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路口》单人山

1、七年止痒

　　2022年，寒假第三天，我随父亲离开江县，去千繁与母亲团聚。

　　货架上的年货堆成小山，我推着购物车，突然想起去年扫墓归途，全家人围着哥哥打听他女友的情景。

　　“哥和他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我抓起一包瓜子扔进购物车。

　　她正在挑拣砂糖橘的手突然顿住，转过头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她都结婚了，还能怎样？”随后塑料袋在她手中又发出窸窣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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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故事的所有知情者中，我了解得最少，却最想把它写出来，一开始是为了泄愤，因为我讨厌他。

　　就像修仙文争强好胜的小师妹终于看见无往不胜的大师兄断了剑，复仇成功一般的快意涌在我心间。

　　可现在，“复仇”的快意早已消散，只剩下一个不得不写完的蹩脚的故事，然后删改它一遍又一遍。

　　我对那个姑娘最初的了解，是在十四岁，去云城的某座山给奶奶扫墓的路上，一行人有我们一家人，和二爸那边的一家人。

　　十四岁那年去云城扫墓的记忆总带着山间的雾气，我敏感自卑，年纪又小，插不上什么话，所以一路无言。忘记那天我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奶奶去世一年，哀伤已淡，倒是满目苍翠的远山和脚下布满水坑的路更鲜明。

　　我缀在队伍末尾，听姑妈突然问起哥哥的恋情。

　　我也好奇地抬头，他低头笑着打开手机，然后把屏幕壁纸给他们看，明明没有看见他眼睛，但我直觉那里面一定有爱意。

　　姑妈说这个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又问她叫什么。

　　哥说姓刘。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影子，一个可爱的短发女生，明晃晃地笑着。

　　后来怎样了，我忘了。

　　我一直太敏感，以至于姑妈说了一句让我有点不舒服的话，我就生了一路闷气。之后的事自然无从想起。

　　我和我哥的相处模式不符合当下任何一种流行的形式。

　　温柔哥哥与跳脱妹妹？

　　巧了，他不温柔，我也不跳脱。

　　搞笑哥哥和沉稳妹妹？

　　不，他一点也不搞笑，我也只是装装沉稳。

　　在我看来，我们像是父女，彼此问候一下，然后无话可说了。

　　每次放长假，除了一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剩下的日子都在盼他离开。他太能讲道理了，还不让我反驳。

　　也是，如果我有一个小我十岁的弟弟犯了在我看来是错的时候，我也一定不会打他，也一定会为了发泄讲一堆没用的大道理，而且还要制止他开口。

　　毕竟一个比我小十岁的人，思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能说出什么有效的反驳呢？

　　不过是比那些大道理更没用的废话。

　　没有如果，小十岁的是我。我不能反驳，又不能离开，被道理轰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比吃火鸡面时还狼狈。

　　哭得厉害并不代表我知道自己错了而良心痛，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只是他不了解我和奶奶的相处模式，奶奶都没说什么，他到提前叫起来了，俨然一个“大判官”。

　　本来一个小小的矛盾，奶奶示个弱，或者我耍个赖就能化解，硬生生被他用道理的法槌敲得无力回转，最后，三人一夜无言，一腔郁气。

　　因为只有假期才能和他见面，我对他了解甚少，但是，一个每次见面都要把自己妹妹气哭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我可不会猛然发狂，毫无征兆地，哭、哭、哭。

　　所以在生闷气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心里想的是：

　　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喜欢？

　　那女生大概是个傻子。

　　不过和他上了一个大学，智商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啊。

　　或许，当不好儿子的人可能会当好爸爸，当不好哥哥的人也可能是一个好恋人吧。

　　过完年后，我们就没联系了，他从不主动找我。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还是从爸爸妈妈口里偶尔的责怪知道的。

　　我问：“那他现在在哪儿哦？”

　　“早就回云城了。”

　　我鄙夷道：“那他读这书真是白读了，兜兜转转还是要留在云城。”

　　爸爸吐出一口烟，熟练地抖了一下烟灰，说：“他就是心太高了，又想要工作，又想要考研，说什么边工作边考研，结果太忙了又不考了。现在一会儿要去考云城的公务员，转头又疯疯癫癫地要去创业……”

　　妈妈：“唉……”

　　凭此，我大概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过程。

　　那个女孩是一个少数民族女孩，下面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妹妹在这个故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弟弟和爸爸。

　　她的弟弟要结婚，她的爸爸要她嫁人。

　　他们那边的规矩就是这样，大的不结婚，小的就不能结。哥刚出社会，无力为结婚做准备，于是女孩的爸爸就让她另嫁他人。

　　她和我哥都不同意，挣扎了一段时间，女生放弃了。

　　不知道哥怪不怪她，反正我不觉得她做错了，他们那边有的只是这个规矩，她跟自己爸爸反抗到底也不会犯法。

　　她一点也不柔弱，就像若非紧急情况，我连违反班规都害怕。

　　我哥身无分文，不值得她付出要与亲人断绝关系的代价也要跟他在一起。

　　不过我对爸爸的话一向不怎么相信，毕竟他连周一开学都能看成周二开学……

　　我又有点可怜他了，被爸爸添油加醋说得这样荒谬。

　　但大部分是幸灾乐祸，无论怎样都是他自己活该。什么都没有就跟人家谈恋爱，就这么笃定自己未来几年会中彩票？

　　我乐于见得他折腾得更厉害一点，但结局发生得突然，连我都没想到，他们的结局会是故事的开头。

　　我原以为会继续幸灾乐祸，可键盘敲到结尾时，窗外的雨正滴答作响，我莫名沉默。

　　他们相爱七年，最终败给了一条古老习俗。

　　但或许这反而是最好的结局？没人规定两个在一起七年的人，就必须接着在一起，然后结婚、生子、死亡。

　　若真走进柴米油盐，怕连记忆里那个春阳般的笑容都保不住。

　　如果他们能活九十六岁，那他们拥有了彼此七年，就是拥有了彼此的十二分之一，胜过了许多个被迫终止的故事。

　　不要遗憾了，只是在人生中的某个路口分开了而已。

　　他有没有不甘心地质问她为什么放弃，或者是低声下气请求她不要抛下他？我也不知道，这些已经是我能够了解到的全部了。

　　最后，我希望他们，都能在各自毫不相干的人生里，各自安好，各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