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佛》栀子花酒

1、花月楼1

　　无妄城终年大雪不化。

　　糯米团子冷的拢了拢自己厚厚的雪白斗篷，缩成一小团，两只兔耳朵警惕地竖地笔直。

　　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东瞧细看，偶尔遇到只长相可怕的妖魔立马吓得扒拉下头上的两只兔耳朵遮住眼睛，怂成一只鸵鸟。

　　此刻鹅毛般的大雪已经停了，但是仍然很冷很冷。

　　寒风如钢刀一般刮骨而过，若是一般凡人在这样的的环境下生活，怕是寿命都得折上几折。可是无妄城住的不是凡人，而是妖魔。

　　街上妖魔摩肩擦踵，茶楼酒肆前点燃的鬼火，长着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遇到看起来阔绰的，还会谄媚的招呼人家进去。

　　无妄城大多数妖魔化形和凡人无异，但也有长得奇形怪状的，例如猪头驴耳人身。

　　或通身绿色，身高一丈，拿着两把大锤子，走路带起一阵刺骨寒风。

　　糯米团子五岁孩童模样，本就长相软糯可爱，鼻尖和两颊因为寒冷被冻得红彤彤的，像是一只胖汤圆打上了粉红的胭脂一般，这也是绾陶给她取名为糯米团子的原因。

　　“啪！”的一声，她的头被重重的拍了一下。

　　“别那么怂，有老娘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绾陶一脸自信的拉起糯米团子的一只手。看起来没大糯米团子多少的小脸紧绷，故作一副不好惹的凶狠姿态，说话还带着稚气的奶音。

　　说完还用自己肉乎乎的手牵起同样肉乎乎的糯米团子。

　　她的凶狠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像只刚长出爪子威胁挠人的小奶猫。

　　绾陶和糯米团子一样，是一只灵力低微的半妖，也可以说是半魔，但糯米团子是刚从兔子化形，灵力低也说的过去。

　　但她却已经六千岁了，到了神魔妖三族当中可以婚娶的年龄。

　　糯米团子被绾陶牵着后心中的害怕少了几分，听见自己的肚子又响了起来。

　　另外一只没被牵的手开始不停的从披风下的斜挎小包里掏出糖霜胡萝卜干的往嘴里塞，像只小松鼠一样，两颊塞的鼓鼓的，不停的嚼着。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位高马尾的少年。

　　鹅黄劲装，手臂戴银臂钏，精致的长相却带着几分刻薄。抱着把银剑，不断翻着白眼。

　　明明是像一朵鹅黄月季花，昳丽明媚的长相，脸色却永远如棺材一般难看。

　　像是月季花不仅带刺，还结了一层寒霜，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进，全都去死的坏脾气。

　　“邪月祭快要到了，花月楼今日午时开始会举办唱卖会。听说花月楼的镇店之宝是琉璃宝相珠，而且还有整整十颗，一颗琉璃宝相珠的灵力就能够涨一千年的修为。”绾陶眼冒星光，一脸做梦。

　　她越说越激动，拉起了糯米团子的闲着地手摇起来，“我若是十颗全部都得到，说不定就可以恢复正常的身形了。到时候老娘定要把青翎那小王八给按在地上打的头破血流，跪在地上叫我姑奶奶求饶不可。”

　　而在她旁边穿着鹅黄劲装的高马尾少年，听到她的话不断翻白眼，脸上写着“痴人说梦”四个大字。

　　妖魔大都耳力极好，她看起来不过六岁孩童模样，称自己为“老娘”实在滑稽。

　　引得路过的妖魔频频侧目，暗暗发笑。

　　那笑即使嘲笑她对自己的称谓，也是嘲笑她不自量力，那花月楼是什么地方，那琉璃宝相珠又是什么东西。岂是她一个半妖小丫头片子想要就能要的。

　　“她叫你姑奶奶的话，那你爹魔君大人是叫您祖奶奶呢？还是你叫他乖重孙儿啊？”

　　说这话的是绾陶肩膀上坐着个带着黑色瓜皮帽，金色铜钱衣，成人手掌大小的耳报神一脸认真的问道。

　　糯米团子：......这有区别吗？

　　“去死去死去死！老娘没爹没爹没爹!”绾陶听到这话立刻炸了毛，肉嘟嘟的脸都变得狰狞起来，手握成拳，把元宝砸成了个泪眼汪汪的小土豆。

　　糯米团子长长叹了口气，绾陶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元宝也挺可爱，就是没长脑子还嘴欠，被揍多少次还很欠。改不了，她觉得这可能就是天性。

　　初楹见状再次翻了个大白眼后，拿他骨节分明，如白瓷般的手挡住了脸，仿佛是在嫌她丢人。

　　可她自己可不嫌，反正她是丢人丢习惯了的，若她脸皮薄点，那就活不到如今了，早就因为自己的半妖身份羞愧而死。

　　别人想让她死，她偏要活，还要活着把那些想她死的人给活活气死。

　　这是她最大的人生目标，而她气死人计划的名单第一位就是她那没有脸且不要脸的爹。

　　绾陶头顶上长着两个黑色的猫耳朵，身后还有一根长长的猫尾巴，她摇着猫尾巴，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了几眼那些笑话她的妖魔，还露出两颗小虎牙，威胁性的哈气。

　　她本该是天真无邪的长相，因为眼尾上挑和这两颗虎牙，在可爱中又莫名增添了几分危险 。

　　飒爽的黑色衣裙上是一朵朵大红牡丹花如火盛放，腰上别着一把银鞭，双手上带了一穿银镯，走起路来叮当碰撞。

　　明明自己也怕冷，偏偏逞强，不肯穿披风，糯米团子觉得她是在跟初楹哥哥较劲，因为他从来不穿。

　　肩膀上还坐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耳报神。他现在泪眼汪汪的无声掉水豆子，一看就是刚被绾陶揍过。

　　绾陶虽贵为魔族的小帝姬但并不受宠，不仅因为自己相当于“残疾”的半妖半魔身份受尽同族白眼，还经常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嘲讽欺负。

　　魔君也几乎从不去看她，自己独自住在临近魔宫的破屋里，因为高阶的魔族不需要吃饭，大都数魔族吃饭只是为了口腹之欲，所以魔君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需要，所以常常饿肚子。

　　除了衣服穿得还像个公主的样子外，日子过得简直比魔族寻常家的女儿还不如。就这还是因为害怕一些退隐的元老因为绾陶长的像自己的母亲而认出她是帝姬，不得已维持自己的体面。

　　绾陶经常说她那没脸的爹，又不要脸又死要面子，就两个字“虚伪”。

　　因为不受宠，绾陶不爱笑，唇总是抿成一条线，明明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却总是苦大仇深，因此也更加不讨喜。

　　糯米团子觉得若魔君是因为绾陶没法修炼，灵力低微，才这般待她，她这个做父亲的未免太过势力。

　　糯米团子腮帮子鼓鼓的抬头正准备答话，便望见了那百重楼高的佛子像。

　　.

　　佛子像巨大的石身佛子像矗立于城池中央，端坐于莲台之上，左手持兰花枝，右手结降魔印。

　　容颜圣洁俊美，栩栩如生，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冷漠的注视着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

　　头顶与肩上落满了冰雪。

　　明明只是石像而已，却让人感觉高不可攀，比冰雪更加圣洁清冷，还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威压。

　　在月光的照耀下，有时让人觉得那微笑蕴含着无尽的悲悯与温柔。

　　有时又让人觉得那笑容，淡漠嘲讽，仿佛众生在红尘中挣扎，受尽劫难亦与祂无关。

　　不仅如此巨大的佛子像，无妄城街道上，每隔百米就有和神尘佛子不同年龄段的等人高佛像，从拿剑的少年佛子逐渐长成成年状态的佛子。

　　他们同样含着浅谈的不明意味的笑容，紧闭着双眼。

　　除了看起来年龄大小的不同，这些小佛像手中拿着也不是兰花枝，而是身着佛袍，一手拿剑，一手挽念珠。

　　快要临近魔族的盛典邪月祭，天上的明月已经变的血红。

　　在血月的照耀下，佛子如霜如雪的面容，平添几分邪气，让本来与这座诡谲绮丽的妖魔城不搭佛像，显得有几分相配起来。

　　.

　　“要死，快低头！别看了！”绾陶见糯米团子盯着那佛像发呆，吓得又“啪”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她脑袋上，“那是神尘佛子像，别去瞧！瞧多了真的可能会死的。”

　　糯米团子含着被打出的泪水，正准备问为什么的时候，一辆四角悬着精致铃铛宝马香车疾驰而来，稚锦来不及避让，吓得抓下两个兔耳朵遮挡着眼睛，但片刻后被绾陶扒拉开。

　　绾陶还好笑道：“你鸵鸟啊？没事的，撞不到你。”

　　她望着那逐渐远去，掀起一阵清雅的玉兰花香风的轿子。

　　原来那轿子竟像没有实体般可以穿过行人的身躯。

　　在无妄城冰雪的天地里，玉兰花却用灵气滋养种了满城，开的极其绚烂，花香盈满鼻尖。

　　华贵的轿帘被拉开，里面钻出一个头上长着狐狸耳朵，穿着朱红纱衣，容貌十分美艳的半妖女子一边摇着手绢，一边大胆张扬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飘进了每一位行人的耳朵。

　　“各位恩客，今日花月楼唱卖会，一定要来捧场啊。”

　　有的好色之徒甚至一脸痴迷贪婪地瞬影追着轿子而去。

　　.

　　糯米团子见自己没事，继续往嘴里塞糖霜胡萝卜干，显然忘了自己刚刚自己要问什么，边塞边道：“唔，可是桃桃，我们又没有邀请函，怎么去花月楼？就算去了，别人肯定也不会轻易给我们的。”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奶奶甜甜的糯米酒，光听声音就十分让人怜惜。

　　更何况她长得也十分漂亮，粉雕玉琢，头上两只兔耳朵，扎着双髻，额间是绾陶画的一朵红色花钿，圆圆的脸蛋和鼻头，因为寒冷被冻得红彤彤的，像个年画娃娃一样。

　　但你若是第一次见到她，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她那双睫毛浓密纤长，像盛着一汪清凌凌的湖水般的干净大眼睛。

　　清澈，纯粹，仿佛容不下世间一点污秽的东西。

　　其实糯米团子不是很喜欢吃胡萝卜干，但是绾陶说她是兔子精，兔子就应该吃胡萝卜的，她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而且，胡萝卜干撒上了糖霜，甜滋滋的，味道还算不错。

　　而且绾陶是个有名无实的小帝姬，她自己都吃不饱，还能弄来这么多她以为她“爱吃”的胡萝卜干，让她这个每天吃很多的，吃的饱饱的，她已经十分感激了。

　　绾陶扒拉出她继续掏胡萝卜干的手，“糯米团子，你别吃了，每天吃那么多，你上辈子难不成是饿死的吗？”

　　糯米团子边吃边口齿不清眨巴眨巴她泪汪汪的大眼睛委屈道：“可是我真的很饿嘛。”

　　绾陶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软，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邀请函我早就让元宝偷到了，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去吗？”

　　元宝听言停止了擦眼泪的又哭又笑，骄傲地扬了扬头。

　　仿佛再说，看吧，我还是很有用的。

　　糯米团子想，怪不得前几天元宝鼻青脸肿的，原来是被别人揍的。

　　绾陶见糯米团子没有立马回答立马用手扭住她半边脸闹起来：“呜呜呜呜呜呜，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连这都不愿意，呜呜呜呜呜呜。”

　　她越说越委屈，还真快要挤出几滴眼泪来。

　　“你可别忘了，你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从无字碑那里救回来的。你那是浑身都是血，我若不去救你，你早就被妖兽给吃的骨头都不剩下了，我为了救你还把积累了好几百年的天材地宝都给耗光了，没想到你和初楹一样忘恩负义，呜呜呜呜呜呜。”

　　她越哭越真情实感，眼见差点就要趴在地上打滚了。

　　糯米团子看到绾陶哭，紧张地捏了捏手指上戴着的白色小毛球，立马出声安慰道：“去去去，我陪你去就是。”

　　她其实不是不想陪绾陶去花月楼，只是她天生胆小，这又是第一次出来逛，而且绾陶这脾气十分不稳定。

　　但是绾陶的确是她的大大大救命恩人，绾陶经常描述她救她时的凶险场景。

　　.

　　听闻那日迷雾海翻涌着血水，不受宠的魔族帝姬绾陶正日常去海滩边捡垃圾。

　　她听说这迷雾海之中，虽然镇压着可怕的上古妖兽，但是也同样埋着许多的护身法器和其他的宝贝。

　　有妖魔甚至在海边捡到过储存着好几百年灵力的珠子和几大箱金子。

　　没娘疼没爹爱的冷宫小帝姬绾陶就经常带着她唯一的叛逆护卫初楹一起去海边寻捡“宝贝”。

　　可那日她宝贝没捡到，却看见上古妖兽拖着沉重的铁链在海滩边觅食，波涛汹涌带着血腥气的海水正准备返回时，却无意间在无字界碑边看见了一只奄奄一息，鲜血淋漓的兔子。

　　而它就是那上古妖兽觅食的对象。

　　眼见着那拖着沉重铁链，留着哈喇子的妖兽越来越近，绾陶硬是逼着不想管闲事的扶楹瞬影从妖兽口下夺食。

　　还好，初楹虽然武力不高但是跑的快，真的救下了那只兔子。

　　徒留本以为可以吃到塞牙缝的兔肉的上古妖兽，一脸懵逼，在巨大的海风中凌乱，甚至快怀疑自己活久了老眼昏花。

　　没错，那只兔子就是糯米团子。

　　.

　　至于绾陶为什么要救她，她后来觉得她是因为太孤独了，初楹哥哥也总是不在，哪怕她刚开并不知道她可以化形，而是以为她只是一只平平无奇，只剩一口气的兔子。也希望有个活的东西在自己委屈的时候陪自己说说话。

　　“给你说，花月楼的菜可好吃了，你肯定会喜欢。”

　　绾陶在她答应她后，破涕为笑，牵着糯米团子的手就蹦蹦跳跳的往花月楼走。而从始至终一副棺材脸的初楹，一言不发不死不活的继续跟在她们后面。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她边吃着胡萝卜干，边看街边的风景熟悉环境，好准备待会儿被花月楼打出来的逃跑路线。

　　在看到街边那些每个百米就有的漂亮的佛像后，她停了下来，歪着脑袋，右手指着一尊拿着佩剑，英俊少年模样的佛像道：“对了，我刚刚就想问，这是什么？为什么到处都有啊？”

　　绾陶听完立马脸色一变，立马把白嫩肉肉的指着佛像的小手握着掰下来，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就连平时脸上不爱有表情的扶楹都脸色苍白起来，皱紧了眉头。元宝更是吓得把瓜皮帽扒拉下来遮住眼睛，嘴里不断念叨道：“作死，作死，真是作死。”

　　“啊啊啊啊啊啊，小祖宗，这可指不得，祂会生气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绾陶吓得小声尖叫，一边对着佛像，头贴腿的连作三个大揖，一边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一只刚化形的小兔子计较。”

　　糯米团子本就胆小，见绾陶都这么害怕，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快要死了，吓得一动不敢动，眼泪哗啦啦地流。鼻尖和眼尾更红了，像是一只惨兮兮吓破胆的小兔子。

　　绾陶道完谦先是拍了拍稚锦的脑袋，以表安慰，然后立马掰着她的脑袋，几乎是拖着她，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走了，生怕她再去瞧那佛像一眼。

　　在他们走后，刚刚被指着的清俊少年佛子像睁开了眼睛，目光跟随着他们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