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一》何枝可依

1、出乎意料的重逢

　　哪怕是许多年后，何可伊也无法忘记那个浸透在绝望的夜里，幽暗绵长，夜色比墨还浓重许多，何可伊从床上坐起，举足轻重间皆是眩晕，脚步在木质地板上摸索着，找到拖鞋，踏进去。
　　她喉咙干涩，活像一只饥渴的小鹿，迫不及待地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水杯，独自畅饮起来。一杯水下肚，她感受到一些死去的神经正慢慢蠕动起来。
　　她直起身体，拿起手机发给印在最上面的那个联系人。
　　“姚姚，今天晚上不用来给我留饭了，我还有好多字没有写呢，要是以后所有的日子都想今天晚上这么漂亮就好了，以后要是有时间来帮我照顾照顾花儿。”
　　打完这一句话，何可伊觉得疲惫极了，是那种身边与她有所交集的都能看出来她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疲惫，斩断她的神经，抑制她的呼吸。关上手机，她轻轻叹了口气。
　　站起来，走到窗户旁看了看这个满是诡秘的世界，继续她想过无数次的如果生活都像这晚一样美好那该多好，何可伊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可惜她的人生如同一滩死水，她也不过是漂在上面孤无所依的浮萍......
　　何可伊把封在药片版里的药一颗一颗扣下来，这是她下定决心的事，要在这个美妙的夜晚结束掉什么。
　　是她这些年来经历的无数痛苦，怎么抹都抹不掉的眼泪，但是痛苦和惆怅这类带有负面感情带给她的感官早就已不止五十。
　　是它的，它带来了，不是它的，它也带不走。
　　在绵长的夜里，她贪恋着美好的日子不愿意醒过来，梦一个接一个的做，仿佛她未曾见过的走马灯一样飘在她眼前。她想从这个晚上一直延长到白天，甚至延长到更久以后。
　　虽然一个比一个让人觉得痛苦，不过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她最擅长回味痛苦，她当然不想，可是当下，时间，总是把她抽出来反复鞭尸。
　　但好像有一个人，曾经拯救她于水火。
　　她回到十年前了，高一刚开学的时候，那时候她做什么事都透着内向与羞涩，面对着一群不认识的人令她烦恼，主动打招呼对她是件困难的事。
　　学校很小，食堂也很小，只能供教职工和工作人员去食堂吃饭。
　　“同学们，我们要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轮流打饭。”班主任是一个精致干练的女人，可她的声音却温柔甜美。
　　何可伊的宿舍是第一个，这件事情就理所当然地从她们开始。
　　“那个谁，你就别去了。”开口说话的是她的舍友夏薇蕾，也是她们宿舍的宿舍长。
　　何可伊故作轻松的点头微笑，一颗种子却在她心中悄悄种下，此时没有一个人能看穿她，虽然大家都知道，但一言不发，夏薇蕾并不是值得交朋友的人，但也没有人替她说话。
　　直到中午排队吃饭的时候，一只手拉住她，她有些错愕，本着那只手看到那只手的主人，她脸上挂着的表情是看穿她的意味。
　　“既然想融入这个集体，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
　　“很难。”
　　“不难。”
　　听到她这样说，何可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她？何可伊总觉得这些都是陌生人，只是因为环境给她们冠上了一个名字而已。
　　她感觉后背好像有人拍了拍她，她回头，这次脸上挂满了不耐烦了。
　　“你好，我叫向南栀，很高兴认识你。”
　　她看到她主动伸出手，脸上挂着笑，眼睛都弯弯的，是那小太阳的摸样。其实她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是清冷的，有种疏离感，显得英气。
　　“很高兴的认识你，我叫何可伊。”
　　手刚一递上去，就被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样温暖，她好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要说她第一次走近这群陌生人的视野是在那节政治课，老师让她们轮流自我介绍，轮到何可伊时，她站起来像与向南栀握手那样
　　“我叫何可伊，何是何枝可依的何，可以的可，伊人的伊。”
　　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记起这位高中同学的面孔。或许潜意识也有极大的好奇心，容她继续想下去，这位叫向南栀的同学，究竟在她的高中生活里扮演怎样的角色。
　　高二下半学期，她的病情加重，晚上躺在床上喘不过气，此时她的对床宿舍长夏薇蕾却打破了原本寂静的黑夜。
　　“你怎么这么吵啊？能不能别那么大声喘气啊？”
　　何可伊无奈极了，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大声呼吸，只好出了寝室走到走廊去呼吸，却在这里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喘不过来气。”
　　“你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是心理医生”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突然发出哭声，但没有一滴泪留下来，只剩喉间不停的呜咽。
　　向南栀一点一点把何可伊抱在怀里，如同哄睡婴儿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背，而何可伊靠在她身上，一动也不曾动，直到最后呼吸平稳。
　　少年时的两人都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在一起相处的机会，往后十年，一面都没见。
　　何可伊如此痛苦，她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窒息。这些她都明白，因为她母亲就是因为这些患上心理疾病的。
　　她说她经常能听到耳边的喧哗声，仿佛那是上天可怜，给了她一个喧哗热闹的世界，可惜的是能听到的只有她自己，所以没有人能懂她，没有人把她打捞上来
　　而绝望也能无时无刻降临在她身边，包裹她，吞噬她，最后裹挟她一起走向深渊。
　　何可伊的梦境在崩裂，夜晚的宿舍楼走廊还有拥抱她的人都消失了，嫌弃的将她抛弃在时空之外，她睁开眼睛迷离的双眼看到的是医院的天花板。
　　她听见耳边响起一阵女声，带着焦急，但更多的是惊喜。
　　“江医生，何可伊醒了！”
　　“好，我马上就来。”
　　一直守在何可伊身边的程姚此时手肘放在床头柜上，手撑着脸一副熟睡的样子。但听到医生说她醒来的事情，一瞬间就清醒了。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抽噎两下，眼眶红红的，以她的个性应该一直趴在她床边哭。
　　“别担心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幸好你是醒了，你醒不了我怎么办？”
　　程姚玩笑似的打了她两下，里面有嗔怪的情绪在里面，而何可伊也不躲，与她一起闹。
　　玩笑结束后，何可伊突然一脸认真地对程姚说；
　　“我做了一个非常非常长的梦，我梦到了高中的时候。”
　　“高中？你梦到啥了？”
　　程姚一脸八卦的样子，连眼神都十分好奇。
　　“明道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不过还有......”
　　“还有？还有什么！”
　　何可伊一脸狐疑地盯着她，她的身体凑得离何可伊更近，眼神里除了好奇还增添了几分玩味。
　　“最后一瞬间，我还梦见一个女生抱着我，我好像在哭，哭的很厉害，她一边拍我的背，一边安慰我，最后自己也哭了......”
　　看到何可伊满足了她八卦的心情，但似乎又带有遗憾，马上又提出一个问题。
　　“那你记不记得，那个女生，是谁呢？”
　　她思索一番，最后说到“那个人，好像是向南栀”
　　就在此时，她伸出手指，边指边说道
　　“呐，向南栀。”
　　何可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位女医生站在病床旁边，女医生长得与梦里的人有九分相似，其实跟十年前比她变化不大，也可能是何可伊记不清她的样子，她现在已经完全长开了，整个人的眼神气质都变了。眉眼间清冷感更甚，也比之前更加英气，金丝眼镜反光看不清衬得她的眼神晦涩不明，留着低马尾。完全找不出十年前的影子了。
　　向南栀把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主动伸向她；
　　“你好，我叫向南栀，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