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天界》糊池砚笑

22、我一直在等你

　　万星阁表面看去是一座流光溢彩的七层重檐琉璃楼阁，但内部并没有阶梯回廊等任何物象，只有绕阁心以八卦样式围砌的直达楼顶的神龛墙。

　　不过这些不可胜数的神龛里面并没有如凡间一样供奉着神像，而是封存着上古神祖遗留的天道神卷，上面或记载有神族史记，或阐述灵宝法器遗落之地及其神力，又或者只是纯粹被供奉于这里，以此来掩盖神龛墙所守护的东西。

　　如今知道八面环环相扣的神龛墙内有何物的除了天帝和东极青华大帝，就只有持着建木神笔的墨银竹。

　　系统考核开始后，老六系统第一次以墨银竹的身份初进万星阁时，一踏进门槛就被眼前恢宏延展的书架子惊了一跳，还以为他扮演的是何等博闻强识的角色，但等脑袋空空的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才知道这万千墙洞里的书卷与他无缘，他工作上的挚友除了青华大帝赐予的一支神笔，就只剩下一个在大门内测的犄角旮旯待着的废旧木桌，还有一个废弃的长梯而已。

　　说白了，他老六就是个看大门的，只不过他看的不是普通地方的大门，而是与神族命格相牵扯的万星阁的大门。

　　但是由于那些仙官神裔无法踏入万星阁，这大门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可作为万星阁内唯一的星使，墨银竹每天给自己安排的工作也是满满当当，比如早晨上班之后先趴在桌子上睡个回笼觉，若是睡得舒坦，连午饭都省了，等下午的时候可以围着八面墙角溜达一圈，等溜达饿了，也就该下班了。

　　然而今日托这只四爪黢黑的狻猊神兽的福，年后开工第一天，本该悠然自得的墨大人却喜提万星阁大扫除，而且一直到了未时三刻该下班的时候，他还没有擦完神龛墙上那些黝黑凌乱的爪印，只能委屈自己又加班了一个时辰。

　　但目前万星阁案未果，这段日子为了帝宫安危，等金乌归巢，帝宫周遭部分官道就会夜禁，除非是被天帝急召的官员，否则时辰一到，无论是哪路神仙都不能进出帝宫。

　　幸好在夜禁之前，墨银竹终于爬着梯子擦完了所有的爪印。他瘫坐在地上，暗自庆幸每个神龛都有灵气护着，他家这孽畜无法踏在神卷之上放肆，要不然一旦毁了这些神卷，天帝定把他挂在天门上示众不可。

　　不过蒜泥儿再闹腾也是墨银竹心目中助他逃离天界的活银子，所以等他闭目歇了歇疲惫的身子，还未睁开眼便软着声音唤了声:“蒜泥儿，别玩了，我们该回家了。”

　　须臾，听不到回应的墨银竹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又喊了一声:“蒜泥儿！”

　　急迫的声音回旋在偌大且冷清的万星阁内，犹如神明敲响的晨钟暮鼓骤然洒落凡间，虽听起来不似真切，却足以警醒那些举头仰望的凡人，使其肃然起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而墨银竹被自己溯洄的回音吓得打了个哆嗦后，只能一边小声轻唤蒜泥儿，一边沿着八卦墙寻找。

　　可时间紧迫，他寻了许久都不见狻猊神兽身影，心里一时着急，竟冒出进神龛墙内瞅一眼的念头。

　　但他转念一想，这后面藏着的可是关乎神族修为和性命的命格，这八卦象的神龛墙岂是神兽后腿一蹬说进就能进的，那看起来断奶不久的小兽肯定不可能进去，再说了，留这小家伙自个儿待这里一晚上又不会出人命，本大人干嘛非要着急忙慌地带它一起回家。

　　然而墨银竹虽嘴上一个劲儿念叨着不去管狻猊神兽，但还未迈出万星阁大门，他便口是心非地缩回了脚，然后唤出建木神笔，心神不宁地握在胸前，接着眼睛一闭，猛地冲向了神龛墙。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入神龛墙，见到神族这块神圣不可侵犯的……呃……世代公用墓碑牌命格。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族命格是在年前，当时北辰琰托他修改劫遇，他看在一箱诱仙的银子的份上，当即张口应下了这件事。可他那日在万星阁内寻找半天，也没找到仙官口中提及的神裔命格是什么东西，更别提找到北辰琰命格并帮其修改。

　　之后就在他无计可施并打算退回银子之际，他手里的神笔就像知他忧愁似的，竟引他找到了藏在神龛墙后的别有洞天。

　　这座万星阁方圆有限，但神龛墙后仿若一处看不到边际的星宇，里面群星熠熠流泻，无始无终地升落隐现，从踏进去的那一刻，便如超脱凡世般，不知岁月轮回何昔。

　　而这片浩淼星宇之中，唯一看起来不动不转的只有一块玄黑中泛着紫韵的木制立碑。墨银竹研究了许久，才发现这块木碑上浮动的金色碑文正是神族之人渡劫的日期，以及其他与渡劫飞升相关的隐晦内容。

　　碑上没有写渡劫者的姓名，但墨银竹从木碑正对的愈来愈亮的北斗，难得脑袋灵光一闪，猜出这个要渡劫飞升的大神是北方神族的后裔。而此时北辰琰恰感知到自己应劫将至，那这碑文上显示的内容八成就是北辰琰的劫遇。

　　如此一来，等墨银竹想好如何修改北辰琰劫遇后，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建木神笔在木碑上添了一行字。不成想，他一笔落后，木碑上的文字竟真的因此变动转换，换成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内容。

　　就当墨银竹以为自己找到了赚钱的门道时，哪承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使得他再也不敢赚天界那些霸道神裔的银子，只想着保住官职饭碗的同时，再想办法赚点外快。

　　现下如果不是为了找蒜泥儿，他恐是不会再踏入这是非之地。

　　“蒜泥儿?”

　　墨银竹没想到他要找的神兽竟真的进入了神龛墙，而且还无所忌惮地坐在木碑下，仰头细细打量着什么。

　　随即，墨银竹一看他家傻孩子还真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挑战神威，于是他急忙跑过去，抱起蒜泥儿，急慌慌后撤了三步。

　　此时木碑上面正显示有新的渡劫日期，不过墨银竹一心不想招惹麻烦，并没有注意碑上的内容，更没有留意木碑这次正指的方向，他仅慌忙以神笔开路，带着蒜泥儿匆匆离开了万星阁。

　　距离万星阁最近的是西边的白藏门，也是他家老驴最熟稔的宫门。奈何如今老墨家的犟驴死活不肯驮他，以至于墨银竹望了望不远处萧索的帝宫门，竟有种老无所依的孤寂感。

　　“蒜泥儿，因为你这四个小黑爪，咱爷俩今天捯饬回家估计得一更天了……”墨银竹惆怅地揉捏着小五的爪子，抱怨道，“我还想着去看望北辰欢大人的，只能等明天下班再去了……明天你可不能再调皮，尤其不能……”

　　话音一顿，墨银竹下意识地扫过寂清的周围，压低声音嘱咐小五，“不能再进入神龛墙内，你说你这么大点儿，看起来修为也不高，怎么就能接近命格呢？”

　　墨银竹皱着眉头，颇感疑惑地摩挲着小五的脑袋，等碰到小五额头上的两只小角，他停下来回抚摩的手，好奇地拨开小五脑袋顶上杂乱的几簇红毛，这才发现小五左边的小角上缠绕着一个明晃晃的小铃铛。

　　这小铃铛对巴掌大小的小五来说有点笨重，大小都快赶上他大半个兽角，一看就不是它天生自带的，而且墨银竹细细打量过这铃铛，突然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

　　于是他边走边寻思，边寻思边纳闷，直到走出白藏门看到那个等他的人，他才倏地记起自己在何时何地看到过一个相似的黄铃铛。

　　而那日东方晴飔扶额倚靠在牛车上的画面仿佛还历历在目，他甚至还能清晰地记起东方晴飔那截绕着紫藤枝的手臂，还有挂在紫藤枝上的那个小铃铛，以及他莫名红烫的脸颊……

　　榆霆原本板板正正地守在东方晴飔身边，但当他不经意间瞥见墨银竹的一瞬，立马又惊又喜地慌乱着步子，小声对坐在车辕上的东方晴飔道:“殿下殿下，墨大人出来了。”

　　“嗯。”东方晴飔直了直坐僵的腰板，面上倒是淡定。

　　墨银竹依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停在帝宫西门前的马车，等将目光移向那个兀自对他笑盈盈的人时，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感动吗？好像有点，不过不多，大概三分吧，毕竟风色色公子答应过会送他上班接他下班的。心悦吗？好像也有点，不过也不多，大概三分吧，谁让本大人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呢。委屈吗？好像真有点，可能是因为本大人现在脸上身上都挂着黑爪印，还疲惫不堪地在天界打工一天，不过肯定不多，大概也就三分。那剩下一分是什么感觉?奇怪，本大人怎么咂摸不出这仅占一分的感觉，有种像把前面那三种感觉一锅炖了之后，让人忍不住想往热锅里跳的冲动。

　　可这一份惹人痴狂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不待墨银竹细品过自己心里的这份占比轻薄的感觉，知道他为何晚归的东方晴飔已经向他迎来，接着把带来的大氅往他身上一披，携着想邀功又想求安抚的语气道:“六郎怎么才出来，飔飔一直在等你。”

　　人界虽迎来雨水节气，但倒春寒的料峭也是威力十足的。墨银竹用大氅捂紧自己，并抱紧缩在他怀里的小五，然后赧然地盯视着自己脚尖，低声嗫嚅道:“我，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但幸好你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