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zinh

1、初

　　什么才是爱呢？
　　他不懂，也怕这辈子都懂不了了。
　　他偷偷地抬头看那个女孩，她正低头认真写着作业，老师刚刚宣布了她考取了班某个科目单科第一的消息，但他又走神了，没有听到是哪一科。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何初不理解，他也学那个女孩低头写作业，密密麻麻的字只让他心焦。
　　他是看不下去字的，他自己知道。
　　铃声在何初耳畔无知无觉地回响，他麻木地听着老师的话语，麻木地抄写着笔记，他不停劝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还有时间，只要我认真地听了。
　　会近一点的，哪怕一点点。
　　可是他也忽视了，女孩自己也在向前走，而且走得比他快得多。
　　当他在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刚睡醒，恍惚间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他又惆怅了。
　　他的人生似乎总是在惆怅。
　　他惆怅于孤儿院出身的潦倒身世，惆怅于每个月固定三百来块的定期打款，惆怅于过去辛勉勤恳换来的一席学位，又惆怅于不断叠高的书，与不断弯下的脊背傲骨。
　　何初，该向何处呢？
　　也怕只归初。
　　收拾好书包，他和班主任拿了假条。他每天都需要请假外出打工，学校的学制太过严格，要求走读离校按请假处理。
　　于是他的事假在学期末的评价手册上，写上了几乎每天。
　　他很少生病，却仍为这备受责备的事假耻辱。但他需要钱，需要买笔买书，需要吃饭，需要交学费。
　　出教室门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同学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等人都散了，他才放下手中放不下的笔，行色匆匆地跑去厕所换上便服，又行色匆匆地交了假条跑出校门。
　　临走的时间他一如往常看了眼教室，教室的灯依旧亮着，是不是她还在里面一心向学，又或者和她的朋友们谈笑风生。
　　但他不能停留，他只能走。再不走华灯初上，人流如织，迟到碍事，只能扣钱。
　　扣不起。
　　几乎是狂奔，他在晚上六点如期而至。工作服早已穿在身上，用校服外套掩着。端起盘碟，穿梭于言笑晏晏，他有些累了，步伐却仍然拖曳着向前。
　　天黑了，他放下最后一碟菜，对悠闲的顾客点点头笑了一下，他一如往常瞥了眼时钟，十点，外面已经浸染了一层叠一层的灰黑，万家灯火斑斓，星星点点。
　　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因为学校的房租太贵，他对标找了间特别破烂但很温馨的房子，每晚都窝在那里学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他一笔一划地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几行字，又往前翻了翻，每天都在写这几行字。
　　好吧，开始写作业！
　　又是新的一天。
　　他开始写作业，咬着笔盖，有些迷茫了。
　　好难，还是好难。
　　于是他开始抄书，小时候孤儿院的姐姐教过他，不会的就抄书，书会告诉他他所想要知道的。
　　今天抄历史。
　　翻开一本又厚又旧的草稿本，本子里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字。这是他专门用来抄写的本子，每天都抄一点，他希望能如那个姐姐所说的，一切终有回报。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而他种的又是什么呢？他又不敢想了。
　　午夜。万籁俱寂。
　　他放下笔，灭了灯，缓缓地沉入夜色里。他不会回床上睡觉，他怕一沾床就醒不来了，于是他趴在书桌上，趴在他刚抄完的书上。
　　闹钟不紧不慢地倒计时，他想起教室墙上挂着的一百三十天，他想起女孩有时候轻蹙的眉头与舒缓的侧脸。
　　眼泪像定时的炸弹，但是它被剪了线，从此成了灰，成了无用的粉末，即使它自己知道自己原是炮火。
　　泪啊泪，累啊累。
　　何时结束呢。
　　死亡即终结吧。
　　在死之前，好好活。说不定能多看她两眼呢。
　　也许，就是无数次绝望之余，坠入深渊的他又被对她的念想如蛛网般缠绕拉起，他才会对她那么有执念，才会喜欢得那么深刻入骨。
　　一夜无梦。
　　半夜大风，窗户的铁丝没拉紧，丝丝缕缕的风线穿缝而过，钻进他不厚的衣服里。
　　被冻醒了。
　　打了个喷嚏，何初走过去关窗户，忽然瞥见楼下街道的休息亭那里还点着灯，好像还有个人。
　　之前这时候，有人吗？
　　他瞄了眼手表，三点。又眯了眯眼睛，那里已经没人了。
　　看错了吗？
　　平时这种情况下，何初是绝对不会有所好奇的。他忙，他累，他精力有限，无法瞻前顾后，仰瞻寰宇。
　　可是今天，他心里却有很不详的预感。他总觉得刚刚绝非眼花，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去看看吗？
　　穿上外套，他打开手机灯用拇指捂着，小心翼翼地开门，挪着步子踮着脚下楼。这楼里住着很多身体不好的老人，他怕半夜吵到他们了。
　　沿街的路灯打下年久失修的暗淡灯火，何初的手机灯光在黑暗间明灭。他来到休息亭前面站着，却看不到有任何人。
　　眼花了吧。
　　放轻松，用感官去感知周身的风吹草动。
　　他听到虫鸣，这天气还有虫子叫真是神奇。他听到风从握手楼间的夹缝呼啸而过，他听到水滴声，在不知谁家的管道里转悠，他听到窸窣脚步，由此处及彼方渐行渐远。
　　就是这了。
　　循着脚步声，他来到那个轻轻踢着石子的人身边，那人看了他一眼，石子依旧在翻滚着，步伐却变慢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猜。”
　　女孩的声音很轻轻的，像空灵的鸟儿在天上转着，悄悄落到他身边。
　　我不猜。
　　“何初，你信神吗？”她突然问，目光有些许殷切地看着他。
　　“神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吧。”何初低声回答。
　　“我信。”
　　江沂继续向前走着，绕过错综复杂的矮楼空巷。何初鬼使神差地，不知不觉跟着她走了很远。
　　明天要上课呢。
　　算了，学霸都逃学，陪她疯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