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天界》糊池砚笑

56、慢慢来

　　将墨银竹安顿在那把这几日深得他心的椅子上，东方晴飔又折返房里绰了个软枕让他倚靠着，随即嘱咐了元宝几句话，慌忙动身前去普渡堂。

　　不过他依然什么话都没对墨银竹说，或者心里的打鼓声早已经掩盖住他所有想说的话，就仅仅在迈出门槛时顿了顿步子，回眸看着椅子上乖顺的人笑了笑而已。

　　目光短暂交接的瞬间，墨银竹似是读懂了东方晴飔这笑容里满溢的情意，以至于他呆愣好一会儿，暗自在心里惊呼一句，神呐，他不会以为本大人刚才那一句是表白了吧?!可本大人那一句真的只是认怂了呀!

　　“主子好生歇息，一会儿元宝乘上风公子雇来的马车，就去吏部给主子请假。”

　　东方晴飔没有直截了当地明说墨银竹得了啥病，只隐晦地称墨大人腿脚不利索，叮嘱元宝仔细照顾他。而元宝隐隐猜得他家大人昨晚肯定经历了什么，才被祸害成这副半身不遂的憔悴样，所以他说话的语气既着急又掺着对某个公子的责备。

　　然而此时的受害者墨大人竟比元宝还急。墨银竹一看东方晴飔真要去请仙医给他诊治腰疼的毛病，顿觉自个儿老脸有种没处搁的无措感，于是等榆霆的车马一来，他当即让元宝搀着他走到了门口。

　　东方晴飔轻车熟路地溜进普渡堂，无意间听到有仙徒在悄论南宫璟珩近来常去为天帝请脉一事，这才得知南宫璟珩现下并不在普渡堂内。至于那位求医问药的天帝，东方晴飔即使不在天帝寝殿中安插眼线，也知道天帝这几番召南宫璟珩入殿，定然又是为了梦魇旧疾。

　　果然，人做亏心事会怕鬼敲门，神做亏心事也会怕午夜梦回，故人入梦啊。

　　浅浅想起些旧事，东方晴飔几不可见地拢了下眉心，紧接着，这抹愁绪便被他唇角勾起的一瞬嘲讽湮灭得荡然无存。

　　他估摸着时辰，在一处药圃等着南宫璟珩赶回堂内。这处药圃中仙气充沛，滋养着那些有明目功效的仙草，因这些仙草难养活且贵重，南宫璟珩平时都是亲自打理，这倒让东方晴飔找到了一处躲身的好地方。

　　每次只要来普渡堂找不到南宫璟珩，他就自觉在药圃里待一会儿，反正他隔三差五就得喝一次用这些仙草熬就的苦汤，对药圃里泛起的阵阵苦涩早已习以为常。再者南宫璟珩在这药圃周围设了咒法，只要南宫大人一入普渡堂便能察觉到有人闯入了这方药圃，自然会先行过来寻他。

　　可当南宫璟珩听到东方晴飔让他随其离宫问诊，而且问诊的对象还是那位万星阁的墨大人时，南宫璟珩顿时不解地问:“殿下是说墨大人今日卧床休息？可是我方才回普渡堂的时候，看到墨大人正往万星阁去呢。”

　　“什么？”东方晴飔蓦地沉下脸，急慌慌反问道，“你当真看清那人是万星阁墨银竹，墨大人?”

　　墨小傻子??

　　见东方晴飔心口突然蹿起一团急火，南宫璟珩一目了然地打量过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道:“确实是万星阁墨大人，我当时瞧墨大人走路不快，甚至有些吃力，还多看了几眼，现在想想，墨大人像是病在了腰上，如果这病缓不得，那要不我现在就去一趟万星阁?”

　　冷静片刻，东方晴飔无奈地短叹一声，揉了揉发痛的眉心道:“不必了，他性子倔，你去了他也未必让你诊治……”话音稍歇，东方晴飔转而扯开上一刻的话茬，问道，“天帝今日如何？”

　　“服了安神的药，已经好多了，不过……”南宫璟珩有所思量地觑过东方晴飔淡淡的神色，提醒道，“自二殿下神陨，天帝便常年梦魇，想是心病，但也是顽疾，如今天帝神魂汲汲虚损，恐怕熬不住百年。”

　　东方晴飔听到这番话，抬头望了望东边晕染朝霞的云海，冷冷笑道:“千年前，东方御风大义灭亲抢下帝位，没承想，仅风光了千年。”

　　南宫璟珩知道三殿下不是冷酷无情的神裔，这句话虽好似冷嘲热讽，但其中裹挟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旧事，多少掩藏在旧事下翻涌的苦涩，也许只有说出这话的人才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

　　沉默少顷，东方晴飔倏地敛起眼底的惆怅，悠然地掸掉肩头落染的花絮，不以为然道:“罢了，看在他好歹是我叔父的份上，本殿下就去看望一下他，顺便再讨个吐纳仙气的好地方。”

　　“吐纳仙气?”南宫璟珩像听到天界的鬼故事般，惊奇地撑了撑眉宇，旋即见东方晴飔胡说八道还敢一本正经地点头应声，他禁不住把这位三殿下遨游的神思拽回来，问他，“殿下不打算管墨大人了吗？”

　　东方晴飔摆摆手:“怎么可能不管，劳烦南宫大人在这儿普渡堂候着，等晚会儿，本殿下就把墨大人抬过来。”

　　扬言要把墨大人抬到普渡堂的三殿下回到辰星宫屿后，果真让寒酥备好一个双人宽裕的竹板担架，并在上面铺了两层柔软的毡垫，然后将自己改头换面打理好，便让仙卫抬着他出去吐纳仙气，简称喘口气。

　　他先是以孝敬的名义去了天帝寝殿，毕竟在外仙看来，他这个病秧子已足足躺了七日，如今好不容易出门，即使是被抬着，那也得去宽慰天帝担忧的假心，到时候，天帝见他如此有孝意，再听他胡编一段莫须有的治疗眼疾的偏方，说不定就真的允他去某个好地方吐纳仙气。

　　不过他这偏方再不靠谱，也是顶着南宫璟珩大人的名声说出口的，只道是南宫大人让他可以在帝宫找一处仙气最为充沛的地方待半日，若是对他这双因浊气受损的眸子有功效，可以考虑之后在天界寻一座仙气鼎盛且纯净的岛屿，修养一段日子，若是效果不佳，那便以药草为引，再寻别的办法。

　　而天帝知道他这眼疾难消，千年来也挺遭罪的，所以看在东方晴飔这么些年一直无欲无求的份上，便亲自给他寻了处地方，而且当真是帝宫仙气最充裕的好地方。

　　于是半个时辰后，就连帝宫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也能看到扎堆在一起的宫娥仙侍在谈论什么，以至于再过了半个时辰，整个帝宫内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天帝的贤侄正在万星阁大门前……躺尸晒太阳。

　　墨银竹背着东方晴飔坐上榆霆的车，颠簸一路的老腰愈发疼得要命，所以他往万星阁破书桌前一坐，就没打算在未时三刻下班之前离开这把老椅子。

　　但是午时将至的时候，他忽地听到万星阁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是巡逻的宫卫在向哪位大仙施礼问候，他甚至隐约听到一声“三殿下”。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段日子因万星阁一案，天帝不准外仙踏入万星阁附近，这里除了他一个倒霉仙官，就只有在外围巡查的护卫，那个病秧子三殿下就更不可能爬到这里来吓唬他，或许他只是对那祸害的名号太敏感了，这才听茬了。

　　然而那声“三殿下”的余音还未消散在他耳畔，他便又听到真真切切的一段对话。

　　清冽且虚弱的咳嗽声止歇后，墨银竹接着就听见那熟稔的伴着他游完恐怖小说世界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万星阁当职的，可是那位布置上元节宴的墨大人?”

　　寒酥一边仔细给他们躺尸的殿下打伞，一边有意抬高声音，颇顺他们殿下心意地喊道:“是啊殿下，正是那位墨大人!”

　　听到这声，打算坐死在椅子上的墨大人不淡定了。

　　墨银竹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即撑着桌子，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慢腾腾地往门口挪动步子。

　　寒酥瞅了眼万星阁，低声问躺在担架上不急不慌的三殿下:“殿下，这墨大人是不是没听到，怎么还不见墨大人出来？”

　　东方晴飔阖着眼，懒懒地道:“不急，他行动不便，慢慢来。”

　　随后，慢慢来的墨大人终于打开了万星阁的大门，待扫顾一圈，目光倏地定格在不远处的几个眼生的仙卫身上，接着再打眼一瞧寒酥，心说，吆喝，本大人认得这人，这不就是三殿下身边随行的仙君嘛！

　　可是，三殿下身边的人为啥会在万星阁大门前?

　　墨银竹一手扶着大门，一手扶着老腰，纳闷地想了想，等实在想不通，才想起往那一堆人里多看两眼，这才发现，原来除了那四个仙卫，寒酥仙君的伞下还有一个躺着的活神仙，而且当这活神仙转眸盯向他的一瞬，墨大人心说，吆喝，这人更眼熟，这不就是那个三殿下嘛！

　　……

　　“砰”的一声过后，墨银竹气息不稳地死死扒紧大门，若不是他老腰不允许，他现在肯定把那书桌，还有那梯子全部扛过来抵门上。

　　而此时，东方晴飔不悦地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阁楼门，阴阳怪气地道了句:“如果本殿下没看错的话，刚才冒头的应该是墨大人吧，本殿下来这儿是天帝允许的，瞧墨大人这关门的速度，是不是对本殿下有什么不满啊？若是墨大人觉得本殿下碍眼，或是以本殿下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冒头的墨大人过来行礼问安，那本殿下现在就走，不在这儿惹墨大人烦心便是。”

　　东方晴飔说完，那四个忠心耿耿的仙卫立马准备抬担架。

　　而根本没打算走的三殿下见状，急慌慌拍了拍架臂，压低声音匆忙吩咐道:“慢点!动作慢点，他腿脚不利索，给他点时间出门。”

　　于是等墨银竹打开门，火急火燎地赶出来时，本应该离开万星阁老远的三殿下，此时身下的担架正堪堪离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