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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破壳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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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5年11月12日,晚上8:30。
瑞曲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望着地面上躺着的尸体。
刺客的血染红了价值不菲的地毯,林隐瘫倒在床边,没了气息,一把锋利的小刀分毫不差地扎进他的心脏。房间内的香薰味被血腥味替代,瑞曲努力平复心情,但呕吐感依然从胃涌上来。
她难以掩盖自己的愤怒,把杯子狠狠砸向满是碎片的地面。她闭上眼睛不敢想象,刚刚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尖,要不是条件反射,估计躺在床上死去的人就是她。
她用力拔出林隐尸体上的小刀,鲜血喷涌而出,胸口的白玫瑰被血染成红,望着倒下的林隐,瑞曲脸色煞白。现在的她像是一只凶险的野兽,充满兽性,失去了原有的人性。
不对,不对,她是人,瑞曲心里不断嘀咕着,她深呼吸尽可能的保持冷静,拿着刀平静的走到洗手间,刀尖上的血液滴在厚重的地摊上,晕染开像极了娇艳的红玫瑰。她反复用清水冲洗掉刀上的血迹,但那难闻的腥味令她双腿发软,一时间无法动弹。
如果瑞曲只是单纯的在游戏里杀掉林隐扮演的玩家【饼干】,那她反应绝对没有现在那么夸张,游戏会帮她清理玩家。
可反过来想,在游戏杀掉他有什么用呢?没有律法的制裁,他依然可以逍遥法外。床底下不会爬出机械老鼠来处理林隐的尸体。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林隐毫不忌讳的给瑞曲观看了那段视频,视频中的女人正是今晚前来面试的失败者,视频里的她正在一步步被肢解,就像是屠宰场的猪肉一般。这一部分是猪心,那一部分是猪肺。不过他没见过杀猪的场面,想来不过是类似的。
他知道被陆明图抛弃的女人活不过今晚,对于面前这个娇滴滴的白玫瑰,他更加肆无忌惮。联邦政府摘除了她们身上的倒刺,只留下优雅、纯洁、真诚的美好品德,不得不说这些美好的品德能给他带来优越感,毕竟他不需要品德就可以登上高位。
女人不行。
说起来,他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多亏了陆明图。
五年前,林隐还在一家企业做着设计师的工作,熬夜加班是常态,如果他不好好做这份工作,很快就会有新的人来代替他,这迫使他不敢轻易离开。
他的家里有一个普通的妻子,妻子有一份普通的工作,如此简单的任务不过是贴补家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能在半夜下班后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普通的罐头满足不了他的需求,妻子偷偷种了一些特殊青菜,他知道这是违法的,但是妻子不能违抗他的命令。每当那盘菜端上桌子的时候,他总是会配上几瓶廉价啤酒,喝到醉熏熏时就倒在床上,第二天再爬起来洗澡去上班。
自己的妻子会收拾干净自己的屋子还有自己的孩子,他不在乎这个被领养来的孩子,但政策告诉他只要他能被赋予父亲的身份,那他就能享受到父亲的权利,比如多放一天,拿到生育补贴以及养老服务。
一天夜里他盯着电脑屏幕,黑色的电脑屏映射出他憔悴的模样,他两眼一黑不省人事。同事将他送到紧急医务室,医生诊断他只能再活几个月,因为他的器官多处受到损失,尤其是心脏。听同事说是因为淼清市的饮用水遭受了辐射污染,导致这段日子进来的病人不少,熬不过去的人都死了。
人心惶惶。
林隐回家修养,妻子将青菜切碎煮了粥,她一勺一勺的喂给他,但他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他愤怒地摔碎了碗,满地的碎片让他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不,他不能死,他还想继续生活,他闭上眼睛,幻想着未来。
在未来,优秀的孩子围绕在侧,贤惠的妻子从厨房里端来美味的饭菜,他拿起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轻柔的抚摸着妻子的脸颊,他夸赞着妻子好让她百依百顺,眼神顺着脸颊停留在她柔软的胸口。
幻想终止,他缓慢的睁开眼睛,只见身旁无人,他愤怒的起身,咳嗽声此起彼伏,见到一副尸体瘫倒在碎片之中。原来是他那无能的妻子,病魔缠身天她和孩子也不能幸免,她用碎片划开自己的手腕。
真是惋惜,比自己先走一步。
林隐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淼清市,他的身体就像已经破裂开的玻璃,轻轻一碰便会碎开再无粘合回去的机会,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想要同死神赌一把命运。
淼清市是辐射重灾区之一,所以这里也是器官交易中心,成千上万的人在这里寻找合适的器官,但运气只会眷顾在少数公民身上,大部分运气眷顾在上层者中。
林隐查到了能匹配得上的器官,只要能拿到手上,地下诊所的医生就会立刻给他替换,那他就能多活几十年,可是怎么拿到手上?
想要的器官被预定了出去。
林隐带着仅剩的力气跟踪着那辆运输车辆,车辆翻过群山,似乎在遮掩着什么。最终车辆停在了一间废弃的仓库,仓库里陆陆续续走出几个人将装有器官的箱子转移进去,林隐悄悄凑近一看,看到了这辈子最难以忘记的场面。
人吃肉,肉吃人,血液交替,生命终止。幽暗的灯光下,一群肆意妄为的野狼啃噬着砰砰跳动的心脏,它们大声的嚎叫着,强壮的体魄扳起猎物,锋利的獠牙撕裂着,血流满地,林隐闯进了狼群的狩猎现场。
狼群里总有一只狼王,狼王高高在上,不争不抢,它犀利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林隐身上。从那只瘦弱的身影上,他很清楚,这是一只送上门的野狼。
狼王邀请他进来,它俯下身,倾听林隐的诉求,高傲地问道:“我当然能给你,可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狼王的爪子沾染鲜血,强有力的器官被它紧紧的抓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捏碎。林隐卑微地说:“我能给你带来新的猎物。”
林隐对那日的场面历历在目,那既是一场狂欢盛宴,也是一场生死交易。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在亲爱的狼王手下讨生活,狼王需要什么猎物,他就会想法设法逮捕回来。
渐渐的,林隐了解到狼王有三个儿子,强壮的大儿子注定继承狼群,愚蠢的二儿子挤在中间游手好闲,柔弱的三儿子奄奄一息随时撒手离去。
林隐算计不过精明的大儿子,他把赚大钱目标放在了狼王的二儿子身上,只要知道二儿子最想要什么,林隐就能轻易拿捏。比起残忍的兽性,他更懂复杂的人性。
林隐把手放在左胸口,不属于他的心脏在身体内演奏着美妙的交响曲,当音乐演奏到顶峰时就是他的出头之日,多么威严气派的乐章。什么普通妻子、什么普通生活全都被他抛掷脑后,他这只骄傲的野狼终于活出了人样。
狼王对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林隐现在是他得意手下,他带来的猎物往往是最优质的。林隐私底下的生意蒸蒸日上,他不再是狼群里那个卑微的小狼崽子,政治与权力被他死死拽在手里。
命运的算盘是从哪里开始崩裂?
“咚。”
他猛然倒地,那把锋利的金属刀刃插在本不属于他的心脏,林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排斥他的身体,现在的他像即将点燃的爆竹,烟花在体内绽放,火焰在胸口燃烧,乐队在演奏最后的乐章。
他失去全部力气,呆滞地望着面前有些惊慌的女孩,她或许也没有想到那双强有力的双手能刺穿他的胸膛。他眯起眼睛,猜测女孩是第一次杀人,她的嘴唇不断的颤抖,双手合在胸前,大口地喘着气。
呼——
林隐沉重的喘气声盖住了她的下一次呼吸,他不过是想品尝一口美味的甜品,怎么会丧命在此?
哐——
不等他多想房间的大门被撞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名黑衣刺客,他没感到意外,他知道刺客是来杀他的,狼王抛弃了他,要来杀人灭口。
刺客行事果决,准备摘掉那朵娇艳的白玫瑰。千钧一发之际,女孩拿起桌面上的花壶就砸过去,刚刚还浑身颤抖的她怎么会有如此反应力?刺客被砸连连后退摔倒在地,女孩没有犹豫,利落地抓起地上碎片,狠狠的刺向刺客的身体,动作迅速如同行云流水,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狼。
很快,刺客没了动静,刺客死了,自己的生命也到尽头。
亲爱的狼王啊,您赐予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是您亲手按下了暂停键,也是您把我从人变成了一头野兽,可是我的心始终向着您,人欲无止境,您又怎么能控制的了一头发狂的野兽呢。
…
洗手间内,瑞曲望着镜子前的自己,起码从外貌上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游戏任务一定是失败了,林隐不会再有上线的可能,最重要的是她该怎么不留痕迹的逃出去,她还要向罗信解释这件事情,可沾了人命的她该怎么开口了,真是头疼。
也许她可以实话实说,说林隐想要侵犯她,所以她奋力反抗。可她作为无名者是没有任何权利杀掉自由者的,身为执法员的罗信怎么会保她?规则不是她写的,利益自然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要是现在艾达还在就好了,说不定它能帮自己想办法逃脱,可是它那边还在传递数据,一时间帮不上自己,只能自救了吗?
瑞曲敏锐地察觉到门外传出的动静,门把手被拧开,她拿起刚冲洗干净的刀躲在洗手间的角落。
“啧,怎么都死了。”洗手间门外的女人说,“歪,里面的出来吧,我闻到你浑身的血腥味了。”
瑞曲不知道是敌是友,她走到门后,刀紧紧的握在手里。
“你杀的他们吗?”女人问。
“他们互相残杀的。”瑞曲在门后说。
“不对,林隐伤口一击致命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而地上的刺客身上有多处伤口,明显是流血过多而死,你肯定杀了其中一个,为什么要撒谎?”女子隔着门继续问。
瑞曲说不出话,时间仿佛停滞,下一秒洗手间都门被踹开,女子顺势把瑞曲用力拽出来。瑞曲一出来就看见那两具冰冷冷的尸体,汗毛竖立,她的身体在颤抖,感觉毛发在疯狂生长,嘴里弥漫着血腥味,身体不断弯曲无法直立。
瑞曲回看到的一切,但发生的场景残留在她的脑海,那是两双无形的大手,一只按住了她的双腿,一只掐住了她的脖子。一个想要她的身体,一个想要她的命。
“喂,你没事吧。”女子看见瑞曲痛苦的蜷缩在地,她蹲下身子将瑞曲一把抱起。女子温柔的安慰着她,什么都不多问,瑞曲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度,心跳也逐渐平缓。
“我没事。”瑞曲失去血色的嘴唇自顾自的说着,“可是....该怎么办,留下了痕迹联邦一定会查到我,我该怎么办。”
她会被放在那张四十八楼的铁床上吗?她会被审判员无情的审讯吗?她的大脑会被一片一片的切开,露出她想要反抗的一面吗?
“我会处理干净的。”女子说,“和你说的一样,只要能伪造出他们互相残杀的场面就能拖住一阵子。这里是陆家的领地,他们既然想要杀人就不会轻易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女子缓缓放下瑞曲,这时瑞曲才注意到她,她的浑身都遮盖住,掉不出一根毛发,带着极为厚重的手套显得异常滑稽。为什么要帮助从未谋面的的她呢?瑞曲没有问出这句话。
瑞曲看着女子转移了尸体的位置,又在林隐身上弄出更多的伤口。她用手掐着鼻子避免吸入血腥味,行为敏捷,动作飞快却不失优雅,像一只高贵的猫。
布置完场面后,女子带着瑞曲离开,二人没有走电梯,而是来到了走廊尽头。女子划拉了两下墙壁上的花纹,花纹奇迹般活了过来,旋转展开一扇大门,原来是一间密道。
“这是去哪里?”瑞曲问,现在的她浑身是血,走到哪里都不合适。
“不会害你的。”女子拉着瑞曲的手,厚重的手套感觉毛茸茸“去了你就知道了,椿大人会保护你的,她会庇佑所有的女性。”
瑞曲不明白女子所说的意思,她紧紧跟在女子背后,警惕心依旧没有放下。密道里透着一股来自下水道的风,女子熟练地带着她走到一个岔路口,左边是窄小的管道,她灵活地钻进去,拜拜手示意瑞曲跟上。
瑞曲俯下身子钻进去,黑漆漆的管道潮湿压抑,她憋着气低着头匍匐前进。管道时而宽时而窄,就像是无节奏的呼吸,有时管道会涌出暗红色的液体,液体吸附在身体表面,细小的线条缠绕她的四肢阻止她爬行。瑞曲不想就这样死去,她挣扎着前进不敢停下,她的内心低声嘶吼着,慢长的管道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每一秒都无比煎熬,直到前方传出陌生人的讨论声,这给了她最后的力气,她抬起头奋力朝着亮光爬去。
“真不想再体验一次,就不能换个方式吗?”出来后,女子活动筋骨,伸了一个超高强度的懒腰。
“那你得去和椿大人反馈。”一旁的红发女人说,她坐在管道旁边的椅子上,嘴巴一刻也没有停歇,滔滔不绝地和其他女人聊天,时不时低头看着手中的缝补的衣物,针线熟练地穿过打满补丁的布料,她像一个超能力者,说话的间隙就能将手中的工作完成。
“椿大人呢?她回来了吗?我还有事情要回报。”女子左顾右盼,没有见到椿大人的身影,她拿起红发女人刚补好的一条裤子,裤子的左下角缝了一串编号。
她继续说:“这是什么甜蜜负担,孩子多的家庭就是麻烦,连裤子都要打上编号,我记得这条裤子,上一次不是这串数字吧?”
“椿大人还在路上呢,你们俩浑身湿透,赶紧去换干净衣服,小心着凉,真是不让人省心。”红发女人接过女人手中的裤子,裤子的后面有破洞,心灵手巧的她早就缝好。
红发女人继续说,“现在这条是给我小儿子的,家里开销紧张,裤子都有继承制。”
红发女人话音刚落,身旁的其他女人都哈哈大笑,仔细一看,她们手里全都塞着衣物,有小孩的衣服,也有男人的衣服。
红发女人注意到了瑞曲,她对瑞曲身上的血渍竟丝毫不在意,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碎毛线,从身后的一篮筐衣服里翻找出一件打底衣。
红发女人:“诶那边的小姑娘,赶紧去后面的房间洗个热水澡,再把这件衣服换上,尺寸不会错的,我的眼睛就是尺。”
说到衡量尺寸,红发女人满脸骄傲,她在服装店当店员的时候就有这个天赋,有时候客人喜欢的衣服尺码不合适,她就当场给人家裁剪。她很喜欢这份工作,毕竟她没什么其他选择,如果不干这工作她能干什么?
之后的她进入家庭,这份所热爱的工作就转移了地点,从商店到了家里,只是她再也没有曾经的喜悦。
瑞曲拿着衣服来到淋雨间,那名带着她过来的女子不知所踪,只留下瑞曲一个人。
瑞曲收好小刀,褪去沾染血渍的衣裳,那股血味随之冲上来,没有进食的她抱着马桶干呕着。缓解过后,瑞曲把裙子丢进垃圾桶,胸前的图案已然被鲜血染红,黑褐色的血迹宛如枯萎的玫瑰,毫无生气。
她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洗在她身上,耳边传来轻微的震动,眼镜屏幕瞬间出现在面前,里躺着两封不久前发来的邮件。
第一封邮件是队友一号发的,邮件里询问她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第二封邮件是队长罗信发给她的,瑞曲原以为罗信会狠狠指责她,没想到邮件里只有两个字。
“小心。”
罗信知道刺客的事情?瑞曲感到困惑,她甚至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罗信。刺客是谁派来的,是专门来杀她?还是来杀已经死亡的林隐。
瑞曲关掉水龙头,湿答答的头发不停地滴水,水珠顺着她的身躯流在地面上,她观察起这个古怪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间客栈。
“这是哪里?”瑞曲自言自语。
“这是淼清市的混居区,自由者和无名者混住在这里,这里比较安全。”在空旷的淋浴间,艾达的声音像幽灵般传来,害得瑞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瑞曲说:“你回来了?”
“嗯,失联了两个多小时,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尽管电子音冷淡如旧,但艾达不加掩饰的表达了它的情感,这是瑞曲第一次在它身上感受到了关心。
艾达进入待机状态时,所有的系统都无法与它同步连接,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就连瑞曲都没有察觉到那几封邮件已经发送过来,平时都是由艾达宣读给她听。
瑞曲说:“帮我查查这里距离西山饭店有多远?”
“四公里左右。”艾达说。
瑞曲说:“你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吗?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眼睛还能看见多少。”
“和平常一样,只是待机状态下的我没有任何权限。”艾达说,“我很庆幸你做出的选择,你比我想的还要有魄力。”
看来,艾达知道她杀人了,这件事情瞒不了它,原本她也不打算隐瞒的,瑞曲提出疑问:“你杀过人吗?”
“没有,所有决策权都在人类手里,我的指令里写到不允许伤害人类,当然我也无法拯救人类,人类伤害人类时我只能袖手旁观。”
“无法救人?可你却救了我好几次,为什么要救我,还是说你平时有空也会救一下其他人?”
“只有你一个。”艾达说,“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们是同类。”
瑞曲仔细思索着这句话,同类?抛开人类身体,艾达的思想与人类一般无二,也许它也想变成人类,拥有这样自由自在的身体。可人类也被一堆规矩限制,在她看来倒不如做个洞悉一切的人工智能,起码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我得回复一下邮件。”瑞曲说,“你觉得该怎么回复一号呢?”
“我想你可能不用回复了。”艾达沉默了一会说,“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
“她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