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钓上来了一条大鱼［人外］》火桑繁芜

4、给 我 变

　　　　海登的来电很早，在上午六点半到七点之间，多半是趁着通勤时打过来的。
　　短信里一大段单词挤在一起，宁涟猜她应该是用的是语音输入。

　　“怎么跟我这么客气了？样品直接寄来我们公司就行，收件人写我名字。大概两周之内出结果吧，能不能有结果不好说看你样品的保存状态。”
　　“快起床啦！你是不是还和大学那时候一样一觉睡到中午。现在我可没空帮你带饭了。”
　　“不收你钱了，回来记得请我吃饭！”

　　宁涟从未如此感激过她的学校——能和海登这样靠谱又念旧的好人分到同一间宿舍，实在是她之大幸。
　　“多谢。”宁涟给她回了消息，嘴角勾出一丝浅笑，用上大学时常用的语气写到，“那么我可以问问我亲爱的舍友哪天有空吗？”

　　做完这一切，她拿上封好的染有蓝血的衣服，准备前往市区寄出，顺便去趟医院。虽然现在没什么事了，但昨天的症状令她心有余悸。
　　然而怪物却跟着她出了厂房，以一定的速度移动，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它兴许还想着自己能带它去找它的同类。

　　可是现在这里没有自行车了，宁涟也一时甩不开它，况且这一切本来也只是个误会。
　　在好一通比划了之后，宁涟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留在了这里，好说歹说让怪物同意了在这里等她回来。
　　然后在怪物颇有几分幽怨的眼神中得以离开。

　　由于从这里到市区最近的路只有一条，故而宁涟途径了昨天的事故地点。那里围了几名警察，罕见的热闹了起来。
　　“难以想象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现场，是车祸吗？”宁涟走过去，装作路人吃惊地说道。
　　这样更符合一般人的反应，要是低着头快速走过才显得可疑。
　　“不大可能。”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死死皱着眉，“现场没有第二辆车的零件碎片，一点都没有。能在这样的事故中完好无损，难道肇事者开得是坦克吗？”
　　“真是怪事。”宁涟耸了耸肩，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等等，小姐，据我所知那边只有些废弃的工厂遗址，我可以问问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宁涟回过身去：“哦，我是画手，喜欢到处走走看找些灵感。”说着，她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拍的照片，照片上破旧的厂房在清晨的薄雾中虚实分明，与特意调出的低饱和度的冷色相得益彰：“还挺有氛围感的吧？”
　　“这居然是在那拍的？真好看。”男人对此给予了高度肯定，随后提醒道，“不过还是快回市区里吧，最近这里恐怕不太安全。”

　　……
　　来到邮局，宁涟在几次确认后袋子的密封性后，将之放在有干冰保存的泡沫箱里，亲自将快件打包好，付过邮费后寄了出去。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给海登发消息提醒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为了避免它的血液里具有某些传染病，我建议你至少在二级生物安全实验室里进行检验。”

　　而后她赶往了自己一直就诊的医院。
　　“肿瘤没有什么变化，别的倒也没什么问题……以它的直径来看，我还是建议你至少先住院化疗。”医生并没有对她间隔如此之短的复查感到麻烦，毕竟在这个阶段许多患者都只能寄希望于奇迹发生。
　　“多谢，等我赚到钱，我会来的。”宁涟勉强地笑了笑。
　　“现在有很多筹款平台，你为什么不试试呢？耽误了治疗以后病情会更难控制。”
　　“筹款？怕是供不应求了吧……大家都在得病。”宁涟叹了口气，微微出神，神色黯淡，“而且……很多人都比我更值得活下去。”

　　她抬眼，对上了医生欲言又止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给自己找补：“咳……我是说，其实我也没办法创造什么价值，离开后也不会有人会因此感到难过……”好像越描越黑了。
　　“抱歉，我不该对您说这些的。我会积极治疗的。”宁涟低着头站起身来，逃也似的拉开诊室的门，留下这一句话跑了。
　　“你最好不是只在嘴上说说！”身后的门扉中传来一道医嘱。

　　……
　　宁涟去买了些东西。为了省出自己的医药费，也为了确定怪物能否治疗自己，她决定这周在废弃工厂里暂住。
　　之前她查看过，工厂里没有电，但有自来水……按照她收集的“流浪汉住宿指南”来说，这已经是个难得的好地方了。
　　虽然那个指南还说女生在外流浪很危险……不过还有什么能比跟一个能把面包车抽飞出去的怪物待在一起更危险呢。

　　宁涟买了三个充电宝，还有一个能够接手机画画的数位板，都是便宜货。
　　此外她买了点吃的——主要是方便面这一类。当然，用来煮东西的卡式炉也必不可少。
　　最后，她厚着脸皮找工作人员要了一些废弃的纸盒和塑料膜——这是为了晚上保暖，不过交涉不甚成功，最后她以可回收废品的成交价买了些回来。

　　乘坐公交车回去的时候，宁涟将板子接上手机，用不太专业的指绘软件画起画来。笔尖传来粗粝僵硬的质感，板子随着车身的颠簸晃动……不过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宁涟摸鱼摸得很顺手。
　　为了暂时留住怪物，她决定编点故事给它看。

　　虽然这样看起来好像是赛博神棍欺骗涉世不深的小孩……但她先前只是说能让怪物见到那些形象，可没说这是它的家人，更没说会带它找到它们。
　　她甚至还愿意为此画几张画，怪物不付钱也就算了，可没资格指责她……她心心念念的画本都还在它那儿呢！

　　这时候宁涟想起来了，怪物还顶着她儿子的脸呢。
　　这不行！对于oc人来说这可是绝不容僭越的原则性问题。

　　或许可以给它单独设计一个形象……如果它对此感兴趣的话，自然就会换过来了！宁涟觉得自己真是天才。
　　于是她新建了一张画布，开始勾勒怪物的拟人形象。黑色的表皮……它好像也变不成其他颜色，蓝色的纹路，上身类似人类，下面则是那些触手——从它之前的变形来看，这些作为“本体”的部分是必须保留的。

　　至于面部，由于不太清楚怪物的性别……话说它真的有性别可言吗？总之，宁涟画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它既有着男性更为硬朗的骨骼线条，又兼具女性眉眼间的柔美。宁涟看着画面——职业使然，她甚至画了正、侧、背三个方向。
　　虽然眼前的这张脸非常符合她的审美，她却怎么也无法满意。

　　沉思了一会儿后，宁涟恍然，画上的这张脸是她完全照着人类来画的，气质和怪物不太搭。宁涟莫名想起了那双色彩饱和度很高的幽蓝眼眸，那双无声昭示着自身恐怖却又神色脆弱的眼睛。
　　思来想去，宁涟对画上的五官略作修改，增大了眼睛的比例，又把耳朵改成了尖的，将之与怪物非人的形象更贴近了几分。看着画中那与人类不完全相同、却又美得令人惊叹的伟大造物，宁涟终于满意地放下了手机。
　　它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退出画布，她看着画作下方有些刺眼的“未命名”，陷入沉思。或许自己应该给它起个名字。

　　她点击重命名，而后斟酌着打了一个单词上去：
　　“埃特纳斯”。

　　这是那条河的名字，他们那个不太美妙的初遇发生的地方。这个单词来自于一门古老的语言，意为“永恒”。不过埃特纳斯河的全名很长，不止有这一个词，全译过来大概是“永恒交汇的潮流”之类的。
　　宁涟是起名废，怪物要是不接受这个名字就叫他小黑好了，正好海登家里有条狗叫小黄，凑一对。

　　……
　　下了车，宁涟背着沉重的编织袋往工厂走，再次经过昨日的事故地点时，发现这里已经经过清理，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本就是个意外，”她如此安慰自己，“不是我想杀他们的。”……她确实也没有能力造成如此恐怖的事故，想来就算警察真查到她身上来，也不能说她是主要责任人吧……？

　　当宁涟终于回到工厂时，埃特纳斯正对着她留下的行李和画本发呆。
　　见她回来，它才兴奋地晃悠着触手朝她移动过来。它好像并不讨厌她，宁涟莫名这么觉得。

　　宁涟将自己在公交车上完成的画展示给它，并尽力向它表达“这是特意给你画的”“送给你的礼物”这样的信息，埃特纳斯似乎没看懂，它对着画面沉思了起来。

　　宁涟也不管它了，见它安静，她正好趁着这个功夫收拾一个能暂住的地方出来。她寻到了被杂物围住的角落，用塑料布将漏风的地方糊住作为窗口，而后用纸箱垫出一个简易铺盖。
　　虽然这临时住处的形象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很难想象谁家姑娘会住这种地方，不过反正对于贫病交加的宁涟来说，实用才是第一要义。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从编织袋中翻出板子准备画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机还放在埃特纳斯那里。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宁涟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它了，她径直走了过去，把先前放在地上的手机捡了起来。
　　而当她抬头的时候，却是正好对上了埃特纳斯的双眼。
　　宁涟动作一顿。

　　她惊讶地发现埃特纳斯的面容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成了她新画的那个形象。那双眉头微抬的双眼中隐约流露出不太自信的探寻之意，仿佛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它看起来比她的画还要完美——毕竟她其实没怎么来得及细化。

　　宁涟看得愣了几秒，半晌才说：“……审美不错。”
　　接着，她捧起它的脸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她从各个角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埃特纳斯一遍，满意地笑了：“我说你要不来学美术吧？之前跟我对接的建模师效率没一个比你高的。”
　　她其实并不指望埃特纳斯能听懂。
　　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能够聊天的人了，就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是如此渴望着与人交流。

　　蓦地，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一凉，埃特纳斯学着她的样子，用它不太能够控制的手轻轻落在她勾起浅笑的嘴角上。
　　这本是僭越之举，然而在那清澈懵懂眼神的注视之下，宁涟却提不起丝毫怒意。

　　埃特纳斯的另外一只手则摸在了自己的嘴角上，试图让自己作出一个类似的表情，僵硬的动作以及僵硬勾起的嘴角让它看起来有点呆。
　　它的手并没有如宁涟画得那样五指分明，而是带着水生生物特有的蹼，倒是也不难看。

　　由于不清楚它的性别，在身形的设计上，宁涟并没有刻意突出某一个性别的特征。然而埃特纳斯相比于她的原画而言似乎更倾向于男性，宽阔的肩背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宁涟轻轻推开它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离开它的包围：“咳，新形象不错，既然你不讨厌，那就好。”

　　大约是猜出这是对它的赞美，埃特纳斯挥舞起自己的触手来。
　　……然后把她好不容易搭出来的窝弄得一团糟。
　　“喂！埃特纳斯！”

　　……
　　宁涟十分无语地归置东西。
　　她用水泥块在地上画了一条界线，警告埃特纳斯不要再过来给她添乱。

　　只是身后还是时而出现不安分的触手。埃特纳斯似乎明白了自己闯的祸，本体完全缩在线的后面，小心翼翼地用触手递东西给她，想要以此消减她的怒意。
　　只是凡是它递过来的东西无一不是湿乎乎的。宁涟懊恼地想着自己应该把线再画远一点的。

　　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
　　在这期间埃特纳斯似乎接受了“埃特纳斯”作为自己的名字，不过说实话从它那不太聪明的表现来看宁涟觉得“小黑”这个名字好像更适合它一点……
　　没关系，那就用“小黑”代指它的物种好了，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名字，不浪费。

　　终于，在一阵忙乱之后，宁涟重新搭好了自己的住所。在自来水管下简单的洗漱过后，宁涟窝在简易铺盖上开始画画。
　　画厚涂，色块起稿，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个黑色的剪影。打光，加点蓝色线条，画好了。
　　宁涟继续画下去，很快一页草稿流漫画便出现在了手机上。

　　看着和自己相近的形象，怪物不出意料地被吸引了过来，开始阅读其中内容，那是宁涟特意为它编的故事。

　　「从前，在一个河流与海洋交汇的滩涂上，生活着一群小黑。它们在海滩上快乐地跳舞……生活，直到有一天噩梦降临。」
　　「一个外来者带来了可怕的东西，」宁涟画了个看起来就很邪恶的病毒上去，它呲着牙笑，「它在小黑之间传染，大家纷纷中招死掉。后来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它们将世界的入口暂时关闭，每个外来者要在外界停留直到被确认无碍。」
　　「一个误入此地的人类得知了它们的故事，」宁涟特意给小人画上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齐肩短发和自己现在穿的衣裙，示意那就是自己，「并自告奋勇地帮它们把这个消息传给外面的同伴。」
　　「而那个期限是……」
　　「四十天。」宁涟画了日出日落再日出表示一天，然后画了最基本的结绳记事，复制粘贴了四十个绳结上去，不知道埃特纳斯看不看得懂。

　　埃特纳斯看懂了！
　　它看起来对此深信不疑、非常兴奋地点着触手数数，最后伸了两条触手出来：
　　「今天是，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