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无妄 少年轻狂》闵顥雪

112、落雪

　　我叫闵雪皇城旁的一个小村庄的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儿我家祖辈世代耕耘在田园之中全凭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去维持生计就连家里人给我取名同样也与农事挂钩生我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爹觉得觉得“瑞雪兆丰年”便给我取了个雪字可我不这么想雪是多么洁白美好的事物怎么仅仅只能和农事挂钩呢我要做落入人间的第一场雪
　　5岁的时候换了一个新皇帝爹娘带着我去城门口看过是个很英武帅气的少年穿着一身略有些老套的黄袍他在城门口喊到朕对尔等苍生在此立誓必使我大明国齐寿永昌风调雨顺我当时觉得他好威武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新皇登基两年的时候朝堂中已形成一方党派个个是读书的大儒--八股科举中千挑万选找到的人才皇上十分信任他们他们常常来我家收取税款说这个月多交点钱下个月皇上就不会收那么多钱了他们还说他们给陛下上疏请他“让利于民”
　　爹娘一门心思地全都投入了农业生产中他们告诉我说要多种点多耕作一点收获就更丰富一点生活就更幸福一点可我常常疑惑他们在田里种下去的麦子和谷子怎么刚长出来就不见了呢
　　爹娘对我是极好的虽然我是个女子并不是常人眼中所说的读书的料可他们还是希望我去读书 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不再做老农 就像那个宋代姓李的女词人一般他们给我存着钱去供养我读书

　　我觉得我本是喜欢读书的可上起课来就乏味无比 讲桌上的先生无时无刻不念叨着知乎者也或者是让我们朗读那些冗杂的八股文我读也读不懂同时班上还有一帮男的他们总是欺负我会故意在我的书桌里放蜘蛛或者把我背来的小布包藏到房梁上 他们每次看到我哭都会哈哈大笑对我说你这样的女娃赶紧回家去生孩子吧你们女人是不配读书的我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羞愤无比会跳起来去咬那些男生可先生来了看见男孩子手上的齿印不由分说就用戒尺打了我一顿先生也跟我说我是女子读书与我是不相衬的让我回家别浪费钱
　　我回家哭着告诉爹娘爹十分生气地去找那先生理论可那先生还是满口的知乎者也把爹赶回家去了爹恼怒地回到家脸涨的通红我甚至以为他也要开始打我了可是他只说要我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别吃了他们这样没文化的亏
　　此后那先生对我的态度更为差了看着那几个男生欺负我也熟视无睹即使我很讨厌他们却不敢跟他们耍脾气我只是记得爹告诉我要读书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约莫读了三年书我刚刚10岁家里没钱供我读书了我开始仍然厚着脸皮去找那先生上课古代的书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老师感受到学生学习之心的恳切强烈就能无偿给他们上课可是每当我去找那先生他都是直接挥挥手把我赶走我不甘心啊甚至在他的书房门口大哭起来喊着我要读书他发怒拿着戒尺出来打我那几个男同学边读着《四书》一边看着先生赶我走而发笑当我被赶出院房时他们还在喊着让我去死

　　不读书怎么办呢不读书我怎么才能出人头地呢
　　回到家看到爹娘的脸我心里更憋闷的慌我不恨我的爹娘没钱供我读书但我恨那个先生还有那几个男同学我只是想读书罢了却被他们如此对待
　　新皇登基第五年改年号为康盛可这年于我这等平民而言并不顺利我没了书读晨时我开始跟着爹下地干活傍晚跟着娘在她农闲的时候学学编织绣花之类的手工作品娘常常会抚摸着我白皙却满是淤泥的手轻声哀叹娘说我生来就不是干农活的料细腻的皮肤不应该被黄土沾染就该像雪花那样清洁可是我现在没了书读家里仍是要花钱的正当我还在为这事发愁的时候出事了又是那群士官他们承诺了许久的“利”并未到来反而是更多的税款他们骑着马走出城门这些士官又下来我家收税可是我们家是在没钱了什么都交不上去这帮士官竟然想把我当做税款收走爹爹当时生气极了指着那些读书人的鼻子大骂说他们读书还不干人事读那么多书还不若他这一个老实人勤恳本分反倒是掉进钱窝里了只因这两句怒骂爹付出了代价这些人脸上很快变了颜色其中为首骑在马上的一个人用马鞭指了指我爹身边的一群护卫就冲了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我好害怕也不敢上去只能旁边大哭无济于事
　　当天晚上 连郎中都还没请到爹就没了爹走之前还在跟我妈说要想法子让我读书出人头地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只是没了爹娘干的活更多了我也承担了家里的一部分工作有时我会在城门口的集市上摆摊买我自己绣的梅花我很喜欢梅花与雪色绝配可惜 这些绣花入不了平常百姓的眼 他们上集市是来买卖食物与工具的哪有时间停下来看这等梅花呢只有在运气极好的时候城门口路过几个舞文弄墨的书生会把我的绣花买走而那些士官还是会准时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收税即使我们都没有钱了爹死了他们也不肯松口我想起几年前这些士官口口声声说要让利于民还有皇帝刚登基时在城门口的豪气冲天可是这些都没有了
　　娘又给我找了个教书先生是一个穷酸的秀才据说考了6次全是落榜可是他收的钱比那个先生少多了事实上 我感觉他比那衣冠端正口口声声知乎者也的先生强多了他不在乎我的性别对我就像对待男学生一样他教给了我更多的字成语历史还有一些名人轶事这些都是先前那个先生未告诉我过的他也不教我《四书五经》反而是给我看了很多诗词我也知道了宋代那个女词人叫李清照他还告诉我说男女平等这天下本就不是男子的而是所有人的我觉得他很厉害比那先生甚至是比那些士官都厉害他自己都快吃不起饭了但有时还会给我带些小糕点来我很好奇他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落这么多次榜呢于是我问他他不答反而问我读书的是为了什么我告诉他爹爹说读书就可以出人头地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他讨厌八股文

　　康盛三年娘死了是清晨出门赶集时被打猎饮酒归来的兵部尚书的马车踏死的兵部尚书留了十两银子给我然后就走了我用着仅有的十两银子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给娘办了葬礼我在葬礼上木然地站着只是在想我们活的不努力吗为什么没有幸福呢
　　没有一户邻居敢留我同住我也知道多一张没有生产力的嘴吃饭是大不可为的只有那个穷酸秀才让我跟他住在一起平时他就靠帮人写书信或者写状词来营生我就绣梅花卖钱终究是没死
　　康盛五年我15岁到了出嫁的年纪我周围的邻居们都说我生的好看 肯定能找到个很好的郎君此时皇帝改了年号才五年这天下就并不安康繁盛了北方的少数民族起兵造反一路势如破竹直冲皇城我终于看不见那些士官了听说全部都跑到敌国投降了很快叛军入关来到了皇城门前
　　时隔10年我再次看到了皇上但又好像不是皇上那是个驼背折腰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不似10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但眼里似乎还有些生气他还是站在城门前用嘶哑的声音让我们一同抵抗叛军守卫国土周围的农户们叽叽喳喳的商量了一会竟一致答应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答应 这10年间他们都没见过皇帝连士官许诺向皇上讨要的一点蝇头小利都没有得到为什么还要去帮皇上抵抗叛军说来可笑他们同意后皇上便要求他们推选出一个首领做京兆尹原来是连京兆尹都跑掉了他们选来选去最后选上了秀才他也没推脱从皇帝那接过召令就算走马上任了

　　三日后叛军兵临城下 秀才穿上一套生锈的盔甲拿着把皇帝御赐的剑领着农户们在城墙上抵抗叛军也许你会问原本守城的士兵去哪了好像听说大部分也都跟着士官拿钱投奔敌国去了只有少部分还留在这里为这个衰微的朝廷鞠躬尽瘁
　　开战我躲在皇帝的宫殿里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么金碧辉煌的地方里面的装饰是我未曾想象过的因为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世间有如此繁盛的地方也许这才是所谓康盛的年号由来吧
　　只听得外面喊杀声震天传入这个辉煌的殿堂我看着旁边的瑟缩的皇帝我不由得问他为什么不顾人民的死活为什么任用那些只会贪财的士官皇帝脸色难看他也不知道他登基时意气风发他相信八股取士可以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才于是他自以为广纳贤士将权利下放给士官况且他们每年上报的数据都很好看他自以为人民幸福安康只等到这次叛军一路势如破竹他才知道如今国库空虚军备涣散已是无力回天了他告诉我说这次如果可以平叛他就封我为后赏赐给那些农户无穷尽的食禄只是我和他都清楚
　　这不可能
　　这天晚上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城没丢我很高兴这是我记事后看到的第一场雪我第一次感受到我名字中的那个字是何等的高贵洁白
　　第二天雪仍没停叛军却在继续攻城我们这的农户已经死伤过半城中的居民陆续顶上我在城下向上望城墙上的人穿的都是发锈的盔甲甚至没有防护的都有有的人的武器甚至只是农具但也无法了
　　皇上今日说他窝囊十年要血性一回同居民一起穿上了发锈的盔甲秀才托人替我置办了一身乞丐装他让我看见兵败时就伺机出城逃亡我问他都不愿以科举去求个功名为何非要当这个京兆尹他说功名利禄是国内的玩笑可真要亡国了就是民族气节被践踏了

　　他也告诉了我他不愿求功名的答案读书确凿是能出人头地的只是那时读的已不是真正治国安邦的书而是圆滑处世欺软怕硬狡猾奸诈的教科书
　　第三天城被攻破的局势已定我没跟任何人告别在未融的雪色里踏着未干的血迹仓皇出城
　　后面两天我只是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呆着我还想知道秀才会怎样那个可怜的皇帝又会怎样
　　第六天城破了皇帝在最后一战中也死了他被敌军一个无名小卒射出的一只箭击穿了心脏没有死前的悲壮也没有奋力一搏他只是死了跟前些天和他称帝这些年所有死去的人一样倒在地上死了
　　我开始出逃只是凭着乞讨的碗路上所得的钱竟比我爹娘还在务农时交完税后所剩的钱还多一直逃到了南疆躲在山岭之间
　　后来听说皇城留下来的居民全部被杀了头秀才作为京兆尹本是敌军招揽的对象可他就学文天祥般宁死不跪只是叛军首领并非忽必烈他直接被杀了祭旗
　　过了一年新朝所做的史书出版我闲来无事便去买了一本翻看书里我看到了皇帝的名字和那些士官的名字那个坐在马上招呼人打我爹的士官成了新朝首辅在这本书里被称为千古难得之名臣而皇帝则是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把所有的不顺都推在了他身上
　　至于秀才还有那些农户书里压根没提对于皇帝亡国的那六天只有一句话的描写匆匆带过--“帝率军破敌入皇城众民欢呼” 我也不知道众民是如何欢呼的我只记得第六天我动身离开之时护城河的水是红色的

　　现在又是一个新朝一个新帝 可似乎还是一个士官掌权的王朝
　　没人会在乎了上一个朝代已成历史皇帝 秀才守城的人都被抹去了而微不足道的我不足以在历史中活着
　　这年又下雪了我人生中看的第二场雪我已明白我做不成落入人间的飞雪我如此平庸而凄然甚至不配唤名为雪
　　上次看雪也不是很久以前的事 看的是康盛六年的雪
　　今年看的却不是康盛七年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