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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眠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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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市中心的一家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如同外面的街道,病房区嘈杂又拥挤。
张置焉几次错开正前方被急推的病床,然后乘电梯到达三楼,轻车熟路地走到神经科十八号病房门前。
推门进去,张置焉按下墙上的开关,房顶灯骤然亮起,散发出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间空旷的单人病房,与神经科其他病房单单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的布局不同,这个房间的病床旁多了台仪器和许多错综复杂的管子。
仪器上不断闪烁着颜色不同的字符,时不时嘀地响一下。管子则有的接上仪器,有的接在病床上的人身上。
张置焉径直走向窗边拉上窗帘,转身坐在病床边的矮凳上,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这是个女人,她双眼紧闭着,鼻腔插着呼吸管,手上也挂着吊瓶。即使那张脸形销骨立显得整个人毫无生气,却依旧不难看出她原有的姿色。
她就像一个苍白的美人,只是在深深地熟睡,梦中还在烦恼那些令人费解的事情。
张置焉的眸子里像装了一潭深水。他静静地看着她,那潭深水也不晃不荡,仿佛深不见底。
“妈……能睁开眼看看我吗。”
半响,他终于缓缓开口。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张置焉也不意外。
他把她平放在身边的手抬起来,甚至胳膊都被带起来了,握在手里仍然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今天沫沫来电话了。妈,你还记得沫沫是谁吗,是你的女儿,叫张樱沫,小名就叫沫沫。”张置焉轻轻捏着她的手,自顾自地说着:“她说想妈妈了,问妈妈什么时候能醒啊,她想跟妈妈说话了。”
“妈,你就不想沫沫吗,你肯定也特别特别想她,也特别特别想跟她说话。”
“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张置焉,是你儿子,现在上高二了。你以前不是还一直想让我上重点班吗,我虽然没参加考试,但我还是上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置焉自问自答:“因为我太牛了,我被破格选上了。妈,你儿子是不是很厉害。”
“妈,如果你能睁眼就好了,我给你看看我得的奖状,我参加了好多竞赛,得过好多第一。”
“妈,你别皱眉了,我每次揉开你就又皱回去,你怎么梦里也有那么多烦心事呢。”张置焉把另一只手放到她的额头上,用两根手指试图揉开她眉心的结。
“我告诉你啊妈,我现在已经改掉了很多坏毛病了。你可以不用担心我,我不但能养得了自己,而且如果你醒了,我肯定也养得了你……”
他向前倾了倾趴在床侧,两只手一起包住她一只手贴在自己脸边,感受着这一份瘦小但真实的触感,嗓音变得有些沉闷:“妈,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很讨厌你有时候的一意孤行,你把我自己抛下了。”
“为什么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妈,我现在身边就只有你在了,我就想你看看我……”
“妈,我想你了……我想你了真的。”
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梦中也一直抓紧着那只手。
张置焉是被来视察的护士叫起来的。他出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霓虹灯早就亮起,映照着车水马龙。
感受到秋风在见缝插针似得往衣领里钻,张置焉垂下头向围巾里缩了缩。逆着人流大步流星地朝家走。
今年天寒得格外快,才十月中旬就已经有了冬天的迹象。
“帅哥!能等一下嘛?”张置焉正站在一个分叉路口等待绿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他仿佛没有听到这近在咫尺的声音。
“帅哥帅哥?”女生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小跑两步来到张置焉跟前。
张置焉这才如梦初醒,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身前的女生。
这个女生比他矮了一头多,穿着一件长长的棕色风衣,是很大众的甜美长相。
张置焉瞥了眼路口已经亮起的绿灯,出于礼貌,站在原地等她开口。
他的头发刚出医院就经历了风的洗礼,额前的碎发都被卷到了脑后,刚好露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女生站直身子,好不容易能看看他的长相,却一眼就被惊住了。
这他妈也太帅了吧!!!
瞧瞧这下颚线,这薄唇,这鼻梁!简直惊艳绝伦啊。
她的视线慢慢向上移,笑容越来越大,直到看到那双盯着自己的有点下三白的眼睛,莫名浑身一颤,赶紧打住满脑子跑的火车。
张置焉看了半天她多变的表情也等不到一句话,第二个绿灯眼看还剩几秒就要亮起。终于有些不耐烦地问:“有事吗?”
女生刚开始的声音有点走调:“啊,就是想问一下,额、能不能加个微信……帅哥。”
“抱歉,没有手机。”张置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啊,那麻烦了帅哥……”女生刚说完,就感到一阵风飘飘然地掠过她。
扭头一看,这帅哥已经走上斑马线了。
她独自伫立在人群中,摸了摸受惊的小心脏,回想起那个眼神都不由得后怕。
第一次要微信,这他妈也太吓人了吧!
果然,帅哥都是高冷的。
将近晚上九点,张置焉才走回他所居住的小区。
说是小区,不过就是两个门头中间隔出来的一条小巷,宽度勉强能进一辆车。巷子口正上方架着一块牌子,依稀能辨认出“温凤公馆”四个大字。
巷子左边紧挨着一家五金店,此时店门口路边岩上摆了个小桌,四个老人坐着马扎正热火朝天地打着牌。
余光见张置焉回来了,五金店的店主麻利地甩出一个对六,抬头用本地方言对他喊:“小焉!这么晚了才回来?”
张置焉脚步微顿,转身用普通话应道:“嗯,何爷爷晚上好。”
“顺子!哈哈哈哈给钱给钱给钱——”何老爷子赢了这局,笑呵呵地问道:“你是又去医院看你妈了?嘶——老李你别给我找赖啊!”
小桌上乱成一团,各式各样的口音听得人耳不暇接。
“对。何爷爷我先上去了。”张置焉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致
“去吧去吧,哈哈哈。”何爷爷忙着收钱,冲他摆摆手。
张置焉悄无声息地走进内院,连声控灯也没触发。
内院比巷子宽敞不少,迎面是一栋楼,构造和酒店很相似,只不过矮了点窄了点。门是生锈的常规铁门,推动时总会有嘎吱嘎吱的声响。这门一年半前就这样,现在依旧很是顽强。
或许楼内面对面的两台电梯是整个公寓最具有高科技的东西了。
张置焉乘电梯上了八楼,八楼是这个建筑最高的一层。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楼道的声控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张置焉直走到标有807号码牌的房间,开锁进去。
这里就像酒店里的单人间,二十多平方的面积,虽然被张置焉收拾得算不算井井有条,但不杂不乱充满了生活气息。
到家就是一贯地换鞋脱衣服洗手。他晚饭还没吃,便从阳台半人高的小冰箱里找出几个土豆随便做了个土豆丝,就着中午剩下的米饭吃完。一顿饭加做饭洗碗用不了十分钟。
他照例拿起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想看看班级群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却发现他寥寥无几的好友列表中冒出了罕见的红点。
张置焉看了眼备注,是他们班的学委侯汀发来的。
消息就在两分钟前,可能是张置焉习惯性把手机静音,所以没有听到提示音。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在一开学时就加上了他,扬言要跟班里所有人成为朋友。
也不知道他成功了没,反正侯汀跟张置焉的对话可谓是屈指可数。
张置焉点开,侯汀发过来的是一张表格和几句话。
持刀流浪:这是明天运动会的项目表,你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持刀流浪:如果有的话可以报一下。
持刀流浪:拜托了哥们,其实实在是没人报了。
持刀流浪:【求求了】
张置焉没看那张表格,直接发过去一句话。
张置焉:三个及以下。
对面几乎秒回。
持刀流浪:是能报三个及以下是吗?!
持刀流浪:谢谢哥!那您是想报什么项目呢?
张置焉:都行。
持刀流浪:好的哥!那我就上交报名表了,哥你真的太给力了。
张置焉抬眸看时间,现在已经9:13。
离明天运动会没剩几个小时了才交报名表,不愧是重点一班,确实没几个人会重视这种活动吧。
他垂眸,刚想熄灭手机屏幕。
持刀流浪: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持刀流浪:不会还在学习吧哥?
持刀流浪:【探头】
侯汀又连着发来三条消息。
张置焉敷衍地回了句:晚安。
然后反手把手机扣在柜子上,起身到书桌前坐下。
既然明天是运动会,那也不用担心睡眠不足的问题了。
他从架子上抽出几本书,又把错题本翻开,拿起笔迅速投入到做题当中。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