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魂狱》过沉舟

12、自称精灵的人们

　　北岸，学城。

　　早在盟约开始的十年前，横跨南北两岸的五座巨桥就已经从正中间横断，从物理层面上断绝了十年之间，两岸交流的可能性。

　　阳光照不开云雾皑皑。

　　北岸，从来没有迎来过春天。

　　“181212488培育仓开启，181212488培育仓开启，请即刻前往总管台，获取任务信息。”

　　冰冷的白炽灯下，机械的女声回荡。

　　抬起手，手腕上倒计时的数字闪烁跳动，距离新一轮盟约还有1820个日落。

　　是正常的轮值。

　　181212488号安心下来。

　　盟约的工作内容相当繁重，培育仓中的他们九成以上都会参与；不仅如此，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前，他们需要连续沉睡3650个日落。

　　与之相比，轮值的日子可以称得上是安逸。

　　机器人递上了一支注射器，181212488号很熟练的将它扎入手臂。

　　将手指张开、合拢、握住。片刻，力量已经重新回到了身体中。

　　晒不到一丝阳光，接近于无的代谢，在漫长的岁月里，终于，心脏的脉动平缓的没有一丝波澜。

　　长长的走廊里，有三三两两路过的同伴，擦肩而过时，相互之间礼貌地点点头。

　　总管台在学城西南测的山上较矮的山坳，从培育仓出发的直达电梯需要30分钟。

　　“嘀————”

　　“目的地，总管台————”

　　工牌放入感应区域。

　　电梯垂直向上，不一会儿，眼前有了更多的明暗交织。

　　181212488号的眼中只有黑白两色，如此暴雪天气，在他眼中却是那般别样灵动。

　　或深或浅的雪花，是永恒静寂的雪山之上、黑白世界里的活物。

　　现如今的五桥城和学城沉睡在厚重地洁白之下，没有一丝人气。181212488号有些怀念南岸学徒们还在的日子，尽管学徒们只被允许在特定的范围内活动。

　　不过没关系，盟约结束之后，学城会重新热闹起来。

　　一如既往。

　　终于到了总管台，交接的人是熟悉的大前辈，站在那儿正在等他。

　　181212488号记不清前辈的编号，沉默的鞠了一躬。

　　他和前辈负责收集记录南岸的实时信息，这些音像既是编撰时的准确参考，也能使得北岸对于南岸始终有精准的掌控。

　　“来了？这是新一批的记录，工业镇有异常点，还未整理完。就辛苦汝转交大守护者了。”前辈将密钥和书类一起递给了他。

　　“辛苦前辈，”他接过物品，随口寒暄道： “前辈，等会儿是回培育仓吗？”

　　前辈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回复说： “这次不回去。”顿了一顿，敲着手腕上类似钟表一样的东西，继续说： “吾还能继续停留的时空还剩不足300个日落。大守护者也允许了，吾计划做些没做过的事。”

　　181212488号点点头。从今天开始，他是总管台新的大前辈了。

　　“学城会替我们铭记。”

　　“大祭司大守护者在上，为了反抗。”

　　“为了反抗。”

　　大前辈离开了。

　　醒时和沉睡的时空，他们的躯体已经承载了超负荷的岁月。

　　大前辈的反抗结束了，他的反抗还在继续。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整理影像时，181212488号想。

　　181212488号见过很多的南岸人，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些人有什么不同，黑白世界的模糊也使他从未记住过其中任何一个人。

　　一个人除外。

　　不仅仅因为他是大守护者最新的亲传弟子，更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潜入到融合室，却并没有被大守护者杀掉的南岸人。

　　那个人有一头浓郁的黑发，在181212488号的眼里，浓墨重彩。

　　“许，不杀汝，是一时兴。”这人跪在地上，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身形狼狈不堪，背却挺得很直。

　　大守护者单手抚过他鬓角的乱发。

　　“无人会相信的秘密，如果是汝，定不会让此秘密腐烂。”

　　“为师很期待看看汝用秘密种下的花。”

　　......

　　181212488号将庞大的数据装订完整，起身准备前往学城以北最深处，大守护者的所在地。

　　其中一块数据掉露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乒乓声，弹跳了几次之后，满城烟花的盛景点亮了暗沉的总管台，绚烂之中，一位白发少年被吻的很狼狈，看上去就像是喘不过气来，身形不受控制的被黑发男人钳制在怀。

　　181212488号蹲下身，将数据合拢，匆匆离去。

　　刚才的光亮，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起初，她会认真的记录每一个日落；渐渐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曾经五彩斑斓的世界只剩下了惨淡的黑白；后来，还拥有自己名字的意识只剩她一个。

　　数据球的影像储存都非常生动，但是只需要两万个日落，除去一堆乱码，什么都剩不下。

　　在这些数据球变成乱码之前，将影像融入意识，再将意识刻在晶石之上。

　　大守护者玛格丽特，小小的手将敞开的用薄薄晶石打造的档案合上。

　　今天的记录完成了。

　　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是整个精灵族的职责所在。然而如今学城里，没有在培育仓休眠的精灵很少，这一段时间的工作量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实在是有些超负荷了。

　　偌大的档案书，玛格丽特就算用双手去抬，这个档案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太过巨大了；好在鲜活的意识流动其中，使得档案书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

　　十年前的影像流入眼底、再从脑海中流出指尖，玛格丽特觉得就像是看了一场盛大的电影。电影落幕了，复杂的情绪也从指间溜走，剩下的东西跟冰凉的晶石一样，没有温度。

　　拖着档案书，玛格丽特光着脚，走出房间。与室外暴雪不同，为了数据球的保存，读取室的温度较为和暖。

　　今天的雪下的格外大，这么大的雪，玛格丽特刚刚在数据球里也看到过。农业园区的某个庄园，被谋杀而死的领主夫妇，还有躲在死角中瑟瑟发抖捂住嘴的小女孩。

　　雪很大，不一会儿，那样狼狈的场景就再也看不出一丝血腥味了。

　　人世间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自然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死法，玛格丽特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感受。

　　然而，那个双眼赤红、默默流泪的小女孩，让玛格丽特浏览的指尖有了一瞬间停顿。

　　女孩尖锐的眼神穿越了时空，玛格丽特回想起第一次从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样貌。

　　痛苦，憎恶，无力反抗的弱小。

　　太遥远了。

　　原本以为在重复的意识刻写中，在漫长的时空磨损中，那些或残忍或美好属于自己本身的事物早已经什么都没剩下。

　　报时的时间，音响中传来低沉的乐曲，寥寥余音从学城城内自下而上，带着徐徐风声缠绵回荡。

　　......

　　“吾虽然说过吾需要大象，不给大象就算了，给个小姑娘是要干什么？吾是什么暴君吗？”

　　“将军，之前计算过，应该是合理范围的数量。”

　　......

　　是的，不会忘的。熟悉的音律，每一次余韵都深藏着厚重的记忆。

　　只需要一个契机，只需要一次复苏。

　　用晶石累积成墙的山严丝合缝，每一板都经过周密计算，带着这片土地全部的记忆□□在最北方的边疆。

　　玛格丽特脚步轻快，设置好漂浮器，找到了存储点，熟练地将手中这一版档案插入其中。

　　脱手地瞬间，晶石像是突然拥有了重量，扩张填满，纹丝不动。

　　踏着风雪从露台口回到读取室，房门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桌上是181212488号刚刚带来的数据球。

　　最新的数据球的誊写记录必须经过严密的流程、按照时间顺序，最终融入晶石之中记录成册。

　　自‘神罚’以来，只有触及异常点时，这一套流程才会被跳过，数据球会直接呈放到她的案头。

　　大约是四万个日落之前，异常点第一次被触及，莉莉丝之海中第一次浮起了什么，而她，知道了大祭司的消散。

　　玛格丽特眼神冰冷。轻轻抖动的指尖出卖了她内心的情绪。

　　这一次，是希望还是绝望？

　　走到案台边，玛格丽特微微弯下了腰，取下了戒指，双手指头不自然地回缩着。

　　一场‘神罚’，滔天洪水之中，除了一片了无生机的海洋，什么也没有剩下。

　　然而，雪山之上，梦入冰河计划成功了。

　　属于他们的纪年，属于他们的历史，不曾被扭曲和忘记。

　　作为代价，她，她们，远离阳光，从普通的人类变化到如今的模样：身材矮小、目不视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还有杰罗姆，那个总是叫她姐姐的杰罗姆，面目全非的杰罗姆。

　　还有新生的南岸，跟他们的纪年相比简直一无所有只剩挣扎的南岸。

　　在将军回来之前，她会尽好她的职责，不惜一切代价。

　　玛格丽特闭了闭眼，启动了数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