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蜉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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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似海。
生如蜉蝣，卑若尘埃。
……
“有不明身份者入侵！”
“不许动，发现武器！”
啧，被发现了。
他不耐烦地想，捏起刚刚趁乱抓的少年清秀的脸，让围着的人看清楚：“谁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还想要你们主子的命就都离远点儿！”
被他勒在怀中的人微微抬头，紧紧压在脖颈间的利刃登时划出了一道血痕，艳丽圆润的血珠从伤口沁出，顺着苍白的皮肤滴落在锁骨，绽成一朵鲜红的梅。
他看到那血色却莫名慌乱，压低声怒喝道：“别动！！ 你不想要命了？”
那人却毫不在意，只是仰着脸望他，抬起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眼中迷离难辨，混杂着许多情绪。
“你来了。”像是欣喜，也像是叹息。像是跨越千年才又在空气中响起的呼唤，他一瞬间突然难过到想要流泪。
少年干燥柔软的手，温度，声音，面容，身影，在视野里模糊片刻，恍惚中与某段遥远的记忆重合，不知来处。
也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一句 ，“你来了”。
他心中焦躁起来，却不愿对眼前人粗暴发泄，只能稍稍松了力道。
“别是上辈子的攀缘吧？”他无奈地想，希望怀里的少年趁此挣脱。反正他也下不去手。
少年却握紧了他执刀的手，清透的双眸与他对视，缓缓滚下泪珠，嘴角勾起了微笑的弧度，仿佛有什么经久未平的遗恨终于得偿。
“你还是来了。”少年无视危险的刀锋，侧头在他背弯脊恋地蹭蹭，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像是沉醉在一场千年的大梦里不愿苏罪，良久纤长的睫扇开，下面的瞳噙着笑意。
明明是欣喜的，却对他吐出了最无情的话语：
“还记得吗?”他问:“‘恨我吧’。”
他似乎听见脑海中有什么碎裂的声音，陈旧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们是正邪两道，黑白分明。
这有什么。
他轻轻拂去落在怀中人鸦羽长发上的花瓣，珍重地吻了吻他如蝶的睫，心里悠闲地想着。大不了我们一辈子避世不出，就此做一对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
分什么正邪，如今这天下又有几人是善？众生癫狂，仙者不仙，魔者不魔。
而他的少年，虽身在魔道，却有一颗最冰清玲珑的心。
“唔……”
“醒了？”他倾身又吻了吻少年的唇，温柔地问。
“……嗯。”。“少年发呆似的看着他，怔忡许久才小小声地回应，微侧头避开了他沉淀着浓重情意的目光。
他抚了抚少年的发，心下叹息。自从前日少年对他说要回一趟魔教见父母，回来便成了这个样子。他有心为他分担一些，却不忍再去触动他藏着痛的眸。
是亲人有恙吗？他想。
顺发的力道愈发温柔，像在哄着一只受惊的小猫。他最后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有我在呢。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陪着你。”
少年突然直直凝视他双眼，眸子里明明暗暗复杂的情绪如惊涛翻滚：“如果和我在一起会死，你也会陪着我吗？”语气认真甚至透出偏执。
“会。”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毫不犹豫：“我永远爱你。”不像表白，更像是一句誓言。
他回忆起少年曾经遭受的一切：被所爱之人背叛，被魔教教主当作练功的炉鼎……他明白这些遭遇让少年变得多么脆弱敏感，所以他绝对不会抛弃他、背叛他。
“你不怕死吗？”
他用下巴摩挲着少年的发顶，笑得心满意足：“若能与你在一起， ‘宁为蜉蝣百日死’。”
少年沉默在他怀中，最后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没有看见少年的表情：
他只是笑，笑得悲凄又满足，绝望又释然。
笑得那么美。
……
“吁——”他紧紧一扯缰绳，不待马停住便翻身跃了下去。
他受友人之托外出办事，却在回来的途中听说他们的藏身之处有魔教人闯入，一路日月疾驰，跑死了五六匹马，终于赶回。
暮色已盛，他看见不远处那个人被从地上扯起，苍白的锋刃架上他更雪白的颈，他的少年鬓发散乱，衣不蔽体，露出身上斑驳的刺目痕迹。
夕阳如血，灼痛了他的眼。
那瞬间他眼前一片漆黑，咽喉漫上血腥气，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他反手拔剑出鞘，双眼猩红，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
……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覆顶。
直到一双熟悉的手，一双他从掌纹到指骨都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手轻轻搭上他的剑，他才瞬间脱力般松手。
“咣当！”是剑砸落地面的脆响，他的神智回笼，视线扫过周围一片狼藉的尸体和那唯一伫立的人。
“你来了。”少年的声音虚弱无力，仿佛下一秒人也会与尾音一同消散在空气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嘶哑到没有发出声音。他紧紧抱住他的少年，像是想将他勒死在怀中，融进骨血里。
“……别怕……”他终于艰难地出声，干涩低哑，却只说出口了两个字。
“噗嗤！”刀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他惊愕地低头，看见那把刺入他心口的匕首，明亮锋利的刃在月色下反着光。
“为……”他的眼前渐渐模糊，只有少年一片死寂的眸像刻进了瞳孔，始终清晰。
少年低低笑着，笑声很痛。他抱着他无力软倒的身体，眷恋地用面颊蹭着他的面颊，滚滚泪水落在他脸上，温度像能把人灼伤：
“你怎么总是这么好？这么好……岂不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一切都快消失了。连少年的声音也已不甚清楚。
意识涣散间，他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对少年说一句：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永远漆黑前少年的声音最后传来：
“恨我吧。……”
后半句是什么？他想。然后坠入了无声无息的黑暗。
……
他恍然从记忆中抽身，时间只过去了须臾，他却感觉像已走过千万年。复杂的情绪充斥心头，他只觉身心皆疲；手里的刀仍抵在少年脖颈间，他想要松手放开他，手腕却被紧紧攥住。
“你还是这么傻。”少年叹息般呢喃，声音里腻着念与恋。
他只是与他对视，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是直直注视他，语气饱含期待：“你都想起来了？”
空气凝滞很久。他终于缓缓点头。
“……那就好。”低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夙愿将成的欢欣。
“还记得我最后对你说了什么吗？”少年轻轻吐出剩下的几个字，在他猝不及防时狠狠向前撞上刀刃。
画面定格。
他看着他颈间绽出最凄美的花，身影缓缓倒下，如慢动作影片。
世界模糊了，变得黑白。
惟有那声音穿透岁月，与过往重叠，于今清楚响彻耳畔：
“恨我吧。”他笑得温柔缱绻，笑容中带着血腥气：“恨我吧，恨总比爱长。”
……
繁尘自有花好月圆，可更多的是残缺不全。
佛言八苦，最苦求不得。
可这世间，有几人能“求得”？
世上的人，多如蜉蝣啊。
纵使蜉蝣亦有爱恨，可这须臾而过的一生，俗世尘埃滚滚，谁愿一问？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蜉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