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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 ...

  •   “黄”是这头牛的名字的一部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拥有过很多个名字,只有“黄”是所有名字里相同的部分。

      十几年前,它先是叫小黄,然后叫阿黄,接着叫大黄,现在已经叫老黄了。

      不知道过几年,这牛彻底走不动了,埋在土里的时候该叫什么,叫死黄,埋黄,没黄?也都太难听了。

      但谁知道呢,谁都不知道,如果到那一天,安厦会是什么样的心境,会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至少现在,老黄还在走着,还没到要换名字的一天。它驮着安厦,走在江南某座小城的城外,走在碧绿的田野里。

      遥遥看去,千百年前,骑青牛出关的人,是否就是这样,在一个早晨,悄无声息,退出世界的争端。

      初春来了,虽然世界还是刺骨寒冷的,但憋屈了一个冬天的草已经迫不及待探出了头,向世界宣告,看,过了一个残酷的冬天,我还活着。

      安厦病怏怏躺在牛背上,这是一个危险的姿势。但安厦和老黄已经相处得太久了,老黄了解他,他也了解老黄。老黄慢慢悠悠驮着他,稳稳地走着。

      安厦看着远处碧绿一片的朦胧春意,觉得这小草像自己,它摆脱了残酷的冬天,又获得了在新的一年里积蓄生机,苟延残喘过下一个严冬的机会。而安厦自己,终于从吃人的朝堂离开,他衷心祝愿自己也能找到新的生机。

      但事实上,安厦的确是像草,但不是这么像的。安厦像的,是干燥草原

      安厦看着老黄,也觉得它像自己,它慢慢悠悠走着,闲适自得,而安厦,终于在无谓的挣扎后眼见着要迎来悠闲的新生活。

      这是好兆头,在冷风中哆嗦的安厦想。

      早春的风已经不再刺骨,穿得暖和些就完全感受不到。但安厦穿着秋衣,准确得说,从去年秋天到现在,他没想起冬天要换衣服这么个简单的道理。现在想来,有什么比自己吃饱穿暖重要。

      安厦从包裹里翻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毫不留情评价过去的自己,蠢货。

      不过想到现在的自己,明明揣着那么多的钱,偏偏要骑着老黄,挨饿受冻下江南,还是蠢货,而且是个犟种。

      犟种看见了远方农田里劳作的身影,他一边看着,一边畅想自己买了田产铺子后每天视察,抱着钱数的生活。

      暮然,老黄突然颠了一下。不好好坐着的安厦被颠得差点掉下去。

      得了,提醒他不要幻想呢。

      安厦不恼,又笑,好像要把这长长一段过去里,所有失去的欢笑都补回来。

      一人一牛,还有一个稳稳装着巨款的破旧包袱,就这么排在入成队伍的末尾,走到了城里。

      一道城墙隔着,城里和城外就是两个世界,城外无论再怎么靠近城市,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稀稀落落的房子,是静谧的田园世界。但城内,叫卖声,还价声,闲聊声,还有铁匠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茶楼的上茶声,共同构成了一个新世界。

      如果说在城外,安厦如同在仙境,在诗人梦中的田园里,那城内,就是人间,靠喧闹的热气治愈一切的人间。

      安厦找了个客栈,一个看起来最贵的客栈。把老黄交到小二手中的时候,他没错过小二眼中的错愕和打量。也是,昭月楼是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客栈。

      昭,取自本朝“大昭”的国号。

      据传,大昭建国那年,昭月楼也跟着建成,站在顶端鲜少接待客人的阁楼里,可以遥望大江,赏一江浩荡的水,吟诵一轮明月。

      而昭月楼能用国号取名,老板的背景自然也非统一般。

      调子都起到这里了,可想而知,昭月楼的物价也不平常。往日来往这里的,都是达官贵人,不济也是地主乡绅,都是坐着气派的马车来的,从没见过安厦这样衣着破旧还骑着黄牛的。

      但无论小二怎么想得,都接过了牵牛绳,去给老黄找圈了。

      安厦看着小二的身影,心想这稀奇,这年代竟然已经有店知道给员工做培训了,知道要教育员工不要凭衣着打扮区别客人了。这老板的服务意识,很超前啊。

      安厦是学金融的,大一刚开学,从微积分课上传过来的,可以说处于一个很尴尬的状态,要高中知识,暑假忘差不多了,要大学知识,不好意思,还没开始学。

      安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贪财的心,和超越无数大一学子的,脆皮的身体。

      只看这小二平等接待客人这一点,安厦就几乎可以确性,酒楼的老板应该是个会赚钱,懂赚钱的人,对这种人,安厦特别感向往。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走进酒楼,装修得很完美,安厦打量了一圈评价到。酒楼应该是契合楼上赏江月的主题,装修得很风雅,甚至不像是个酒楼。

      但和不少文人风雅起来就执着于精巧匠气的小物件,着眼小不说,还只有简单堆砌,透露出一股附庸风雅的味道不一样。

      昭月楼的老板显然是个见过真富贵,真风雅的人。一楼很难见到什么扎眼的装饰,只是简单摆着看着就昂贵的木雕桌椅,做工考究的青砖,和几个摆在空旷处的雅致的瓷瓶,里面插着几只雅致又合时的春梅。

      清晨,酒楼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员工在洒扫。柜台里低头记账的掌柜看见有客人来,立刻热情迎上来要给安厦介绍。

      “客官,您是吃饭还是住下呢。”

      “住店”

      “咱们这里从五两银子到二百两的房间都有,客人您看需要个什么价位的。”

      这价格就很贵了,要知道江南最上等的水田,如今也才不过四两银子一亩地,普通的淤地,只要二两一亩。

      不过安厦现在不缺钱,当即拍了一张价值万两的银票在桌上。掌柜的一惊,但没忘记礼数。在林衍同意的目光下,小心拿起银票仔细端详,发现的确是皇字头的银庄出具的银票。

      “把这张银票给我换成十张一千两的。”安厦的声音还有些虚,毕竟他拮据半生,从没有这么阔绰过,第一次装大款,还有点不熟练。

      但银票的威力是巨大的,没人能注意到他的不熟练。不仅店里打扫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厮看呆了,掌柜的眼睛也都直了,连连点头。

      要知道他们可是有提成拿的。安厦出手这么阔绰,眼见着是笔大生意,不说光是从他手里漏出来的打赏会有多少,就光是这一趟消费的提成,都能养活掌柜的一家老小好几年了。

      掌柜的动作很快。昭月楼经常有大宗买卖来往,柜台里就存着不少银票。取了十张千两的银票出来,掌柜的点头哈腰,将银票交到安厦手中。

      安厦抽出一张银票来,在掌柜的紧紧跟随着的灼热目光中将银票放在桌上。“先给我开三天两百两的房,剩下的,就当时打赏给你的小费了。”

      安厦说着,心里一阵肉疼。他手上的数十万两,都是他这么些年的窝囊费啊。每一枚铜钱都是他应得的。

      当然,安厦清楚,该花的钱,是一分都不能少的。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给自己这个凭空出现的有钱人造势,这钱都要花。

      所以不管多么肉疼,这该花的钱都是得出的。

      心里痛心到不行,还要努力装成富豪的安厦迈着六亲不认的虚浮步伐跟着掌柜的来到了七楼。七楼只有两件房,天字房和地字房。走进天字房,不愧是要价二百两一晚的房间。昭月楼一共是八层,占据七楼最好位置的天字房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见传说中八楼那江风颂月的美景,只是目力所及,还有些房屋遮挡了大江的壮阔景象。

      可以想见,在八楼眺望,是怎样一副美景。大概是站着,就有心胸开阔之感,又生万古寂寥之悲吧。

      躺在天字间舒适的大床上,安厦闭着眼睛思考。他手上有十万两窝囊费,还有为官这么多年,正俸和职钱,公使钱,养廉银这些攒下来的工资,七七八八能凑个十二万两出来。

      这些钱,可以说只要不被抢,不赌,可以说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

      但安厦必须承认,自己就是贱。以前天天喊着要享受,结果现在有机会享受了,他想找点事情做。

      就这么想着,安厦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梦里,老黄还是小黄。家里的牛圈刚刚建好,阿黄是家里买的第一只牛,也是唯一一只牛。当时,一切都很美好,他还是稚童,牵着阿黄去吃草。父母爱他,他从不用去抄书,父母会花大笔的积蓄给他买四书五经。他坐在田间,读着书,看阿黄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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