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2 ...
-
可自那日后,顾衍再未涉足我的沁兰苑,我没等来他的解释,便是只言片语的安抚也没有。
着实,引人发笑。
英华从下人口中得知,他将南苑重新修缮了一番,好教宣柔安置在那处。
南苑清净怡人,还有一池暖泉,离主屋相去甚远。
这番安排,许是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我歪在软榻上,拾起一片云片糕放入口中,偏头望了望屋外飘散着的雪瓣,恍然间发觉,素日最喜爱的糕点,如今食之竟有些涩口。
正瞧着,婢女桂云提着裙摆,神色匆匆归来。
早些时日,我在珍宝斋订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料。念着,三月后阿爹五十寿辰,细心雕琢一番好作寿礼奉出。
今日前门通传,珍宝斋遣人来送玉石。英华与桂云便去迎一迎,可如何却只手独自回来?
我心中疑窦顿生,却见桂云扑通跪倒,急切道:「夫人,奴婢同英华姑娘回来路上,撞上了南苑那位,她非要瞧瞧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英华不愿,她便让几个仆妇动手去抢,英华为护着玉匣,吃了好些亏!夫人快些看看吧!」
细碎的鹅绒飘飘扬扬地散在空中。
我步履匆匆,未至多近,争吵厮打声便已传进了耳朵。
「住手。」
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止了骚乱。
桂云推开团簇着瞧热闹的,清出一条路来。我挤进人堆里,见宣柔立在人群中央,巧笑嫣然,她身后顾衍,眉头紧锁,正低声斥责。
众人面前,英华跪地蜷缩着,怀中的匣奁已教人强拆了开,青砖上混着雪泥,落着两瓣无暇美玉。
她发髻散乱,月色的衣摆上满是污脏的鞋印。
我缓缓上前,矮下身子,将她碎发挽至耳后。
英华身子下意识地颤了颤,待抬眼认出来是我后,声音顿时哽咽:「小姐,碎了,全碎了。」
我低眼,视线掠过地面染了泥点的玉石,轻轻拂落她的泪珠:「左右也染了尘,不要了便是。可还有力气?」
英华茫茫然点了点头,我朝她弯了弯唇角,摸了摸她的发尖:「许久未见你舞剑,现下可有兴致?」
英华看着我,神色渐渐澄澈,半晌,缓慢而郑重地点头。
其实,英华最擅的并非剑术,而是双刀,近刃远弓,招招致命。从前,阿翁教给英华的,招招是毙命的杀招。后来,回了京,权贵林立,不得已收敛了攻防之术。
我那般好的英华,而今却因着我,连防守之势都卸了,任人欺凌。
苍北大地的雏鹰,该如此吗?
我缓缓起身,眼前,英华身手凌厉,锋芒毕露,一招一式间便是顾衍近卫都奈何不得,周遭仆奴四散而逃,宣柔更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惊呼。
见状,我微微扬起了唇角,本该如此才是。
隔着混乱的人迹,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打在我身上,我缓缓侧过头,见顾衍立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神色阴郁,周身寒凉,仿佛与冬景融为一色。
四目相对间,两相无言。
.
翌日,阳光大好。
我在后院躺着晒日头,姿态慵懒,闭着眼听英华捏着嗓子,有模有样地读着话本,廊庑下的湖面结着薄薄一层冰,湖边的红梅朵朵绽在枝头,冬日融融暖阳,别有一番景致。
「阿衍,听说梅园临池是你亲自设计赠予姐姐的,我这般未经允诺冒昧前来,姐姐不会生气吧。」
远远的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英华眉心蹙起,渐渐止了言语。
「柔儿并非小气之人。何况,论说年纪,你更长她几岁,实不必尊她一声姐姐,自在闲适便是。」
我缓缓睁开眼,一对璧人相挽着款款而至,似未料到我在此处般,两人脚下顿了顿。
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望进顾衍眼底,良久,久到,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冰纹碎裂的痕迹。
自幼的养尊处优,教我实在学不来与人争抢什么物什。
我若喜欢,不必开口言说,阿翁与爹爹便会将那东西送到我手边,日子久了便也忘了,求而不得,原是这般滋味。
我牵了牵唇角,缓缓起身,接着顾衍的话茬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夫君何时迎宣小姐过府?若非如此,宣小姐合该尊我一声顾夫人才是。」
许是我脸上讥诮的意味太过浓郁,宣柔脸色霎时间白了,眼泪盈眶。
顾衍眸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眼底有些我读不懂的情愫,似一闪而过的雀跃又参杂几分埋怨,可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分明知晓缘故,又何故说这些惹她心哀。」
英华扶着我缓缓上前两步,我视线缓慢地在二人身上绕了一圈,浅浅低语,似是讥讽又似自嘲:「我自是知晓的。」
我旋过身面向湖边,遮掩了眼底的落寞,视线落在阳光映射的冰面上。
这冬日里的日头最是稀罕,可掌心温着捧炉也足以抵御寒冬,或许,也没什么非彼不可的。
「宣柔,我将这园子给你,可好?」
宣柔闻言动作一僵,峨黛微蹙,晶莹的泪珠要坠不坠地悬在眼眶,怯生生颇带不解地看向我,又抬眸瞧了瞧顾衍,模样尤为惹人怜惜。
视线中,有瓣红梅簌簌然落向地面,我伸手去接,却忽而起了阵风,点点红色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终是碾落。
我缓缓落下眼睫,却牵了牵唇角,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回眸浅笑,「我将这正妻之位也给你,可好?」
我实在,不屑与人争抢。
尤其,是已经染上他人气味,脏掉的东西。
.
英华不见了。
梅园池畔,我同顾衍提了和离。随后回了院子,着英华先去相府知会一声,可日头落了,匣奁整点妥了,她却仍未归,相府也并未遣人上门。
我心中隐隐担忧起来,却仍觉得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兴许英华明日便同阿爹一道来接我了。
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身边的丫鬟仆奴却一个比一个面生起来。
府门出入被限,顾衍避而不见。
我大抵是遭软禁了。
已忘记第几次,我立在顾衍书房外求见,周遭奴仆往来自如,独我被拒之门外。
「夫人,回吧。」云荷轻声劝着。
她是个生面孔,许多府里的规矩都不太懂。可直觉告诉我,她是顾衍的人。
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回院子的路上,我思虑着英华,心底头一次生出了几分名为惧怕的情愫,连带着腿脚都软了几分。
我是不是不该逞那一时之快?
云荷连忙将我扶稳站好。
我偏头看她,神色寒凉。
「顾衍还吩咐了何事?」
云荷低着头,神色自若,丝毫不显慌张,她摇摇头:「将军只吩咐奴婢照顾好夫人,其余的并未嘱咐。」
我眉头紧紧锁起,他究竟想做什么。
「哟,姐姐?柔儿可好些日子不曾向姐姐问安了,姐姐看着身子可愈发笨重了,今日可好?」
宣柔婀娜着软腰迎面而来,一脸殷切地要上前拉起我的手,嘘寒问暖,却被云荷伸手拦下。
「宣柔小姐。」
云荷并未多言,我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暗暗的威胁,眉头蹙得更紧,心中谜团愈发浓重。
宣柔笑脸一僵,随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袖帕,看向我的视线甚至多出几分怜悯,「云荷姑娘不必如此,我不过久未见姐姐,心中挂念罢了。如此,我便不打搅了,先行告辞。」
回了院子,我屏退众人,将自己锁在屋内。
直觉告诉我,外头一定出事了…….
英华….爹爹阿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同外界取得联系。
破风!
远在通辽时,阿翁曾赠我一头白头海东青,我给它取名唤作破风,回京之后,顾衍吃味破风曾为我与皇帝传信,成婚后便一直养在京郊鹿山的庄子上。
骨哨!驭鹰用的哨嘴!
我翻遍了整间屋子,颓然瘫坐回软榻。
早在成婚那日,便不见了…
.
未及几日,我在府中见到了顾衍。
彼时,我欲寻宣柔问些话,未及跟前,便远远见到了二人在临池的亭台下对饮赏雪,宣柔小鸟依人,神色缱绻,反是顾衍眼神僵滞,一脸郁色,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披了一件绯红的大氅,许是太过惹眼,没走了几步,台上人便瞧见了。
顾衍身形一僵,随即起身离座。
眼中身影渐渐行至,他发冠上佩着的玉簪,尤为熟悉。
我眼睫一颤,那分明是我丢出院外的断簪。
顾衍面色极冷,目不斜视同我擦肩而过。
「你,便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我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声音放得很低。
顾衍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未置只言片语,只是将衣边从我手中挣脱,毫不留念地阔步离去,好似我是什么脏东西。
我僵在原地,指尖瑟了瑟,好半晌,眼眸缓缓垂下,将手揣回了暖袖中,微不可闻地道了声:「这天儿,可真冷。」
适时,宣柔款款上前,携着一身淡淡酒香。
「神仙醉…」
我有些失神,呢喃出声,紧接着,又凉凉地扯了扯嘴角。
神仙醉,是阿翁封地的佳酿。阿翁故去后,我回了京,之后便再未尝过。
彼时顾衍出征,临行前,我想他带回几小坛。原以为他已将此事忘在脑后,却不想,只是换人作陪,瞧着却也畅快。
「姐姐果然识货,正是西北千金难得的佳酿。」她美眸流转,上下打量我一眼,「姐姐难得入我院子,不知所谓何事?」
我眸光清冷,淡然回视,「做个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