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又开》沈听晚

1、第一章

　　京城之中，人人都说长公主池鱼好命，但我不这么觉得。
　　我是大周的镇国大将军，是当今圣上最亲近的人。
　　长公主是圣上的阿姐，她与京城中别的女子不同。长公主自小习武，十四岁上战场，十六岁带兵打仗，十八岁成了大周人人敬仰的女战神，立下赫赫战功。
　　但女子习武打仗，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人们说长公主不守妇道，只会舞枪弄棒，粗俗不堪。但在我眼里，阿鱼生来就该如此，她不用遵守那些女戒女训，她可以做她一切想做的事。
　　可惜长公主英年早逝，死在了她本该最肆意骄纵的二十四岁那年。
　　一代战神就此陨落。
　　长公主死在战场上，按照大周的规矩，除了历代皇帝皇后以及太后以外，其他皇室成员是不可葬在皇陵的，但皇上力排众议，将长公主葬在了皇陵之中。
　　众人眼中的长公主风光无限，生前是先皇与太后最宠的女儿，是大周权倾朝野的战神，死后葬礼及其盛大，甚至皇上为了她违背了规矩，将她葬入皇陵。在她死后，原本才五十岁的太后一夜白头，日日以泪洗面。
　　当然，这是外人眼中的长公主。
　　我与长公主从小一起长大，长公主从小就是个骄傲的性子，她与世家的公子们一起在长街跑马，心情不好时就跟着我和我父兄一起到大漠去。她骄傲，不可一世，如夏日的骄阳一般耀眼，她是我人生中的一抹光。
　　我很清楚，长公主在宫中的生活其实并不好，如果太上皇和太后真的如传言中那般爱她，就不会放她上战场。
　　昭和四十六年，也就是我十二岁那年，边疆传来了我父母和哥哥的死讯。急报中说，是因为匈奴夜间突袭，我父母和哥哥带着仅剩三百人的虞家军拼死抵抗，才将前来突袭的匈奴尽数杀光。
　　在这一战中，连同我父母，哥哥，一共三百零三人的虞家军全部阵亡，整个虞家就只剩下我一个十二岁的幺女。
　　我是在长公主的昭华宫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哗啦——”我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从那天起，我在走在宫道上经常会听到些闲言碎语——“哎，你看，这就是那个克死全家的虞家幺女。”
　　“早就听说她命格不好，虞家还非要养着，现在倒好，虞家人和虞家军全被她克死了。”
　　我明白，长公主在宫中其实如履薄冰，如果她真的受宠，那这些宫婢便不会在长公主身边的我面前说这些话。
　　昭和四十七年，皇上怜虞家满门忠烈，只剩下我一介孤女，将我接入宫中。
　　我在宫中一直呆到了十六岁，那年，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昭华公主池鱼和虞家孤女虞秋池自请前去镇守边疆。
　　我们的理由是：“边疆游牧民族屡屡进犯，需人镇守，但如今边疆无人，我们二人自请前去，守大周百姓安宁。”
　　皇上允了。
　　边疆苦寒，我问长公主为何放着宫中的荣华富贵不要，却要随我去大漠边疆吃苦。
　　但她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到了边疆，我才明白为什么阿鱼要随我来大漠。
　　大漠的她自由奔放，并不似在宫中那般安静但死气沉沉，真正的她向往自由，一身红衣，骄傲又风光。
　　我二十岁那年，同长公主一样，成了大周的传奇，我们以五百人对敌军三千人，大获全胜。
　　但只有我们知道，那是一场“惨胜。”
　　以五百对三千，平均每个人要杀六名敌军，我和池鱼都明白，这事悬，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敌军步步紧逼，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一战，我们所有人是抱着全军覆没的心态去的。
　　“将军，我杀不动啦，我请求死亡。”
　　“将军，我要去找我阿爹阿娘啦。”
　　“将军，我杀了十人，超额完成任务，我累啦，要睡觉了。”
　　“将军……”
　　……
　　我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倒下，心中充满悲伤，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带着恨意又朝着敌军冲去……
　　我看着最后一个敌军被池鱼解决，一下子跌坐在地，四周弥漫着血腥味，到处都是尸体，残破的周字旗随着风飒飒的响。
　　池鱼慢慢走到我身边坐下，放下剑。我们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全身都是血，我一下子抱住她，放声大哭。
　　五百个人除了我俩一个不剩，全部牺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援军，就靠着我们苦苦支撑，我们不知道敌军下次来犯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不及什么时候来，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无底的泥潭，一切都是未知的，怎么都出不去。
　　池鱼回抱住了我。诺大的战场上只有两个女孩紧紧抱在一起，像是四周死气之中唯一的生机。
　　——
　　过了几天，朝廷派了袁家军来驻守，让我们俩带着逝去士兵的尸身回京。
　　我和池鱼在床上养伤养了两个月后踏上回京的路。
　　一个月后，我们来到了京城。
　　我们到京城的那日下着大雪，一片白茫茫，街上的百姓全都自发的围在街道旁，身着白衣，哭声震天，悲伤笼罩在京城的上空。
　　城墙上的皇帝哭得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死了呢，我不禁觉得可笑，自己的嫡长女去守边疆，他连一句关心都没有，甚至是只给了寥寥几万人。
　　昭和五十六年，昭华公主被封为镇国长公主，虞秋池被封为镇国将军。
　　我给边疆逝去的将士们求了个恩典，让他们人人都是镇国将军。
　　本以为朝堂上的大臣会上书请求废了我们的官职，可第二天上朝时，我却发现似乎大臣们并不排斥我们，反而非常友好。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昭和五十七年，宫里传来皇帝病重，太子去世的消息，太子死了，还剩下四个皇子，我是武将之首，我站队哪一边将会直接影响到未来那个位子上坐着的人，大臣们讨好我，是为了我能记着他们，让他们升官。
　　我选择直接摆烂，拉上池鱼跟狗皇帝说了一声就跑去了边疆。
　　几个月后，皇帝驾崩，长公主的弟弟池渊登上了皇位。
　　我们并没回京，新皇登基，根基尚且不稳，其他皇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京城中处处暗藏杀机，水深火热，那还不如留在边疆，至少比京城安稳一些。
　　我本以为新皇是个沉得住气的，却不想一上来就是大动作，他先是罢了宰相的官职，随后彻查贪污，一下子，京城人人自危。其他三个王爷也被他以各种理由不是杀死就是流放，随后在流放途中因种种“意外”死去。
　　新皇又将年号由“昭和”改为“长平”。
　　长平三年，昭华镇国长公主在边疆战死。
　　她是被活活烧死的。
　　敌军夜间突袭，一把大火烧死了三分之一的士兵，我还记得长公主一把将我推出火海时对我说的“活下去”。
　　等火扑灭了，我踉踉跄跄的冲进去发了疯似的寻找长公主，可当所有葬身火海的将士尸身都被找出也没有找到长公主。
　　几个时辰后，一个匈奴人来到营帐门口。我从小跟匈奴人打交道，自然听得懂匈奴语，那个匈奴人说他们将长公主的尸体放在这里，要我们投降，我自然认得那是长公主，可为了稳定军心，我撒谎说那是匈奴人随便找的，不是长公主，将士兵轰了回去。
　　晚上，我偷偷溜出军营去找长公主的尸身，可到了白天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风的声音。
　　可我得给皇家一个交代，我只能从战场上带走了一捧黄土当做是长公主的骨灰，葬入皇陵。
　　——
　　“虞秋池，你说什么？朕的阿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