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鬼录》巳温

62、白汤

　　腰上许久未响的穹铃急促地响动，清脆的铃声在寂寥的街上响彻天际。

　　在这不停歇的铃声当中，一只手覆了上来，很冰很冷的手，袅青青心如鼓擂，浑身血液凝固，她不敢回头。

　　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很轻，没什么重量，但存在感极强，想忽视都很难。

　　是什么人会跟踪自己？她也没惹上什么人。

　　不对！

　　她突然想起来，是他！

　　雌雄莫辨！

　　难道他隔着面具都能认出自己？

　　栗栗危惧，寒毛束起。

　　袅青青被吓得脸色苍白，身子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孤身一人面对恶鬼，往日总是待在三漫她们身边，即使有些害怕也总是心安，可如今她一人站在寂静的街道，无边的黑夜笼罩大地，周围是化不开的黑雾。

　　她的双脚依然麻木，四肢僵硬，脸上的表情都维持刚刚一成不变。

　　要动起来。袅青青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她立志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阴差，不再被世俗束缚，为此，她要独当一面，变得强大，像三漫那样，遇事从容不迫。

　　她的脚慢慢挪动，往身后转，小脸煞白，一双眸子却坚韧不拔。

　　近距离地看着恶鬼，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平日就温润娉婷，即使在这种情况也只是语气稍急了一些。

　　真有趣。

　　左戮脸上笑着，他消瘦的下巴有点尖，狭长的眸子打量袅青青。

　　和梦魇中的那人真像，感觉像，手也像。他当时坐在那里看到她走来，即使银色面具挡住面容，可那感觉太过相似，因此他想出来一探究竟。

　　“我身边还缺个端茶倒水的，来吗？”

　　出乎意料的是，恶鬼居然没有动手，而是问她来不来当丫鬟，这是袅青青万万没想到的，只是这一去，深入虎穴，也不知会如何。

　　不过，这正合她意。

　　“我？为什么是我？”

　　还是要做些表面功夫，才能让恶鬼放低警惕性。

　　可她不知道，这鬼很自信，觉得没有人能够害他。

　　左戮看着袅青青脸上细小的绒毛，道：“缺个人而已，看到你觉得眼缘很合。”

　　恶鬼也会看眼缘？青青是不会信，借口罢了。

　　“刚好我最近缺银子，那我只需要端茶倒水？”袅青青说这话就已经答应了。

　　左戮勾起嘴角一笑，意味深长道：“当然。”

　　最后，青青没有找到鱼宝就跟着左戮匆忙离开，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只祈盼鱼宝能够想到这一可能。

　　跟着左戮回到宫殿，袅青青一眼看过去，看到了谦卑站立的闭眼女童，她双眸紧闭，方向朝着袅青青，好似也在看着她。

　　左戮斜斜地躺在狐裘上，抬起手指朝袅青青勾勾，意思让她过来。袅青青看懂了，挺直背走过去，蕙质端庄，清雅婉约。

　　看着眼前聘聘袅袅的小美人，左戮心情舒畅，拍拍自己的肩，袅青青看懂了，抬起手开始轻柔他的肩膀，力道不大不小，可恶鬼嫌力气轻了，有些不满道：“大点力。”

　　袅青青只好再用力，其实她按的不太舒服，恶鬼的肩胛骨实在太突兀，没什么肉，捏着肩膀其实就是摁在骨头上。

　　他这么瘦弱，真的很厉害吗？

　　“走神？”

　　袅青青思绪猛地回来，手上覆上冰凉，冷到她下意识缩回手，但没抽出来。和她的手差不多纤细的手握住袅青青放在左戮肩上的手，青青抬眸不解地看向他，而后者一脸风轻云淡道：“继续。”

　　她没动，也没挣扎，就那么静静站着，手背上的温度寒冷，顺着四肢百骸直冲脑袋上，刺激袅青青清醒过来。

　　是啊，现在他是恶鬼，是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的鬼。

　　她应该要顺着他，再找机会。

　　袅青青尽量忽视放在她手上的那只手，专专心心给他捏肩。

　　可左戮变本加厉，放在青青手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摩擦，力道很轻如同羽毛，激起青青全身的鸡皮圪塔。

　　别慌别慌。

　　青青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一遍遍重复给自己洗脑，边想要是换作三漫会怎么做，她应该会摸回去？不让自己吃一点亏。

　　一想到那个情形，青青心里没那么难受，甚至有点想笑。

　　.........

　　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马俊，左戮也没再找三漫的茬，闲聊无事时，三漫和祁老大相互配合打掩护，继续去挖那堵墙，不为别的，就是想给恶鬼添点堵。

　　三漫偶尔也会去看看谭小林，确保他还活着。

　　这天，她刚过去，地上又多了一堆细木枝。

　　囚牢中的人正拿着一根极为细的木枝插进锁孔，然后扭动木枝。

　　现在三漫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地上这么多树枝，估计谭小林已经被人遗忘，天天就在绞尽脑汁想着用木枝转动锁芯开锁。

　　谭小林余光看到三漫，把手上的树枝一扔，眼巴巴瞅着三漫，说着以往说的话。

　　“你把我救出去，我爹一定会给你一大笔钱！”

　　三漫还是道：“我也出不去。”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没有。”

　　三漫最近都在等恶鬼找事，也不知恶鬼最近又找到什么好玩的，把对她的兴趣先耽搁在一旁。

　　谭小林握住囚牢棍子，急切道：“你想办法出去通风报信，找我爹，他一定有办法！”

　　三漫也蹲下来，眼梢下垂，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觉得这里有多少达官显赫？就算找你爹，他能本事大到把这里毁了？”

　　即使她自己把消息带给官兵，说这里有鬼，那也不能直接把这毁掉，甚至他们都不敢来。再说，原本配合三漫抓鬼的官兵中也可能混进了恶鬼，已经信不得。

　　“那至少先把我救出去啊！”

　　声音伴随着哭泣，三漫低头看去，谭小林抱着自己的膝盖痛哭。

　　他觉得自己受不了了，要疯掉了，整天待在这压抑黑暗的地方，被一个笼子锁住，没有好吃的空气还恶臭，这根本不是人能待下去。

　　本来他当时是见义勇为，以为是有人抓狗狗，想跟上去看看，最后就被抓到这里。

　　他谭小林这辈子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种苦，情绪到今天才爆发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他再急也没用，三漫他们现在离不开这。

　　她站起身要走，又听到谭小林呜咽抽鼻涕，终是停下脚步道：“我会想办法和你爹说一声，至于你爹来不来救你，能不能救到你，就另说。”

　　谭小林眼中浮现希翼，感激地点点头，嘴上喋喋不休：“你放心，等我爹来了后救我出去，我一定会带上你，你的恩情我一定会.......”

　　后面的话三漫压根没听完就离开了。

　　就算他爹真来了，上报官府，谁又能保证这件事不会被压下去，掩盖过去呢？

　　再次回到小房间，祁老大已经坐在里面等三漫，他说袅青青已经成功混到左戮身边。在外青青和慕少爷一起，在内祁老大和三漫一起，鱼宝则在外面接应。

　　已经好多天没见到马俊了，三漫就算反应再迟钝也发现不寻常，她问祁老大：“假如有个人被喊出去前回头看你一眼，是什么意思？”

　　祁老大沉默，不太明白三漫的意思。

　　三漫直接问道：“你这几天有见过马俊吗？”

　　祁老大摇头。

　　“姐姐。”

　　甚至不用回头看，三漫就知道是小姑娘又来找她了。这几天马俊不在，这小姑娘三天两头就跑过来，格外热情，拉着她的胳膊闲聊。可以说，和鱼宝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后来，三漫没事就出去走走或者去看两眼谭小林。总之，不会待在小房间。

　　“姐姐，你终于在这了，我来找你好多次你都不在。”阿明手上端着一碗热汤，放在桌上，视线移到坐在一旁黑巾掩面的祁老大身上，眨眨眼问道：“姐姐，这也是你朋友嘛？姐姐朋友可真多。”

　　三漫先是看了眼热腾腾的白汤，回答道：“不是，他是来看住我的。”

　　阿明眯着眼开心地笑了笑，指着桌上的白汤：“姐姐，这汤虽然很清淡没什么肉，但总比那梆硬的冷馒头好，喝下去还能暖暖胃，我特意端过来给姐姐喝。”

　　汤确实很清淡，一眼看过去能见到碗底，要不说是汤，还以为只是白开水里加了一滴油。汤里面有几根菜叶，混合着稀有的肉沫，散发着热气。

　　要换作别人，连着吃几天的冷馒头见到这碗汤，肯定已经受不了想端起来一口气喝完，但三漫不一样，她有祁老大偷偷带饭，祁老大带的饭和这一比，这白汤就显得有些寡淡。

　　所以，三漫迟疑了。

　　“姐姐，你不想喝吗？”刚说完小姑娘高兴的神情淡了，耸拉着眼皮，明显是不开心了。

　　三漫知道，祁老大现在兜里肯定有好吃的，要是她喝完这一碗汤，祁老大给她带的好吃的吃不完可就不好了。

　　为了不让小姑娘那么寒心，三漫扶着碗，“我待会喝，现在很烫。”

　　小姑娘却一直坚持，好像一定要亲眼见到她喝完，主动弯下腰往碗里吹气。

　　“我给姐姐吹一下就不烫了。”

　　三漫看着她，没说话。

　　小姑娘看着三漫冷淡下来的神情，突然起身：“那姐姐你待会喝，我先走了。”

　　说完，就急匆匆离开。

　　她走后，三漫想问祁老大这次带了什么吃的，就看见他冷沉着一张脸盯着桌上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