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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往事尘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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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寻离开戴议基地那晚,梅旬失先是受命亲自去拦,未果。之后忙着连夜处理后续问题,封锁消息、交代情况、检讨发言、参加对温莎基地的紧急战略分析会……一连串事情处理下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开完会的他看了看表,六点多了,于是分外自然地往集合场走。
“老大。”和他一起开完会的晏廷拦住了他,晏廷同样奔波一夜,眼下是重重的乌青。
“你不回去休息,还要执行任务?”
“核废弃区调查任务时间紧迫,要尽快摸清环境,才能早点带队深入探寻。”
晏廷眼中是化不开的同情和伤痛,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可你的脸色看起来……”
“紧迫什么?尽快什么?”背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是陆展襟抱臂倚墙而立。
晏廷有些惊讶,陆少校性子张狂,和梅上校关系一直不怎么亲近,没想到会私下主动开口交流。
陆展襟好像带着几分怒气,上来就勾住梅旬失的肩膀,手上用了几分强硬的力气,不容置疑地推着他往集合场相反的方向走。
“队长,你就快点回去睡一觉吧,别怕使唤我这个副队啊,今天带队交给我了。”
晏廷担忧地跟了上去,和陆展襟一起把梅旬失忽悠回了家。
梅旬失很奇怪这两个队员的行为,但也没怎么反抗,半推半就被送了回去。
为什么一定要我休息呢?他的身体状况明明很适应这样连轴转的工作状态。
俩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停说着“别伤心”“别多想”此类的话,叹着气离开了。
他站在小屋门口,茫然地目送他们远去,转身推开小院门,进了院子。
院门没锁,屋门也没锁。院子空旷依旧,只是角落里多了檀寻前几天刚种下的石榴树,他曾兴致勃勃说小树苗是安博士送的,明年春天就能看到石榴花,秋天就能吃上石榴了。
不知道这个冬天冷不冷,石榴树冻死了檀寻会闹的。梅旬失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屋里。
门口柜子上是omega专用阻隔贴,檀寻出门时会顺手拿起贴上。桌子上是一个剥了一半的橘子,檀寻昨晚吃剩的。
梅旬失拿起了橘子,剥出剩下的橘瓣放入口中,很慢很慢的咀嚼着。
有点酸涩,还有点发苦,怪不得那个挑嘴的omega把它丢下不吃了。
床上一片凌乱,杂乱扔着几件衣服,显然主人出门很急,甚至是慌慌张张的。
梅旬失目光放空,无意识地盯着床,想起了在上面发生的很多事情。
他直接倒在了床上,抱起被子盖住自己,将脸埋进枕间,嗅到了残留的檀寻发丝的清香。
好像他还在怀里一样。
梅旬失的手摸向身侧的位置,空余一片冰凉。
在这一刻,梅旬失才意识到,檀寻走了。
并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思绪又回到了几小时前的空中纠缠。
那个满身带着他的信息素味道的omega,毫不留情地开枪击碎了他的机窗玻璃,子弹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在他心上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omega的声音清晰传来,“旬哥,你不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小乞丐了吗?”
他愣住了,目光穿过破碎的玻璃与高空呼啸的劲风,试图在那张朝夕相处一个月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看在我们……幼时的情分,不要再追了,我不想伤你。”
他的手再也握不住总控杆,崩溃地低下头去。
是你啊,那个小叫花子。
旬哥。
小哑巴。
十年前。
那时他的名字还没有加上最后的“失”字。
随母姓梅,单名一个旬字。
梅旬,梅萼未吐,春已逾旬。
初春一场大雪后的清晨。天光俱净,万里皆白。
“阿旬,你去门口信箱看看有没有信。”
十三岁的小阿旬高声答应,“好,妈妈。”
他的爸爸是一名军人,常年不在家。妈妈是研究所的研究员,虽然忙于科研工作,但依然给了自己孩子无微不至的陪伴。
算算日子,今天该是爸爸来信的日子了吧。
每次的来信中,都会附有一枝小小的花。有紫荆花、迎春花、夹竹桃、紫地丁……妈妈收到后,会微笑着将它们夹在书中,不知不觉,爸爸的花装满了一本厚厚的诗三百。
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花。
阿旬兴致勃勃围上围巾,一把拉开家门。
春寒料峭,凛冽的寒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他抬眼望去,院子里竟满地杂乱无章的脚印,门口的信箱打开着,显然是被暴力拆开了。
阿旬焦急地冲过去,信箱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家里一定招贼了!
他怒气冲冲回头,一下子愣住了。
屋门口高高的三级台阶旁,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孩。
他实在太小了,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缩起来小小一团,他开家门都没有注意到。
躺在雪里一动不动,不会冻死了吧。
阿旬心里一慌,冲过去把小孩从雪里掏出来扶在怀里,拍了拍他冻得通红的小脏脸,“喂,醒醒。”
小孩艰难地睁开眼,盯着阿旬看了半天,似乎在辨认什么,最后抓住他的手往怀里拉。
阿旬莫名其妙,看着小孩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进他手里。
是爸爸的信。
阿旬想也没想,先火冒三丈,一把推开小孩,“好啊,就是你这个小叫花子,偷了我爸爸的信,看见不是什么好东西又不想要了,你真坏!”
小孩很轻,被一把推在雪地上。他看起来很虚弱,爬不起来,就坐在地上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阿旬。
阿旬被看得心里怪怪的,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屋里重重关上了门。
他捏着信跑上楼梯,敲了敲二楼书房门,“妈妈,爸爸来信啦。”
他打开门,妈妈正伏案工作,闻言抬起头笑了,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角,“快拿来看看。”
浸染过初春风雪的信封打开了,扑面而来的是梅花的清香。
阿旬拿起了信上的一小枝红梅,放在鼻端陶醉地吸了一口。妈妈显然对信的内容更感兴趣,用双手把信举在眼前,字字珍重地读起来。
“妈妈,爸爸说什么了?”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妈妈读到这里,抿嘴一笑,“你爸爸呀,说想咱们了。”
阿旬凑过来想细细看看信的内容,忽然听见楼下自家庭院里一阵刺耳的吵嚷。
他皱眉打开书房窗户,向外面看去。
一群小乞丐,大喊大叫着揪住他刚才看见的小孩,试图把他拖出去。
“我说这家人有钱,看看他们信箱里有什么,没想到就一封破信,一文钱不值!”
“好歹能拿这信跟他家换点钱,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这狗娘养的死哑巴,一声不吭就把信抢了。”
“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这么嚣张,让他学学规矩!”
小孩闷不做声,低头死死咬住了勒他脖子的手,对方吃痛惨叫着甩开他,他立刻顺势使劲推开身前的人,意图冲出重围逃跑。
这群在外面摸爬滚打多年的小乞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一拥而上把他按在了地上,为首的小乞丐头儿更是踩住小孩胳膊坐在了他身上,抬手就是两个狠狠的耳光。
阿旬再也看不下去,拎起窗边的扫把,一脚踩上窗台,纵身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
楼下三四个小乞丐沦为肉垫,被从天而降的阿旬抡着扫把最先压倒阵亡。其他小乞丐目瞪口呆看着阿旬毫发无损地站起来,举起手中的扫把指着他们,“还打吗?”
乞丐头儿阴恻恻地斜眼看他,阿旬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被按在地上的小孩趁头儿不备,见机猛地一拳打在头儿的脸上,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艹,追!”头儿被推了个跟头,破头大骂。
“我看谁敢。”阿旬用扫把拦住乞丐们,冷冷看了一圈众人,“以后这小哑巴就是我罩的人。”
乞丐只敢欺负乞丐,这群小乞丐无依无靠,有钱人家的少爷他们是不敢真动的。
头儿摸了摸被小哑巴打出血的鼻子,恶狠狠吐出一口血痰。
“好汉不吃眼前亏,兄弟们走!”
小乞丐们三三两两,搀扶着被阿旬砸坏的同伴,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们自然不相信,会有小少爷能真心实意护着一个哑巴小乞丐。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偃旗息鼓,至于这仇,以后总能报回来,小少爷的的好心能维持多久呢?到时候这小哑巴还不是被他们痛揍。
阿旬看着他们走远,锁好了院门,循着雪地上的痕迹,去寻找那个跑走的小哑巴。
他七扭八拐,几次想放弃,最后还是勉力耐下性子,在一条小巷深处的垃圾桶后面找到了他。
小哑巴本来双手撑地蹲着,一副猛兽攻击前的戒备姿态,呲牙威胁来人。看见是阿旬,小哑巴愣住了,眼睛睁得溜圆,瞬间从凶狠小狼变成呆萌小狗。
阿旬也在垃圾桶旁边蹲下身,和他平视。
这里确实比外面避风很多,可是依旧寒冷难耐。
小哑巴看着阿旬瑟瑟发抖,往后缩了缩,几乎贴上墙角。
“你为什么帮我?为什么不惜得罪那群小流氓,也要帮我抢回爸爸的信?”
小哑巴毫无反应,似乎没有听见,手在身后摸索着什么。
难道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阿旬有些失望,以为不会再得到回复,想起身离开。
小半个干瘪冷硬的馒头举到了他眼前。
小哑巴给他看了眼这块脏兮兮的馒头,珍重地啃了一小口,又把它收回袖子里。
阿旬一下子想起来了,昨天早上他一边啃馒头一边走在上学路上,还剩一个馒头来不及吃,就随手把它丢给了路边的小乞丐,甚至连那个小乞丐的脸都没有看清。
原来是他吗?
为了一份根本不算善意的随手施舍,不惜与远超自身的邪恶势力为敌。
阿旬摘下了自己的围巾,围在了小哑巴的脖子上。
他拨开小哑巴杂草般的头发,记住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