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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逃虎穴又入狼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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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冬,大雪纷飞。
京城的中心街上,一个身穿补丁短打布衫,脚上蹬着破草鞋的男孩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走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口热乎饭菜了。
他盯着街边冒着热气的馄饨摊子,内心做着艰难的斗争。终于,他还是一步步挪了过去,“老板,好心人,能施舍点热汤给我吗?”
馄饨摊老板看着眼前的男孩,皮肤白嫩水滑,虽然风尘仆仆,脸上有些脏污,也难掩俊俏。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鼻头红红的,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这孩子两颊瘦削,看起来食不果腹。
馄饨摊老板心里念着“作孽的年头哦,这普天之下到处都是流浪的孩子。”他心里一软,但是很快又想到,“我可怜他,谁来可怜我呢”。
“孩子,这年头,菩萨也不做亏本的买卖。您那,上别处讨生活吧。”
男孩的眼神立刻暗淡下来,他饿的前胸贴后背,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六岁的许一诺,是成天为生计发愁的许一诺。他的妓女老娘染花柳病死了,妓院不养闲人,把这孩子硬生生赶了出来。他回想起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妈妈总是打自己,骂自己野种,可好歹自己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一口果腹的食物。
他转身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忽然,一辆马车直直的冲自己冲了过来。许一诺下意识想要躲起来,立马抱头蹲在地上。马车夫紧紧一拉缰绳,马车稳稳地停在离许一诺只有一尺的地方。
“哪来的泥猴小乞丐,不要命了啊,挡了你太爷的路。”马车夫愤愤骂道。
许一诺吓得连连道歉,不住地说道对不起。
“老黄,怎么的事?”车上传来一声又尖又细的声音。引得许一诺不禁好奇地抬头去看。
“没事,东家,一个小乞丐。”车夫回答道。
车上的布帘被缓缓拉开,露出一个中年人的脸。
白,这是中年人给许一诺的第一印象。这张脸是怎样一个白啊,不是单纯的白嫩,而是那种涂了好几层鸭蛋粉的白。面庞看上去斯斯文文,举止却有些女性化。指甲应该是特意留的很长,手上戴着玛瑙翡翠戒指。
“富贵人,但是看上去是福薄的长相。”许一诺心里想着。
中年人从车上缓缓走下来,用食指抬起许一诺的小脸。“像,真是太像了。”他说着,又摸了摸许一诺的小手。
“你娘是什么人?”
“是粉翠阁的红倌许好好,已经不在人世间了。”许一诺回答道,一边说一边留下了泪水。
“可怜人……”中年人摸了摸许一诺的头。“你娘当年一曲歌舞,引得无数王孙公子尽折腰,没想到这才几年,人就已经薨了。”
“孩子,你要是没处去,来叔叔这里吧。你叫什么名字?”
“许一诺。”
“小二,给这孩子一碗馄饨。”中年人扔下几枚铜板,馄饨摊老板慌忙收了起来。
“好嘞,二位爷,馄饨马上就好,给您趁热吃。”
不一会,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就端上了桌,许一诺端过来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仅把馄饨吃得一干二净,汤水也尽数进了肚子。
“不着急,慢慢吃,以后顿顿都让你吃饱。”中年人安抚着许一诺。
吃完了馄饨,许一诺上了中年人的马车,二人往中年人家里赶去。
路上,中年人和许一诺攀谈起来,许一诺知道了中年人是富甲一方的员外,名唤王培贯。
到家后,王培贯给他安排了一间卧房。
卧房里炉火正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着,室内仿佛春天般温暖。
“一诺,王伯伯给你烧了一大桶水,快来洗洗干净。”
“谢谢王伯伯。”
许一诺褪去身上的衣物,伸腿踏入浴桶。府上的丫鬟去拿许一诺的衣物,许一诺刚想去拦,被王培贯笑着握住了手。
“一诺,我已经让裁缝给你做新袄子,一会洗好澡就来量尺寸了。你那些破衣烂衫,咱们就不要了。”
许一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王伯伯,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王培贯的脸上竟然蔓延上一阵殷红,“好的一诺,伯伯记住了。”
那是许一诺在寒冬腊月天里洗的最温暖的一个澡,热水除去了一身的寒气。
洗完了澡,又被裁缝量了身上的尺寸,许一诺在卧房柔软的大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许一诺醒来了,他感觉自己睡了很长时间。抬头望向窗外,太阳正好,阳光细碎的从窗户撒出来。
“一诺,你睡得可真沉,都已经晌午了。”
许一诺定睛一看,王培贯正趴在床头看着他,眼神无比炽热。
他感觉有些不自在,被人这么近距离地看着。
“快来穿上新袄子看看,我让裁缝连夜做的。”
许一诺乖乖地穿上袄子,他本就皮肤白嫩,身条细溜,穿上红红的新袄子活像谁家的小童养媳,细看还有点年画娃娃的感觉。
王培贯看上去更激动了,竟然直接开始嚷嚷起来。
“我的决定真是对的,真该把你好好养起来,你现在就是太瘦了,以后在府里吃些好的,你的身子还会丰腴一些。”
许一诺感觉生活真是太美好了,仅仅一天的时间,他就从一个街上流浪的小乞丐变成了生活富足的小少爷。
“一诺,伯伯会找先生教你看书识字,还会找人教你唱戏,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王培贯温柔地摸着一诺的头。
许一诺心想,这个冬天,也许不会那么冷了……
一转眼的时间,冬天就渐渐过去了。
许一诺在府里每天的日程都被安排的满满的,他上午跟着先生学习读书识字,下午又跟着戏班子的师傅学习唱戏。
许一诺不想学唱戏,尤其是王培贯让他学的还是旦角,每天晌午开始就是涂脂抹粉,他感觉自己的脸被画的像花狗腚一般。耐不住王培贯喜欢,他寄人篱下,又无依无靠不好反驳,每次只好听话地跟着师傅学习。
开春了,王培贯给许一诺又新做了几身衣服,配上许一诺学戏的身段,自有一番别致风流。
这天,许一诺正在台上给王培贯表演新学的戏,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标致的小姐姐。”
许一诺转身一看,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粉团子,少爷的打扮,西式的穿着。头戴格子贝雷帽,身穿西服三件套,脚上一双系带小皮鞋。
“你是谁?”许一诺问道。
“一诺啊,这是王伯伯生意场上朋友的儿子,舒老板的公子,舒朗。今天来咱们府上玩的。”
“你好,漂亮姐姐,我叫舒朗。舒展的舒,晴朗的朗。我今年八岁了。”小粉团子自我介绍起来。
“你好,舒公子,我叫许一诺,言午许,一二三四的一,承诺的诺。我不是漂亮姐姐,我和你一样都是男孩子。我今年七岁了。”
“啊,原来你是男的啊,我还说你要是女孩子就讨你当媳妇呢,你长的真高,我比你大还没有你高呢。”
“哎呀,你肯定也会渐渐长高的。”
“我们一起去花园那边玩吧。”舒朗向许一诺发出了邀请。
许一诺看向王培贯,意思是自己能不能过去玩,王培贯点头默许了。许一诺开开心心地拉着舒朗去花园了。
“许哥哥,我平时都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呢。你平时也不出府吧?”
“嗯,我生活挺单调的,上午夫子教我识字,下午就学唱戏。”
“啊,你还学私塾先生那一套啊,一点都不洋气。现在我们都在学校里学习。”
“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学校就是很多老师和很多学生在一起的,教英文,教国语,还有体育课。在课堂上不仅学习书本知识,还针砭时政,每个人都和社会大环境息息相关呢。”
“听上去像是大型的私塾?”
“才不是私塾呢!哎呀,你不知道,是因为王伯伯是个老古董,才不让你去外面上学呢。”舒朗神神秘秘地伸出了一个小拇指,“你知道吗?王伯伯是这个。”
“什么意思?”许一诺一头雾水。
“王伯伯是太监呀。是前清的太监,他的那些产业,都是前清老佛爷赏赐的,他头脑活泛,大清亡了做起了生意,还是河北军阀闻家的洗钱掌柜,背后有人撑腰。”
许一诺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他一直以来尊敬的王伯伯竟然是个太监。
“舒朗,这都是你听谁说的啊?”
“我爹我娘闲聊时我听见的。你是王伯伯收养的吧?他膝下也没有儿子。”
许一诺久久没回过神来,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舒朗邀请许一诺下次去他家里玩,许一诺也答应了。
立春时节到了,京城里流行请神拜观音的习俗,王培贯也让许一诺准备准备。
许一诺不想扮观音,奈何王培贯连行头都给他准备好了。
管家婆用两颗黄豆轻轻挤压着许一诺的耳垂,把耳垂前后挤压到像薄薄的一层纸的样子,用绣花针轻轻一扎,就打上了耳钉。
许一诺头戴白稠,身穿白色细纱袍子,左手持白玉瓶,右手执柳条。眉心一点朱砂。眉头微促,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一般。
他这堪堪一亮相,简直让王培贯看的出神。
一阵敲锣打鼓中,街上各家观音争奇斗艳,节日的喜庆气氛在街上蔓延。
王培贯也让府上配好马匹和车队,吹拉弹唱间许一诺已经坐上马车开始游街。
围观的百姓纷纷朝许一诺的马车上扔迎春花枝,许一诺也配合地用柳条蘸取白玉瓶里的水向行人撒去。
撒到最后,他感觉站着太累了,索性坐了下去,没想到众多百姓争先恐后地去摸他露在袍子外的脚,吓得许一诺赶紧又缩回脚站了起来。
傍晚时分,游街终于结束了,许一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府上。
王培贯显然还比较亢奋,拉着许一诺絮絮叨叨说着“我儿倾国倾城”之类不着调的话语。
吃完晚饭,舒朗也不请自来了,诉说着自己在街上看见许一诺的惊艳。顺便邀请许一诺明天来家里玩。舒朗用手拿着盘子里的绿豆糕往嘴巴里面塞,嘴里有东西也不闲着。
“王伯伯,上次我就邀请一诺弟弟来家里玩了,这次你可一定要答应呀。”
“好好好,你们小伙伴之间多多往来也好,带我问你父母平安。”
许一诺也很激动,他自从被王培贯收养以来,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有出府游玩过,除了被逼着扮了观音。
一整个晚上,许一诺都激动的翻来覆去。
舒朗是自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不知道舒朗父母喜欢什么呢?自己应该带什么礼物过去呢?
第二天,许一诺一早起来,问王培贯要了一块大洋,他早早来到王记买了一盒桃酥,又去玉楼春买了一盒香粉。
回到家门口时,正巧碰到舒朗来接他。舒朗家的司机开着小轿车停在王家大院门口。许一诺从来没坐过小汽车,一脸的新奇。
舒朗看出了许一诺的小心思,笑着对他说,“王伯伯家就是太守旧,都什么时代还天天马车出行,也不让你多出来见识见识,现在社会大家要多走动交往才行。”
许一诺嘴里说着是是是,心里格外激动。
很快,许一诺就到了舒朗家。
一进门,就给了许一诺巨大的震撼。
原先,他以为王培贯那件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就已经是顶级了。没想到,舒朗家的房子完全是西式小洋楼,光是花园就得有两三百平,司机开车途径花园,里面的花草也都是没见过的,像是南亚的风情。
舒朗家的小洋楼一共有三层,一楼的客厅又大又宽敞,还有旋转楼梯,四周玻璃用的是西洋琉璃画,精致又漂亮。
“爸,妈,我回来了,还带了朋友回来。”舒朗一进门就大叫起来。
“小祖宗回来了。”一个温柔地声音响起,一名美妇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
舒朗向许一诺介绍,“这是我妈妈。”又向妈妈介绍,“妈,这是王伯伯的公子许一诺。”
“哎呀,老王家的儿子长得这么俊俏啊。小朗,和你难分伯仲哦。”舒妈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