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神何日不摆烂》壹笺

135、雨夜行

　　温叶端着镜子的手逐渐开始不稳起来，他觉得手痒痒的，耳朵后面痒痒的，心也痒痒的。他仓皇之下将自己的脸藏在镜子后面，他想用袖子捂住咳两声，努力平稳自己的心绪，但他的手还不能够收回来，因此他只能用这种暂时躲开李慕缨的方式，来收拾自己的心情。

　　“阿、阿缨，你好了吗？”

　　“嗯。”

　　温叶虽然没有看见，但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李慕缨像只小兽一样点头的样子了。他一把将手里的镜子拉下，转身把它放回去，这才堪堪有了平复自己心情起伏短短的时间。他将镜子重新搁回妆台上，但右手却迟迟没有从镜子上拿下来。李慕缨在他身后无言地看着他，而他垂着眸子看着那模糊一片的铜镜，隔了好一会后才说道：“阿缨，你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区别吗？”

　　温叶的话说完了很久，他都没有听到李慕缨的声音，这一点既让他觉得惊奇又觉得忐忑，她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说他的声音太小，她没听到自己说的话？长久的沉默中，使他的心渐渐提了起来，他想往后看去，又不敢往后看去。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头的时候，李慕缨却突然说了话：“我不知道。”

　　温叶惊诧地回头，看到的是李慕缨单手扶在下巴上，她在学李溪思考的样子，见他看向自己，重新说了一遍：“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温叶转念想了想，也许是她不懂自己这个问题的意思，他想说的浅显些，用她和宋栀明来做例子说明，但话到了嘴边却转成了：“就像你和我，我们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这次李慕缨一点犹疑都没有就回答了温叶，这样迅速的反应，却刺痛了温叶的心，他记起方才桑泊离开时飘落在他脸上的雨丝，此刻他仿佛被它们淋透了身子。啊，在李慕缨眼里，她们果然是不一样的吗？

　　“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不一样的。”李慕缨紧接着说出了这句话。

　　温叶一怔，随后又觉得好笑起来。哥哥和妹妹吗，她可真是热衷于李溪带她玩的扮演家人的游戏啊！可是这样往更深的地方一想，在她心里自己与其他人或许不同？温叶有些开心。但再往回了想去，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她听了李溪的话把自己当哥哥。哥哥，这个身份又让温叶有些酸涩。他的心境就像个果子在这既酸又甜的锅里反复地裹着，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心情了。他为何感到如此地复杂？

　　温叶从踏进这里心潮的起落就没有受他大脑控制过，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急于摆脱之下，他竟将希望放在李慕缨身上，他想让她说出一句足以平复他所有燥乱的话来，所以，他便问道：“我、你应该很嫌弃我没用吧。”

　　李慕缨歪了下头，温叶低下了脑袋，满腔的情绪使他不再压抑地说道：“你说我是你的哥哥，可我却一直被你保护着，你会觉得我无能并且没有用吧。”

　　“没有哦。”在他说完的那刻，李慕缨就马上接着他的话说道，“丞相哥哥说过，小叶哥哥是我的家人，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

　　还是因为李溪的缘故吗？温叶那些复杂的心情顿时全都失落了下来，连说话也带了些闷闷的情绪在里面：“是啊，你也只会听丞相的话。”

　　李慕缨看不懂也听不懂他情绪的变化，像一个木头，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他。真好，虽然和他预期的不一样，但还是让他平静了下来。温叶抬起头，正视着李慕缨，不自觉地用鼻子吸了口气后，问道：“那你保护这个军营中其他人时也是同样的缘故吧，这一切都是丞相告诉你的。”

　　她惯常地点了两下头：“嗯嗯。”

　　他就该猜到是这样。温叶越发地觉得冲到这里的自己荒唐可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会让他以为李慕缨有了自己的意识呢？

　　低落的情绪陡然攀升，他带着气地说道：“我先走了。”

　　李慕缨微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即使温叶越过她身边后瞧不见她的脸，他也能感知到。他的脚似乎有些沉重了，走着走着竟让他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他还有气吗？就这么一会会儿早就没了，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空落落的感觉。直到他走出了帐篷，放下帘子将李慕缨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切断那刻，他才怅然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真是越发地搞不明白他在做些想些什么了。他仰头看着天空，任液体的凉意让他平复刚才一直想要冷静下来的心情。

　　这场雨下到了今日的夜里，而温叶的烦恼和不解也随之来到了漆黑的雨夜里。他无法安然入睡，在床上翻了个身，黑暗中他只能看见另一张床上桑泊模糊的身影。从他身体起伏的规律来看，他应该睡得很平静，可想起他白天时说过的话，他怎么能如此平静？

　　温叶掀开被子坐起了身，他想把桑泊拉起来好好地说上一通，告诉桑泊，那样的想法是万万不对的。但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真的就是对的吗？他想起自己问李慕缨的那句以及她给自己的回答，她明明只是简单地听从李溪的安排，除此以外，她不在乎任何人，那他还为别人为了生存将她独自推出去的行为不满什么？只要李溪也是这么想的，李慕缨哪还会有什么意见？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替她说话？

　　温叶将被子蒙过了头顶，霎时又躺下了。他在被窝里用力闭紧了双眼，不停地暗示自己要赶紧睡着，但越是念着，他的心思在黑暗中反而越是活跃。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有一点点朦胧的睡意，然而这时，被子外同样黑暗的世界里却传来桑泊的叹息：“温叶，你睡不着吗？”

　　他的声音使温叶再度清醒，心知今夜他恐怕是再难入睡了，无奈地将被子从头顶扒下，将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有气无力地说道：“是我吵到你了吗？”

　　“不，不是你。”桑泊却否认道，“其实我也睡不着。”

　　人类失眠的原因有很多种，但在这个帐篷里的两个少年竟很巧合的，因为同一种原因选择了睁着双眼对着黑夜出神，又很默契地没有主动去探究对方失眠的原因。温叶是隐隐能猜到桑泊在想什么，而桑泊则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再去想别人的事。总之，今夜的这里，一地全是少年心头的乱麻。

　　温叶再次坐起了身，他对着桑泊背过去的身影说道：“我出去透透气。”

　　桑泊的头朝他的方向转过去了一点，说道：“现在外面还下着雨，你这时候出去——”

　　这时温叶已经下了床，穿好了鞋袜，正披上外衣，他不在意地对桑泊说道：“也许，我就是需要这场雨，才能让我安息。”

　　桑泊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而后又闭上转过了头去。他是有些在意温叶夜里执意要去淋雨的原因，这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但温叶对他向来爱答不理的，或许他这次异常的行为是因为李溪呢，那他桑泊就更问不出什么了。他索性和温叶一样，将整个脑袋也蒙进了被子里，努力让自己睡着好了，他想见一见自己的师尊，他那些矛盾而又烦人的想法，也许他会给自己答案。

　　温叶将掀帘而出的时候，特地往桑泊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蜷缩在被子里的他。温叶看他像一只茧，一只不知道会孵出蝶还是蛾的茧。说来，刚才的他在旁人看来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风伴着雨丝从他掀开的门外世界不请而入，凉意使他因暗色蔓延出的遐想终结，他最终还是独自一人踏入了潮湿的空气里，本就与黑色相差不远的青灰色的布鞋在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同时，在泥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迹，从这帐子前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着淋湿的灯火。

　　温叶将营帐里的世界留给了桑泊，他知道自己若是还在那里，桑泊恐怕无法静下心来认真地思考。这披雨前行的路上，他只偶尔能见到几个巡逻的士兵，其他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不，也并不是静悄悄的，至少还有雨滴的声音。

　　他明明是不带任何目的地游走，但等他回过神来时，却看到了一杆红色的旗帜，难得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慌乱起来。这是李溪特意为营中女孩子们划出来的帐子，他怎么会走到这里？

　　他抬头匆匆看了一眼漆黑的帐子，雨水浸透的身子被风一吹，明明冷得快要打哆嗦了，但他的脸上却烫得惊人，心里也燥热得很。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出现在了他的皮肤内外，他深觉自己肯定是生病了，不然他今日怎会做出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来？

　　他在原地踩了几下脚下的泥，似乎要把这些恼人的情绪都借此发泄掉，而后很迅速地扭过了身子，打算快速地离开这里。却不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

　　“温小公子，请您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