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路遥》米酒君

3、进教会学校分离别

　　冬天再度来临，这天正直寒食节气，家里的夫子给许一诺放了一天假。
　　舒朗正巧来找许一诺玩，“一诺，今天跟我去学校吧，带你看看我每天上课的地方是什么样。”
　　王培贯不在家里，许一诺就跟管家说了一声，高高兴兴地和舒朗出门了。
　　坐上舒朗家的小汽车，很快就到了学校。
　　舒朗上学的学校是一所教会学校，整体建筑风格都是西式的，远远看过去像是大教堂一样。里面的老师也都是传教士的打扮，黑黑的长袍，脖子上戴着十字架。
　　学校里的学生都穿着西式的衣服，男生穿着燕尾服小西装和背带裤，女孩子则穿着套裙和玛丽珍鞋。
　　这让一身绸缎长袍的许一诺显得格格不入。
　　门卫不让许一诺进教室，说是只有穿了校服的人才能进去。
　　舒朗赶快跑过来，扔了一块现大洋给门卫，“门卫叔叔，通融一下吗，我朋友来试听一节课，好的话他也要在这里报名读书的。”
　　门卫接过现大洋，立刻露出不一样的嘴脸，“原来是舒小少爷的朋友啊，我有眼不识泰山，请进请进。”
　　许一诺跟着舒朗溜进了教室，这是一节英文课，老师也是一位洋人，在课堂上带领同学们学习着英文单词。
　　许一诺如坐针毡，他一句也听不懂。
　　英文课结束后，又开设了数学课，这次倒是一位中国人模样的老师，教授学生乘法表。许一诺听的很认真，感觉教授的知识非常实用。以后自己是要帮助王伯伯打理家业的，学习一些计数方法很有必要。
　　舒朗跟许一诺说，“一诺，我们学习这些知识，以后都是要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的。听了这两节课，你感觉怎么样？”
　　“英文是完全听不懂的，但是数学我还蛮有兴趣的。”
　　“哈哈，确实，你没有学过英文。你知道我姐吗？就是舒明，她学习的课程可比我学习的简单多了。我们要学习英文、国文、算术、马术、社会学等等，方便我们以后步入上流社会。我姐她们要学习烘焙、国文、速记、家政等等，方便她们以后成为合格的太太或者秘书。”
　　“那我们去看看你姐吧。”
　　“等下午吧，今天下午三点半之后有男女交际舞会。一诺我一定要带你领略一下，到时候你可以和我姐一起跳。”
　　许一诺脸腾一下就红了，“跳舞，我可不会呀，何况男女授受不亲。”
　　“哎呀，一诺。很简单的，就是转圈就可以，到时候我姐可以引领你跳。而且这也不是大清朝了，哪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每个人都是自由和平等的存在的。”
　　许一诺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和平等，他只知道，学校这里是允许很多外面不让做的事情的。
　　最后，他拗不过舒朗，只好答应了。
　　中午，舒朗带着许一诺去学校食堂吃饭，食堂是分餐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餐具。
　　舒朗戴着许一诺领了餐具、披萨、罗宋汤还有一些笑脸小饼干，两个人坐在餐厅里一边吃一边闲聊。
　　没想到还没坐多久，一个戏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哟，这是谁家的乡巴佬跑我们学校来了？”
　　“就是，穿着这长袍马褂的，当大清还没亡啊？”随即就有人附和起来。
　　许一诺转头一看，为首的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孩，后面跟着几个瘦小的孩子，他们挤眉弄眼，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
　　看见有人调侃许一诺，舒朗当然也没惯着，当即就呛声道，“怎么，杨小武，丁宁，你们几个烂货什么时候凑到一起了，敢随意评价我的人。”
　　那个又高又壮的男孩就是杨小武，他显然不乐意自己被叫做烂货，一脚就踩到舒朗的小皮鞋上。
　　舒朗显然也不是个好惹的，抄起餐盘就扣到杨小武头上，紧接着又一拳打到杨小武挺着的大肚子上。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
　　“舒朗，这是你媳妇吧，还你的人，你就是个喜欢男生的小赤佬。”杨小武嘴里骂骂咧咧。
　　他的小弟丁宁他们也跟上来打舒朗，舒朗的局势迅速陷入被动。
　　许一诺被这一情况吓坏了，赶忙上去拉架。结果被丁宁把一碗罗宋汤全部浇到了自己身上。
　　餐厅混乱之际，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别打了别打了，教官要来了。”
　　杨小武一听教官要来，心想着自己先找事，说不好要被罚。赶紧拉着小弟们走了。
　　舒朗也得以抽身，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皱皱巴巴的，少爷的风度尽失。
　　许一诺则更不好看，一身菜味，身上都是酱汁。
　　“一诺，”舒朗看着许一诺，“你身上衣服不能穿了，你跟我来我宿舍吧，我挑一件我的衣服给你先换上吧。”
　　许一诺于是跟着舒朗来到舒朗的宿舍，舒朗给许一诺找了一套西服四件套，燕尾服、西服背心、背带短裤、还给了许一诺一双小皮鞋。
　　穿上这身衣服，许一诺竟然有了一种和舒朗是一起上学的同学的幻想。
　　“舒朗，我看上去是不是和你同学一模一样呀？”许一诺笑着问舒朗。
　　“是啊是啊，可不就是我同学吗。嘶……”舒朗捂着脸上的伤，“一诺，这胖子下手可真不轻。”
　　“你这有红药水什么的吗？我帮你上药。”许一诺有些责怪自己，明明舒朗的伤更重要，自己怎么能先去换衣服呢。
　　“有的，我拿给你。”舒朗从抽屉里拿出红药水和棉签，许一诺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沾了涂在舒朗的脸上。
　　“这次便宜这帮孙子了，下次见着他们我打他们一次。”舒朗挥舞着小拳头说道。
　　“行啦，别逞强，以后我们离他们远点就好。”许一诺捂着嘴笑道。
　　下午，许一诺又跟着舒朗听了一节国文课。很快，三点半的钟声就响起了。

　　钟声响起的瞬间，学校大礼堂里就涌入了众多男男女女的学生。
　　舒朗的姐姐舒明也来了。
　　她穿着白色的蓬蓬裙，戴着长袖手套，头发盘在脑后。许一诺感觉她简直就像真正的公主一样。
　　“小朗。”舒明笑着朝舒朗摆摆手。
　　“姐姐，”舒朗蹦蹦跳跳来到姐姐身边，“姐姐，我今天带许一诺过来，等下你带着他跳舞好不好。”
　　“好啊，我们小朗说什么都好。”舒明笑着摸着弟弟的头，“你脸上怎么回事啊？又和同学打架了？”
　　“小事小事，他们先找事在先，你弟我只不过是正当防卫。”
　　“又淘气，还是赶快想想回家后怎么和妈妈解释吧。”
　　舒明拉过许一诺的手，她很有经验，轻松带着许一诺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许一诺，跟着舒明的脚步，很快也上了手，他向前踏出，舒明就向后退去，两个人配合地如此默契，简直不像是第一次跳舞。
　　舒明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许一诺第一次跳就跳的这么好。
　　一曲舞毕，舒朗率先鼓起掌来。
　　“一诺，你跳的不是挺好的嘛，之前怎么还害羞呢。还是说你有戏曲的基础，跳这种简单的交际舞对你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呢？”
　　“哪有，还不是姐姐教得好。”许一诺有些不好意思。
　　三个人跳完舞，又一起闲聊了一会，舒朗舒明姐弟俩准备送许一诺回家。

　　坐在汽车上，许一诺还一直回味着跳舞时的场景。
　　到家门口后，许一诺蹦蹦跳跳下了汽车，跟舒朗舒明姐弟俩道了别。
　　没想到刚进家门，背后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
　　“跑哪玩去了？”
　　许一诺转头看去，是王培贯阴沉的脸。
　　王培贯看着许一诺穿的西服四件套，心里不禁怒火中烧。他伸手就朝许一诺身上打去。
　　“谁让你穿这些假洋鬼子穿的衣服的，一诺，你是一块干净的璞玉，你能搞那些不着四六的事情吗？”
　　许一诺有些害怕，他还从来没见王培贯生过这么大的气。
　　“我花钱供你吃供你学习，就是让你学这些东西的吗？”
　　“我只是跟舒朗去了一趟他们学校，我的衣服不小心搞脏了，所以先穿了他的衣服。”
　　“好啊，还去了那些学校，你说说，你都在学校里学什么了？”
　　“我听了英文课，数学课，还跳了交际舞……”
　　王培贯显然是气坏了，伸手去拿放在正厅梁下挂的藤条。
　　他不住用藤条抽打着许一诺，“你不仅和这些男男女女混在一起，还要去跟着他们学习，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抽打了半晌，王培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今天的晚饭不许吃，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思！”
　　寒冷的冬天，许一诺第一次感到特别委屈，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王伯伯生这么大的气，也不知道今天要在这里跪多久。
　　“以后你和舒家那孩子也少接触，都快把你带坏了。”
　　许一诺从傍晚一直跪到半夜，最后他感觉太冷了，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许一诺发现自己睡在卧房的床上，王培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水……”许一诺艰难地发出声音。
　　王培贯从桌上茶壶里倒出一杯水，端到许一诺嘴边。
　　许一诺喝下水后，又躺到被窝里。
　　“一诺，王伯伯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理解我。”
　　许一诺把头蒙在被子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嗯。”
　　“一诺，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我要和你交代了。”王培贯语气严肃起来。
　　“以后，你要尊称我为义父。我也会带你逐渐熟悉家里生意，多认识一些生意场上的人。”
　　“好的，义父……”
　　许一诺就这样卧床了三五天，他年龄小，身体免疫力却还不错，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舒朗又过来找许一诺玩，可是许一诺不是记吃不记打的小笨猪，对舒朗渐渐疏离起来。
　　也不愿意跟舒朗去学校玩了，每次都是应付舒朗几句。
　　渐渐地，舒朗也看出来了，舒朗不愿总是热脸贴冷屁股，来王家大宅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

　　开春了，这天，许一诺正跟着戏班子的师傅学唱戏。舒朗家的管家突然过来了。
　　管家看着许一诺，什么也没说，递上了一个小箱子，转身就离开了。
　　许一诺打开箱子，里面放着半块朱古力和一封信。
　　他打开信，却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封诀别信。
　　“一诺，
　　我可能要和你分开很长时间了，我爸安排我去英国留学了。这一去，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五年，具体时间全看我在那边学习的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我猜想，可能是我当初带你去学校，王伯伯看不惯，阻碍我们在一起玩耍。但是一诺，我一点也不后悔，你聪明伶俐，又善良心细，理应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展。王伯伯把你圈养在家里，我总感觉他心思不纯。一诺，听说英国那边会经常下雨，还有很多的大雾天气，我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习惯那边的气候。可是又一想，我舒朗可是堂堂男子汉呢，还能惧怕这些？一诺，为我加油吧，我会变成更好更强大的自己，将来能够保护姐姐，也能保护你，就像当初在餐厅为了你打架那样……”
　　信的内容很长，落款处写着舒朗的名字。
　　许一诺看着看着，突然发现纸上沾满了泪水，是他自己流下的眼泪。
　　他疯了一般跑出门外，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去铜锣巷舒家大院。”
　　黄包车夫轻快地跑起来，许一诺却想着可以快一些、再快一些。他实在不想见不到儿时朋友最后一面。
　　很快到了舒府，许一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敲门。开门的是舒明，她看着一脸焦急的许一诺。
　　“一诺啊，好久不见，这是怎么了？”
　　“姐姐，舒朗在吗？”
　　“小朗啊，他昨天就离开家了，去英国那边念书去了。”
　　许一诺缓缓地蹲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把舒明吓了一大跳。
　　“一诺，别伤心，小朗去学习个三五年就回来了。而且，他平时也都会给我们寄信的。”
　　许一诺抬头望向天空，春日的阳光从树的枝丫泄下，细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