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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芙蓉泣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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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袍大袖的华服公子一手提灯,一手撑在门上,正凝目注视着她。
冯云意抚着信纸的手一顿,心中连道不好,这手书叫他看到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她下意识便想毁尸灭迹,然她扫视这四周,简陋得连几颗能够挡住纸团的杂草都没有,更别说可以藏匿的器具了,她心中叫苦,面上却作出惊喜的神色来,在起身奔向齐平章的时候不留痕迹的将信纸赛进了袖子里。
美人月下夜奔,乌云髻松,玉带乘风。
两人把臂相望,君妾泪盈,哽咽无言。
待冯云意觉得气氛铺垫的差不多了方侧首抬袖拭了眼角,顺便将纸条压了压以防它不小心掉出来,咽泪强笑道:“二郎怎么来此地了,时值深秋,更深露重的,若令寒气入侵病倒了可怎么好。”
美人柔情软语,齐平章更觉羞愧了,轻握她手,向她致歉,“云娘,是我无用。岳祖父、岳父连坐得罪,拟判秋后问斩,其余家小流放,就连血脉稍远些的冯姓子弟不日便也要刺配朔州了。”
冯云意一听,原本因齐玉衡突然送信至此而冷下来的心顿时又凉了几分。
如今皇帝年岁渐长,加之久积沉疴的缘故,政事上越发力不从心了,人也更多疑起来,其中尤忌东宫。往东宫安插了好些伺察女官、内侍官,事虽纤芥,皆报奏于上。看起冯国公他们这些势大的外戚也渐渐不顺眼起来,多有弹压敲打。
上者骄,安其心以顺。上者忧,去其患以忠。
年前宰相何昭华罗织罪名,欲替皇帝除去这些个眼中钉,向皇帝列出了冯国公府的罪状,皇帝大喜,之后便再无顾忌地收拾起冯国公来。
为了不牵连太子,有谋士属官献策,让太子上表陈情,言与妃冯氏情义不睦,请离婚。齐平章初听不肯,但经不住谋士们的一番衡量计算,便采纳了。只与冯云意保证说,这不过权宜之计,皇帝如今已是日薄西山,待自己践祚即位后仍迎她回来做皇后。
冯云意本就不是醉心情爱的女郎,加之做了三四年太子妃,耳濡目染之下,再稚嫩的人也知道些人情世故,通些权谋心术了,哪里信他的保证。
情浓时尚且可以为自保出妻,往后更不知道如何呢。
只是碍于形势,进退两难之下应承了下来,并做足了贤德的样子,只对说是不愿他为难,甘愿和离之后出家作尼姑去,为太子祈福。
冯云意越是温柔退让,齐平章便对她越发愧疚怜惜。加之是自己千恩万求得来的美人,二人自成婚以来也算是恩爱有加,琴瑟和鸣,总归还是有些夫妻情分在的。齐平章安抚她说不舍得,又找了皇帝演了好一出夫妻情深,希望皇帝能够宽宥冯云意一二。皇帝对儿子的识大体很满意,下诏允离,并只废冯氏太子妃为庶人,囚西巷,终生不得出。
冯氏多将才,军功卓著,旧部广遍,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的。齐平章舍不下这股助力,便在冯国公一案中帮着斡旋,这才从年前拖到了今秋。如今皇帝许是真的挨不住了,怕生变故,便也下了狠心,不等五复奏便选好了冯国公上路的日子。
细细想下,目前她能够依托的也只就有齐平章了。冯云意垂下鸦羽长睫,背过身去掩面哭泣,“都怨我,若非当年我执意要嫁入东宫,拖延了祖父致仕回乡的时机,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冯云意本就是美人,更别说如今有心笼络齐平章,这一动一转都是十足的风情,竟连哭起来的背影也婀娜。她的话毫无道理,却是很认真地自怨着,好像真的觉得一切罪责都在自己,鹃声泣血,声声动人。
急得齐平章忙绕上前去哄她,“与岳祖父、岳父都不相干,又怎么能怪你?心之患者,置敌一党;情之怨者,陷其奸邪。何昭华这老匹夫,眼红冯氏的功勋,罗织罪名,无实者,以他罪代之。不过是想除去国公府,好断我臂膀,扶助三弟罢了。奈何如今父皇年老昏聩了,竟也被他迷惑……”
冯云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失意,哽咽着抬头望他,眼中满是关切,“怎么,殿下近日也不顺心吗?三皇子、何宰执又为难您了么?”
美人笼雾长睫下泪光点点,如娇花照水,言语说话间也是一切以他为先的温情婉娩。齐平章很受用,执起她手依于心间,叹了口气:“三弟回京了,他如今身上有军功,朝堂上也有依仗,现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处理起来是很麻烦。”齐平章略略说了些,又怕她独身在西巷胡思乱想地牵挂,便又续上一句:“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我总能应付的。”
冯云意见他眼神闪躲又语焉不详,便知他如今在外面的处境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遂放弃了求助他的心思,顺势依偎在他怀里,看着迷蒙夜色中一点摇曳的灯火,心中又是长长地一叹,应声:“我自然相信殿下的,而今妾及冯氏家小所能依仗的便也只有殿下了,万望殿下珍重自身,不必与人急争一时之短长。”
望着如今焦心于冯氏一家悉数囚禁狱中却仍不忘关怀自己的冯云意,又想当时自己为自保请旨与她和离时她亦不曾有半分怨言,齐平章紧握她手,暗自发誓将来必要对她好些,“云娘,你放心,岳父岳祖父那边,待我回去再召集谋士门客来想想办法。”
冯云意点头应了,再开口时倒有几分难得流露出的真情,“爵位官身免了倒也罢了,便是流放刺配都行,妾所求的只是一桩,请殿下好歹想想法子将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住。”
虽说她父亲对她们母女二人并不算优待,但好歹靠着国公府的衣食长了这么大,平时就算再怨他恨他,如今听说陛下判了处斩,冯云意还是很有些伤情的。
齐平章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温声安慰她说,“好,外头一切有我,你放心。”他虽然这样说着,但内心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想叫她安心,方鼓足了一副坚定有信心的样子来安抚她。齐平章想到如今混乱的局势,犹犹豫豫地说明了自己今日来此的另一番深意,“只是你一人在西巷,总叫我有些不安。不若我差人替了你出来,你在我身边,我也谋事时也能没有后顾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