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彻夜白晨

1、第 1 章

　　淳熙二十一年春，金陵。
　　彼时山花漫野，秦淮河畔杨柳依依，暖风醉人，远处紫金山上传来一阵模糊的钟声，遁着水面上泛起的一层朦胧薄雾，送入千家万户耳中。

　　乾宁街上锣鼓喧天，是送婚的队伍，排场极大，周遭的百姓围在路边看热闹，都想图个吉利。
　　一商贩偏头跟旁边的人好奇道：“这是哪家大婚了？怎么这么大排场？”
　　旁边那人觑了他一眼：“没见着那轿子上挂着的＇顾＇字啊。顾家请帖都发遍了，莫说那些达官贵族，就连咱这些黎民百姓也都有几个大户去凑个脸，你还不知道？”
　　“嘶——”那商贩好一阵思索，忽然疑道：“顾家？顾千金怎么这时候嫁出去了？夫家是谁啊？”
　　“那你可有所不知了，”那人扬扬得意道，“我听别人说，这顾小姐啊，嫁的可是咱太子殿下！”
　　“啊？”那商贩先是微微一惊，尔后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这顾家要成皇亲国戚了，难怪有这般排场。”

　　他俩有一没一的扯着，只见婚队浩浩荡荡的沿着乾宁街向皇宫走去，中间的那辆最雍容华贵的轿子忽然被人将帘子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美的祸国殃民的脸来。
　　顾暄浅看了看窗外，转头放下练字，微微叹了口气。
　　身旁的丫鬟想容察觉到她一路上都脸色不好，忙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暄浅轻盈如蝉翼般的睫毛闪了几下，欲言又止，她看了看想容，勉强地笑道：“我没事。”

　　其实她方才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一定非得是太子殿下赵憬？
　　今夜过后，她便是皇族之人，贵为太子正妃，将来赵憬即帝位，她便荣升皇后，从此享尽荣华富贵，连带着顾家一起直上青云，按理来说，这都是件喜事。
　　可她根本没有半点喜悦的心思。
　　她知道这储君之位，还有另一个人觊觎着——信亲王赵涵。赵憬性子犹豫不决，贵为天子嫡长，太子之位来的名正言顺，可朝中也有不那么看重礼制的臣子，更器重胸藏城府千万丈有余的信王。
　　二党在朝中针锋相对多年，不分伯仲，但顾暄浅极为明白，今后入了这东宫，便是悬刀在侧，伴虎而行，不说终日提心吊胆，担心给人留下把柄，这种风声鹤唳的生活一定也不好过，稍有不慎，轻则废为庶民，重则人头落地。
　　她实在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想容就是个丫鬟，不懂这些尔虞我诈，顾暄浅同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想容，”顾暄浅忽然开口轻声唤道：“把我的那些脂粉件都拿来。”
　　她接过几个盒子，对着铜镜端详了片刻，镜中之人肤色白皙如羊脂，画着一层淡妆，眉眼间藏着秋风皓月，静水春山，颦蹙之间，几是最傲人的幽兰也要黯然失色，败下阵来。
　　她随手将头上那些繁琐的摆饰摆正，又将落下来的几缕青丝绕至耳后，补了下妆容。
　　这一切都做完，轿子忽然一顿，有下人在轿子外边提醒道：“小姐，东宫到了。”
　　顾暄浅忙将红盖头披上，打理了下衣服头发，便由想容搀扶着下了轿。她眼前模糊一片，只能依稀分出人影，想容拉着她跨过东宫那道门槛，向里边缓缓走去。
　　忽然，想容脚步一顿，松开她的手，顾暄浅知道这是碰上哪位贵人了，忙朝着那人影方向行了个万福。

　　“这便是顾小姐了吧？”当今皇后苏瑗将顾暄浅的举动瞧在眼里，嘴角漾出一抹微笑，“顾大人诚不欺我，令爱果真是端庄大方，尚礼守德。”
　　“娘娘谬赞，”顾长霄谦虚道。
　　苏瑗走近顾暄浅，将她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了一遍，觉得她实在姿态可人，不乏将来一朝皇后的后土之仪，便回头同顾长霄笑道：“陛下要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子参加太子殿下的婚宴，今日便由我代陛下参仪。”
　　顾长霄一拱手，忙道：“陛下还是以千秋大业为重，今日之事，还请娘娘代微臣向陛下问候几句，他日必当携重礼拜谒。”
　　“顾大人何必这么客气，”苏瑗笑道，“今日事毕，你我从此都是亲家，在本宫面前还请便宜行事，不必拘谨。”
　　顾长霄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明白君臣之仪岂能由一妇人一言否之，只是笑了笑，没接过话。

　　两方人又寒暄了几句，想容便领着顾暄浅进了西边的厢房歇息，顾暄浅偷摸着摘下红盖头，忧心忡忡道：“想容，你说这太子殿下，可算是个善人吧？”
　　素未谋面，却即将相许一生的贵人，任谁都有些担忧。顾暄浅怕她许错了人误了年华，更怕陷进党争泥沼之中。
　　“小姐放心，”想容为她端上外面用人送来的一盏茶，笑道：“我听别人说了，太子殿下风度翩翩，极有君子风范，比之这金陵第一君子谢缘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姐嫁了殿下，日后定是享尽雍宠。”
　　听了想容的话，顾暄浅稍稍放下心来，她抿了口茶水，目光依旧暗藏担忧之色，望向窗外不远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