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欢皆安》北边的柳

1、第 1 章

　　几天前，冯欢多年的闺蜜程璐患胃癌去世了，程璐长期不规律的作息，加上她大学毕业做律师后忙得天昏地暗，就为了尽早买房，她拼了命地工作，最后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冯欢从浙大历史系毕业后就一直在博物馆做文物修复的工作，日复一日，转眼就毕业五年了，西安大街上的银杏黄了又落，落了又黄。

　　但自从程璐去世，让冯欢陷入了迷茫。

　　她的工作朝九晚五，在所有人眼里是一个有编制的铁饭碗，她从没认真思考过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一晃就九年了，今年，她满二十七，程璐也应是如此。程璐的去世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的扎在她的心里。

　　参加完葬礼，她回到家，更觉偌大的房间被黑暗笼罩。

　　知道程璐死讯的时候，她没哭，参加葬礼的时候，她也没哭，可现在到家，她哭了。

　　冯欢是孤儿，从小学一直到大学之前都是程璐的父母在生活上照顾她，程璐也一直罩着她，不让她受欺负……

　　可现在，程璐去世，她也就失去了一个只比她大一个月的姐姐。

　　西藏，一个既神秘又神圣的地方。她记得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原本她和程璐约好一起去西藏，可最后因为程璐父母让她趁暑期补习英语而取消了旅行。

　　她想，她应该去圆一圆她们少时未完成的梦，未完成的信仰。

　　想到这儿，冯欢拿起手机定了去西藏绿皮火车的票。

　　她有一种预感，西藏是个能将她深深埋葬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程璐，更是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仰。

　　冯欢坐上了去往西藏的列车。列车上，有许许多多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一块儿笑着闹着。可冯欢周围想罩着金刚罩一般，气场冰冷到极点，她侧着身看着窗外翠绿一片的草原，远处是无尽的雪山，连绵不绝。

　　她想，若是程璐在，必定是会让她拿出手机拍照的，程璐是个爱美的女孩，连化妆这件事都是她教会她的。可如今，冯欢看着车窗外草原的羊和牛，只觉怅然，程璐这么可爱的女孩，再也看不到这美景了。

　　冯欢越想越恍惚，她总觉得程璐还活着，在大草原上背着奔跑，对她大笑。

　　“你也是去拉萨的么？”

　　突然，一声明朗的男声将她拉回，她抬头一看，是个模样二十左右的小伙。

　　“嗯。”冯欢答道。

　　冯欢从小就不大喜欢跟人讲话，小时候，她还会颇有兴致的观察身边的同学交流，也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些话到嘴边了说不出口，后来，她慢慢习惯了程璐当自己的嘴，也越来越不喜欢跟人交流。

　　“有什么事么？”冯欢问。

　　“我和他们也是一起到拉萨，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我们打算在火车上唱歌，这样就热闹一点，因为我看到你是一个人。”男孩笑着，爽朗的解释着，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清澈。

　　冯欢愣了一下，她很少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如此清澈，就像她第一次见程璐时她的眼神，是暖的。

　　“好。”

　　冯欢跟着男孩来到了他们一群人都在的车厢，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她觉得自己是渺小的，在这群温暖的中她微不足道，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他们唱着《那些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中，程璐牵着她的手，她们奔跑在黄桷树下，是个夏天……

　　她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像个空洞，永远都填不满的黑洞连着她的心脏，一起坠落。

　　越想程璐，她就越觉得空，越空便越痛。

　　“你怎么哭了？”刚刚那个男孩在她耳边大声的问。

　　许是音乐声太吵，冯欢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哭了？”

　　冯欢诧异了一下，在她没察觉时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没事，可能是车上空调的风太大了吧。”冯欢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就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她不知道是心情低落的原因还是因为进入了高原地区。

　　“那我把风挡一挡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陈立。我们交个朋友？你有微信么，我扫你？到拉萨之后，或许我们可以组个临时的团一起玩？”

　　冯欢觉得有点累，没回答，默默的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加了他，验证消息写的是“我叫冯欢”。

　　“我有点累，我回我的车厢睡觉去了。”冯欢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她并不想听陈立的回话，她只觉得太吵了，吵得她心疼。

　　终于到了拉萨，冯欢下了站直奔酒店，在火车上没休息好，她也不明白，明明跟陈立和那些年轻人差不多的年纪，自己却少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灵气，唱歌的声音只让她觉得聒噪。

　　冯欢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酒店离布达拉宫不远，走路便可以到广场。

　　拉萨的天那么的蓝，无云也无际，飞着许多只鸽子，蓝的天衬着这些鸟更加的灰白、自由。

　　站在布达拉宫对面的广场上，她静默地望着布达拉，千年兴衰在她眼前飘过，大学时她读到过西藏历史，看似鲜艳白亮的宫殿背后是一条条的残酷。

　　她只觉眼前一黑，好像眼前的布达拉宫消失不见了。

　　再次醒来，她躺在了医院的床上，正输着液。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在她眼前，黄昏的光映着他的脸，不俊也不俗，只是板正与挺拔让他显得更加的威武。

　　冯欢被他震住了。虽然眼前的这个男人侧对着黄昏的脸上有几条深深的沟壑，但皱纹印在他脸上却刚刚好，并不那么的显老，反而更显得有故事感。

　　冯欢好像能透过他脸上的光影看到他那些不平凡的年年岁岁。

　　“你醒了？”男人的声音雄厚，虽然音量不大，但字字清晰，“你高反晕倒在广场上，我正巧在你后面，便叫了救护车。瓶子里输的是葡萄糖。”

　　冯欢勉强抬了抬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好像连抬起嘴角都那么的难：“谢谢。医药费多少，我加你微信，转给你？”她一醒来便提医药费的事，好像不是特别的妥帖，但除此之外，又没什么可聊的了。

　　男人没回答，只是掏出手机，扫了冯欢手机上的二维码：“你转我一百就行。”

　　冯欢看了发来的验证消息，只有三个字：江林鹳。她想这就是这个男人的名字，可是“鹳”这个字这么少见，更别说被人用在名字里了，她越发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我来拉萨旅游，你也是么？”

　　“不是。”

　　“你是本地人？”

　　“不是。”男人垂了垂眼。

　　“我们能交个朋友吗？我叫冯欢。”

　　“江林鹳。”

　　冯欢有点想笑，她想他的名字早已经告诉她了。

　　“你醒了就没事了……”话音未落，江林鹳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不断的回答着“好的”一类的词语。

　　“我该走了。”江林鹳起身向门外走去，也没留让冯欢说话的机会。

　　冯欢心里默默的念着，她觉得，他们一定会再见，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让她觉得莫名熟悉与心安。

　　输完液，冯欢打车回到了酒店，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的身体从小就不好，许是上天垂怜，一路磕磕绊绊活到了如今，以后该怎么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天上有星星，她想，总有一颗是属于程璐的，程璐会保佑她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进藏的第二天，冯欢去了八廓街，顺道而上的大都是朝圣的藏民，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她的心突然下坠，曾经，她的信仰是平平安安的过完她这一生，无欲无求，她无父无母，有程璐护着她，爱着她就够了，可世事无常，那个护她不被霸凌的程璐已经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冯欢转了经，进了大昭寺，她望着佛，佛既慈悲又残忍的低垂着俯视她，她想求点什么，但好像什么都不值得她去索求，想着想着就走出了大昭寺的寺门，她总想带点什么回去。

　　是一家摆满松石的店，冯欢走进去，看上了一对绿松石耳环，付款时，她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侧身站在店门前，是江林鹳！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她心下疑惑，但还是鼓起勇气跟他打了招呼：“真巧，你怎么在这儿，我昨天回酒店才想起应该请你吃顿饭的，毕竟高反是会要人命的。”

　　“老江，这姑娘你认识哇？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你身边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江林鹳身边的男人不停地向他挤眉弄眼，表现出了对冯欢十足的好奇。

　　来人有点轻佻的语气让冯欢觉得有点被冒犯，对于她这么一个不善于打圆场的人来说，此时的气氛无疑是尴尬到了冰点，她想说点什么，可转念想想，好像说什么都不太能缓解这种氛围。

　　“我和她昨天才认识。”江林鹳说道，他没有转头看身边的男人，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冯欢的眼睛，“这是我兄弟，肖越。”

　　“你好，我叫冯欢。”冯欢略微觉得气氛有点被缓解，边说着边想着跟肖越握手。

　　肖越拍了拍她伸出的右手，笑了：“你好啊！行，那我们现在就算认识了。老江，我都快饿死了，你看这都中午了，要不就让我蹭一顿你们的午饭？”

　　江林鹳瞪了肖越一眼，肖越语气稍微停顿了几秒：“冯小姐，你觉得呢？”

　　冯欢微微的笑了笑，心想也许能趁这个机会跟江林鹳更深入的认识一下，于是便答应了肖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