨的眼神——好一出鸳鸯蝴蝶派的痴男怨女戏码!这里真是个造梦工厂,每天上演着无数悲欢离合爱恨纠葛,人生如戏,戏梦人生,台上如是,台下亦是如此。

      凌芷梦在影视城里不知走了多久,仿佛已经融在了这幅画卷里,无需任何人指引带路,凌芷梦却清楚地知道哪个方向是明清宫,哪里又是民国街,她甚至知道哪一个转角有一方枯井,哪一处台阶布满青苔。凌芷梦恍然中只觉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喂!那边那个人,你入镜了!让开让开!”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猛的一声叫喊令凌芷梦猛然回头,只见身后是一排身着旗袍身姿摇曳的女郎,她们的身后则是一排摄影机和器材,而朝她嚷嚷的正是那些摄影机和器材后边的大汉们。原来是误入了其他剧组拍戏的场景,凌芷梦抱歉地点点头,往旁边一站,正欲离开。 “请等一下!”一个人突然从摄影机后冲了出来,一路奔至凌芷梦眼前,他年纪不轻了,满脸的褶子写着沧桑,他定睛看着凌芷梦,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红了眼眶,他禁不住呜咽:“筱喙……筱喙!” “筱喙”,听到这个名字,凌芷梦如遭重击,那么遥远却似乎很是熟悉的名字。

      凌芷梦突然回想起昨晚饭局时,在座众人看着她的眼神——那种“惊叹、难以置信”的眼神,其中还有一人禁不住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对,他说的那个名字,好像就是“筱喙”。后来吃饭中途,有一个被称为路总的人突然推门而入,凌芷梦清楚记得齐正铭看着那个路总时眉头紧蹙,凌芷梦也记得张淑桦老师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一脸防备地瞪着路总,凌芷梦更加清晰地记得,那个路总看到自己时那一副像见了鬼似的惊恐神情,嘴里小声重复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好像也是“筱喙”,随后他竟然连忙找借口说有急事,落荒而逃了。” “筱喙”,“筱喙”,“筱喙”……凌芷梦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那个名字有很特别的两个字,她有印象,她见过这个名字!凌芷梦顿在原地,骤然间头痛欲裂,但眼前的迷雾却仿佛正在散去,迷雾后的一切逐渐清晰。“筱喙……”凌芷梦呢喃着,迎向眼前男子的眼神,问道:“尹……尹筱喙么?” 那男子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筱喙,尹筱喙……这么多年了,二十几年了啊!”

      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究竟是真还是假?凌芷梦捂着脑袋,只觉天旋地转。凌芷梦不顾一切地转身就跑,任由身后那一声声的“筱喙” 、“筱喙”响彻影视上空。不知怎么的,凌芷梦对影视城内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一路低头跑着跑着,不用看前方的路,就从这迷宫般的庞大之地跑到了出口,出了这座梦中围城,从城外往回看去,方才彻底清醒:城外是现实,城内皆幻影;虚实之间,楚汉河界,泾渭分明。凌芷梦掏出手机,手不住地颤抖,她在手机里搜索着齐正铭二十六年前首次担正男主角的那部电影《绮梦缘》,仔仔细细地看着主创和演职人员表,只见编剧一栏的名字赫然写着“尹筱喙”三个字。“果然!”凌芷梦潜意识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又开始搜索“尹筱喙”的名字,只有短短三百来字的生平简介,以及几部她参与编剧作品的名字。“尹筱喙”、“尹筱喙” ,那仅有的三百余字,隐去了多少掩埋在尘封时光里的往事。突然,凌芷梦注意到了一行字——“ 1969年-1997年” 。“ 1969年-1997年”…… “ 1969年-1997年”…… “ 1969年-1997年”…… “ 1969年-1997年”……凌芷梦只觉晴天霹雳,“尹筱喙” ……尹筱喙早已不在人世了么?1997年,那不正好是二十六年前?凌芷梦用一只手抵着影视城出口的柱子,极力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飞快打字:“尹筱喙照片”,搜索许久无果,尹筱喙……竟无留下一张照片么?凌芷梦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很快就接了。“齐…..齐老师……”凌芷梦深呼吸,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有点事想问您,尹筱喙是谁?尹筱喙到底是谁?” 电话另一头是无尽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齐正铭终于开口:“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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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擎华殿》剧组片场,午休时分,董卓柳房车内。

      祝思思对着眼前满桌精致菜肴,却毫无食欲,楚其凡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楚其凡那心碎的神情令祝思思烦闷不已,永远都是那副琼瑶剧男主般的深情款款的样子,好像永远都是自己欠了他似的,好像在他的映衬之下,自己就成了个负心女。但事实是怎样呢?如果当初楚其凡对自己有足够的信任,他们现在又何至于此,这就像一块碎玉,不管怎样修补,都会有裂痕,裂痕只要一出现,就是永远。他和她都回不到从前了。

      “思思,思思……”坐在对面的董卓柳一连叫了祝思思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祝思思忙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卓柳姐,我刚才……” “没事,”董卓柳温柔一笑,明眸皓齿,瞬间满室星光,“知道你这两天心情不好,今天午饭,咱们慢慢吃,好好聊聊。反正刚才齐老师说有急事要走开一会儿,下午那两场戏没他在根本拍不成,全世界等他呢。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咱们今天大把时间吃饭聊天。”

      祝思思只觉说不出的苦涩难言,她本能地觉得齐正铭突然撇下剧组所有人,戏也不拍了有急事走了,肯定是跟凌芷梦有关。

      董卓柳凝视着祝思思,半晌,慢悠悠地说道:“思思,我跟你说个故事吧。观众们都知道我是当年参加电影《镜中人》女主角选秀节目出道的,但观众和粉丝们不知道的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很想演戏,五岁那年就进了人生第一个剧组,那时就差点出道了。” 祝思思瞪大了眼睛,她从不知道董卓柳童年还有这段往事,不由追问道:“为什么是差点就出道了?” 董卓柳回忆道:“那个时候,五岁的我被选中参与一部古装剧的拍摄,那部剧的女主人公是一名公主,而我饰演的就是公主童年。那时的我,身穿童年公主的华袍,所有的摄影机都对着我一个人,我那时感觉很恍惚,仿佛自己就是真公主一般,我觉得我的生活从此以后都会如戏中的那名小公主一样,一直很美好很美好。可是……”董卓柳的双唇有些轻微颤抖,眼神逐渐狠戾,“可是……在我拍完第一场戏的第二天,我刚刚再一次换上小公主的华服,就被剧组通知说公主童年的戏份被取消了,也就是说,戏里不会再呈现公主童年的故事,也就不再需要小演员来扮演童年的小公主了。”

      董卓柳说到此处有些激动,喝了一大口冰水,平复了好一阵子情绪,方才继续说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到了更衣室,服装组的阿姨们强行把我的小公主戏服扒了下来,我感觉所有的关于‘小公主’的梦都随着戏服从我身上被扯下来的那一刻彻底破灭了。我当时就在想,童话里的灰姑娘都可以等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才离开王宫变回自己,而我那么快就‘公主梦’破灭被打回原型了么?” 董卓柳的眼眶红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哽咽:“思思,你知道对于一个五岁的小朋友来说,那是一种怎样的打击么?一开始,欢天喜地到了那个好玩的拍戏的地方,高高兴兴地准备做上好几天的小公主,可是突然之间角色被取消,所有的一切都成泡影了。这一切,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虽然不幸,但尚且可以承受,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对于一个喜欢演戏喜欢片场希望一直待在那里的孩子来说,那是无法承受之痛,是一辈子的童年阴影!”

      祝思思听到此处,眼眶也红了,她坐到董卓柳身边,拥住董卓柳的肩膀。董卓柳握住祝思思的手,继续说道:“在我快要离开剧组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是那部剧的编剧老师,觉得没有必要再写公主童年的戏份了,才把小公主的童年角色取消的。而且那个编剧不仅取消了我的角色,还要求我立刻马上离开剧组,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踢走我么?我走出片场时,那个编剧还假惺惺地出来送我,陪我等着我爸爸妈妈来接回去。我当时一直哭一直哭,我边哭边问她为什么要取消我的角色,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演小公主,为什么要赶我走,我问她是不是我做错事惹她不开心了,她不喜欢我所以要赶我走。你知道那个女人跟我说了什么吗?她蹲下来看着我,非常温柔地帮我擦眼泪,还摸着我的头跟我说:‘卓柳小朋友,你没有任何错。你只是不适合这里,等你长大以后,不要做演员了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其他有意思的事情。’ 真是可笑!简直荒谬!” 董卓柳不由地提高了音量,“那个女人她以为她是谁,她有什么资格决定我是否适合做演员,她凭什么就要用她的一句话来粉碎别人的希望扼杀他人的梦想!那个时候,我虽然很小,但我已经很明白,我很喜欢演戏,我很喜欢片场,我就是想在那里一直一直待下去,可是我所有的希望都被她毁了!她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跟我说着最残忍的话,但是外人看来,可能还觉得她很和善很照顾我的情绪。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很尊重她,都觉得她很好很好,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有多么伪善多么虚假!”

      祝思思忙拿出纸巾轻轻地为董卓柳拭泪,小心翼翼地问道:“卓柳姐,那……从那之后,你还……还有再见过她么?她现在……现在还在行业里么?” 董卓柳从祝思思手里接过纸巾,紧紧地捏着纸巾,手不住地抖着:“我倒是希望能够再见到她,能够风光无限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她说她错了,当初被她取消角色的那个小女孩,现在位居一线,功成名就,我的成功足以狠狠打她的脸。可是,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祝思思忙问道。“因为……”董卓柳一字一句道,“因为……在我离开那个剧组之后的第二年,她就去世了,她过世那年,只有二十八岁。我当时才刚满六岁,‘死亡’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后来等我慢慢长大,我才逐渐明白,无论我以后是否真的能够功成名就,我都永远不可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永远也不可能证明她是错的。当我明白这一点时,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比我五岁那年角色被取消还要伤心,我再也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祝思思紧紧地拥着董卓柳,心里的冰山瞬间融化,祝思思入行五年,第一次有一个人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和痛苦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这份信任,弥足珍贵。祝思思握住董卓柳的手,认真地说道:“卓柳姐,你是一位那么优秀那么好的演员,那个女人当年有眼无珠,但你的优秀和光芒不需要也不稀罕那种人的认可。而且她……她既然已经……已经不在了,那所有不开心的往事都随着她的离去结束了,卓柳姐,你不要再用那件往事折磨自己了。” 董卓柳点点头:“我一直试着放下,那件事情毕竟久远,也慢慢地被我尘封在心底。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还能在二十多年后,在我们这部戏的片场见到那个女人的那张脸。”

      祝思思闻言浑身一颤,只觉不寒而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无数片场诡异奇谈,甚至于她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美国参与一部监狱戏的项目,那片子当时在美国西部的一个监狱取景拍摄,有一次拍大夜戏,祝思思亲眼目睹那部电影的导演追着空气对着空气追问个不停,事后导演跟祝思思说,他看到一个女人在监狱附近出现,一直游荡不肯走,所以才一直追着她问她是谁,跟她说他们在拍戏,请她离开。导演话音未落,便惊恐地看着祝思思后面,祝思思感受到了脖颈一片清凉,有人在她背后对着她的脖子吹气,一转身,身后空无一人……片场幽魂,祝思思在美国已亲身经历过,想不到现在回国,又要再经历一次了么?“卓…..卓柳姐……”祝思思极力控制着语气中的颤抖,“姐……你是说……那个女人……她出现在了咱们……咱们这部戏的片……片场?”

      董卓柳一怔,突然明白了祝思思所指,连忙拍了拍祝思思的肩膀安抚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见到一个跟那个女人长得很像的人,事实上,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虽然时隔二十多年,可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女人的长相。”祝思思听到这话,突然镇静了下来,过去两天的经历在脑海里不断闪回,渐渐地所有事情似乎都能慢慢衔接在一起了,就像是原本散落四处的拼图被逐渐拼凑了起来,逐渐还原了真相。祝思思缓缓地,但却很笃定地说道:“跟那个女人长得很像很像的那个人,是凌,芷,梦,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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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正铭十八岁入行,苦苦地跑了两年的龙套,终于在二十岁那年有机会在一部名为《绮梦缘》的电影里担任男主角,从此一炮而红,片约不断,很快便跻身当年的一线小生之列,并且一路长红,从成名起至今已经二十六年;这么多年以来,新人辈出,然而齐正铭始终人气不减,在影视圈的地位一直稳若泰山,堪称影坛常青树。

      以上这些便是凌芷梦在认识齐正铭本人之前对他的全部了解,直到认识齐正铭本人之后,那些网上词条、百度百科的文字显得单薄了起来,那一部部影视作品里令人惊艳的形象逐渐模糊了起来,凌芷梦终于得以透过那华丽的表象,慢慢地走近光环之后真实的那个人。

      “来,芷梦,尝尝这个,”齐正铭夹起了一块糕点放在凌芷梦碗里,凌芷梦看着眼前那晶莹剔透的一小块软糕,上面撒着几点金黄。“桂花糕……”凌芷梦呢喃道,凌芷梦慢慢嚼着糕点,只觉唇齿留香,抬头望向四周——只见这间私家菜餐厅环境幽静:室内雅致古韵缭绕,室外小溪流水潺潺,眼前的齐正铭……神情专注,温润如玉。凌芷梦边吃边悄悄瞥着齐正铭,不同于银幕上的霸气侧漏目光凌厉,齐正铭的双眸,真的是令人只要跟他一对视就仿佛会沉醉于那眼眸中荡漾着的无限涟漪。凌芷梦想到此处,不免有几丝忐忑……这万一被人拍到,微博抖音小红书一上传,会不会第二天就上热搜榜——“齐正铭疑似幽会秘密女友”,然后自己就会被人肉被扒皮被心碎的女粉丝们群殴……凌芷梦一边心里瑟瑟发抖,一边又有几分如坠云端般的飘飘然,脑海里却又在此时浮现出了楚其凡和祝思思坐在车里谈心的画面,再回到自己的此时此地此景,不由地又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

      齐正铭却有几分恍惚,目光有些放空,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凌芷梦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而是陷入了回忆:“尹筱喙曾经是业内的一名资深编剧,她是我的贵人,也是潘子斌导演和张淑桦老师的同门师姐,她对潘导和张老师的人生和职业发展都有着很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潘导和张老师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坚强的人,她一路走来,吃过很多苦,甚至可以说是经历过很多倒霉至极糟糕透顶的事,但再大的坎都没有她迈不过去的,她永远是逆风而行,一路向前闯。她那么柔弱,从来没有任何依靠,但却成为了很多人的依靠;她从来不是手握大权的业内大佬,但却总是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局。我以前很多时候甚至都觉得,尹筱喙……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人,是否真真实实地存在过?还是她只是每一个认识她的圈中人的美好幻想?”

      凌芷梦听得入了神,却不自觉地夹起了第二块桂花糕,慢慢嚼着,似乎是为了建立某一种纽带和联系。

      齐正铭也夹起了一块桂花糕,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似乎这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佳肴:“当年,是尹筱喙力排众议推荐我做《绮梦缘》的男主角的,因为这一决定,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压力,也承受了很多……不好听的流言蜚语。全剧组的人几乎当时都有很多疑问——为什么她不惜与导演、制片方、投资人对抗到底,也要让一个‘无背景‘、‘无经验’、‘无财力’的三无新人来做这么一部大戏的男主角?最后,她又是怎么轮番说服原本持坚决反对态度的导演、制片人、和投资方让我做男主角的?有问题,就会有猜想,最后猜想变成遐想,遐想变成乱想,乱想后就有了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的各种传闻……” 凌芷梦一怔,不用齐正铭往下说,她大概也能猜到当年对尹筱喙的传闻有多么得不堪入耳。

      齐正铭继续回忆:“当时竟然还有人跟我说,尹筱喙不惜一切力捧我上位的动机并不是为了提携后辈,而是对我别有所图。我当时觉得那个人说的话简直荒谬至极,为什么总是会有人每天什么都不做,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对他人各种诋毁、各种恶意揣测,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一些提携他人的善举,真的只是因为有人懂得他人之苦,诚心愿意给别人一个机会,不为别的,只是纯粹的善意。” 齐正铭说话永远不紧不慢,语气和缓,用大家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情绪管理能力满分。但凌芷梦仍能感受到齐正铭平缓语气背后的情感起伏,于是边听边倒了一杯清茶,轻轻地放在齐正铭面前。

      茶中的茉莉香伴随着丝丝开水冒出的热气,溢满了整个包厢。齐正铭端起茶杯,浅尝辄止,苦笑道:“再说了,那个人实在也太高估我了,当年的尹筱喙 ,高雅美丽,才华横溢,而且已经在行业里经过十年打拼。那时的她虽然还不是顶级编剧,但也已经在业内有了很资深的地位和广阔的阅历,怎么会看上我那么一个初出茅庐,又土又傻的愣头青。” 说到这里,齐正铭竟然有几分惆怅,凌芷梦看在眼里,夹起了一块桂花糕,放在了齐正铭的碗里,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建立了一种默契。

      齐正铭凝视着碗中的桂花糕,仿佛凝视着一件珍宝,他又抬头凝视着凌芷梦,语气平缓温和依旧,双眸里却是难掩的哀愁:“不管怎么样,尹老师都是我这一生中最感谢的人,如果没有她写的《绮梦缘》,没有她在我最困难最想放弃的低谷期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绝无可能成为今天的我。我永远都记得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时,那第一个无条件相信我,真心愿意帮助我的贵人。不过,真的是世事难料,《绮梦缘》是她人生中最后一部作品,电影杀青后没多久,她就......” 齐正铭低下了头,宽广的肩膀不住颤抖:“电影杀青后没多久,她就......去世了.....她去世那年......只有二十八岁。我永远没有机会好好地感谢她和回报她给我的帮助,也永远没有机会跟她说出......说出我的心里话......杀青宴那一天,她有事提早离席,我一路送她到她的专车前,她上车前跟我说了一会儿话。她在我面前那样瘦小,好像风一吹就散了——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很憔悴很虚弱。她竭力挤出一丝微笑,她永远都是那样,就算是心力交瘁也会用她最美好的一面示人,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正铭,我相信你,很快齐正铭这个名字就会家喻户晓,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无论经历什么,都永远不要放弃,一定要坚持走下去’。然后......然后她就上车离开了,我万万没有想到,那......那就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凌芷梦犹豫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齐正铭的肩膀,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或者说,该怎么安慰自己。齐正铭转头看向凌芷梦,一字一句道:“芷梦,生命真的很无常不是么?很多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见完了此生的最后一面。” 齐正铭和凌芷梦就这样凝视着彼此,香茶冒出的袅袅热气氤氲缭绕,二人之间从来没有这样近过。凌芷梦凝视着齐正铭,直觉眼前水雾迷蒙,一定是茶水中的热气熏着了眼睛。

      就在此时齐正铭的手机响起,宛若演奏会上一声极不协调的小调划破上空,粉碎了所有的情深与旖旎。齐正铭叹了口气,接起了电话:“潘导......嗯......好......好的,实在抱歉,我刚才有点急事,我这就回来。” 凌芷梦定了定神,好似元神回归躯壳:“齐老师,是不是潘导催了?实在不好意思耽误您这么多时间,您先回去吧,我想.....我想自己再坐会儿。” 齐正铭点点头:“那好芷梦,单我已经买过了,这里偏僻不好叫车,我会安排辆车在门口等你,你什么时候想回去都可以。” 齐正铭的细致体贴润物细无声,凌芷梦点点头,心中有几分触动,却又有几分黯然——楚其凡对祝思思,只会是更细致更体贴千百倍吧。

      齐正铭离开后,偌大的包厢只剩凌芷梦一人,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除了那碟桂花糕,其他菜齐正铭一筷子都没动过。凌芷梦把自己面前装着桂花糕的碗往旁边一推,推得远远的。凌芷若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三点,周日的下午三点呀,再过没几个小时就该动身回倾州了吧,毕竟路上还需要很久,明天还要上班。不知不觉间,她从周五到周日的这三天小假期就快结束了,凌芷梦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闪回着这三天以来的点点滴滴,恍然如梦中。凌芷梦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过得波澜不惊,似乎从来不会发生比吃水果时吃出一条虫子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而这过去三天:片场中人,古今交错,前尘往事,戏梦人生,她过去的所有岁月加起来似乎都比不上这三天的起起伏伏。多么难忘的三天……凌芷梦在心里感慨,可惜……只有三天。

      凌芷梦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镜子里的那张脸似乎与二十六年前的故事遥相呼应,逐渐重合为一体。凌芷梦在这世上二十六年,从不曾迈出自己的舒适区,她一边渴望着那个心中所梦想的世界,一边却害怕失去眼前的安稳,害怕碰壁、害怕挫折,害怕那打拼道路上的一片荆棘。凌芷梦在过去的二十六年来都缩在自己那温暖安逸的壳里,她深知自己永远做不到像阿薇那样在片场受气挨骂,忍得了辛酸咽得下委屈;更永远无法像祝思思那样时刻斗志昂扬,不惧风吹雨打一路披荆斩棘。可是,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她有这张脸,祝思思有的她可能一直都不会有,但她有的,祝思思也永远不会有。能够走出舒适区,不断克服困难挑战自己当然是好,但……如果能轻而易举得到心中所有日思夜想之事,又为何不呢?只当是上一世遭受太多艰辛酸楚颠沛流离,这一世理应称心如意平稳顺遂——不经风吹雨打,便可春暖花开。

      离开片场,离开影视城,离开这个造梦之地时,天空逐渐转暗,夜色逐渐朦胧,眼前的一切如幻境般慢慢地远去散尽。就在此时,凌芷梦收到了一条微信,是张淑桦老师发来的:“芷梦,下周如果有时间的话 ,来我的工作室待两天?” 凌芷梦嘴角上扬,那如梦之境又重回眼前,如幻亦如梦,梦至极致便成真。

      凌芷梦下周又可以请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凌芷梦究竟跟谁如此相似?究竟“莞莞类卿,卿为何人?” 那人跟影帝齐正铭、影后董卓柳、张淑桦编剧老师和潘子斌导演等人究竟有何往事?谜底将在此章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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