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长端照

6、升温

　　十年前——
　　“小安！快点，开庭了。”
　　还只有二十五岁的安瑜川忙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手机就向说话那人跑去。
　　“沈队。”安瑜川小跑着跟上沈姝，“我听说嫌疑人找的律师很出名，帮很多犯罪分子都做过无罪辩护，从来没败诉过。这次会不会……”
　　沈姝听了这话，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在她身后的安瑜川险些撞在她身上。沈姝回过头，笑着对安瑜川说：
　　“小安啊，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无罪释放吗？”
　　安瑜川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傻啊，当然是无罪的人啦。”边说还边拍了一下安瑜川的肩膀，“真犯了事的，就算再有钱，请再好的律师也是白费。就算他真的就这么无罪释放了，你沈队我绝对会追查到底，把他捉拿归案的。”
　　安瑜川点点头，精致的面容上却看不出喜怒。

　　到了园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安瑜川推开门，没想到刚一入大厅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眉眼精致得犹如工笔画细描，却不是雌雄莫辨的美，而是让人一看就不禁有些心悸的侵略性的英俊。
　　于陌站在一个中年人身旁，那中年人在和他低声说着些什么。见安瑜川和沈姝一行人来了，那中年人立刻迎上去，很圆滑地和沈姝套近乎。安瑜川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于陌。
　　“这是我助理，于陌。小于，这是园海市局刑警支队的沈支队长。”
　　于陌风度翩翩地走上前去，握住沈姝的一只手，轻声说道：“以前就听吴律提起过您，幸会幸会。”
　　就在松手的那一刻，于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一旁的安瑜川。两人目光相接，却没有说一句话。

　　“你认识他？”等吴律和于陌走了，沈姝突然神神秘秘地问道。
　　“认识，高中同学。”
　　“那连句话都不说？”沈姝笑了笑，不禁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都这么拧巴呢？”
　　“不。我……”安瑜川看着于陌远去的背影，“他比我大两岁，大学毕业之后又去了丽州市，这么久没见了，早就分道扬镳了。”
　　“确实……”沈姝也回头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现在他帮犯罪分子脱身，你却要坚持着把他们绳之以法——早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

　　十年后，现在。
　　安瑜川换上了便服，独自坐在比他二十年工资还贵的车内，看着从写字楼内出来的忙碌的男男女女。
　　他想起十年前和于陌的那次见面，想来他们每次都这么“拧巴”。也不知是于陌年纪大了老年痴呆，还是他故意装不认识。
　　“早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吗？
　　安瑜川不知道，他急于今天晚上就问个究竟。不知为何，他直觉里总是对于陌抱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天真，他更愿意相信于陌是清白的。也许十年前的那个案子，于陌只是被迫一起出庭了而已。也许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安瑜川几乎是逼迫自己相信。
　　因为更久以前，在那所沉闷的学校，那里的于陌，是什么样的人，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少年至今还在他脑中鲜活着。

　　于陌出来了，正和一个同事说着什么。他看起来很放松，两人说的话似乎很有趣，很不舍地告别。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这个想法突然在安瑜川脑中生根发芽，他突然有转头就走的冲动。但他没动，只是坐在那里，也不打电话，也不发信息，就等着于陌自己找过来。
　　“他要是不来，就走吧。”安瑜川面无表情地想道。刚刚还熊熊燃烧的求知欲一下子就被于陌这桶冰浇灭，还放进冰箱绝对零度冷冻了半个小时——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来找他了。
　　安瑜川刚准备启动车，就听到一阵敲窗声。
　　是于陌。
　　安瑜川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直接发动车离开，但还是摇下车窗。
　　“等着急了吧？”于陌笑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在市局等我的。”
　　于陌意料之外的态度好，让安瑜川一肚子的攻击性语言到了嗓子眼又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道：
　　“没等多久……上车吧。”

　　安瑜川开着车在霓虹灯交错的城市路面上行驶着，路灯给两人脸上各镀了一层柔光。
　　“你没事吧？”于陌看着窗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安瑜川一时没分清这是关心还是打诨。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
　　于陌依旧看着窗外，霓虹灯掠过他的眼眸，似乎是他的眼眸在发光。
　　“一开始就坦白就没意思了。”于陌轻笑一声，“一开始就告诉你，这情节怎么往下进展啊。”
　　“别打岔。”安瑜川沉着脸，“这是审讯，我劝你说句真话。”
　　于陌垂下目光，远远看过去，似乎窗外的一切喧哗与嘈杂都被他隔离在外了。安瑜川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于陌表面的这层精英的壳此刻有多少破绽，稍稍一抖就会露出脆弱的内里。
　　沉默，只有近乎妖娆的灯火在两人之间摇曳着。
　　“我从来……”于陌顿了一下，“我的每句话都是真话。”
　　“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安瑜川面色柔和了一点，“这可是你说的。”
　　“我现在后悔了。”于陌苦笑了一声，倚在车窗上，“自从你差点被那些人撞下悬崖……”
　　安瑜川突然急刹车。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安瑜川转头看向他，“但你要是因为害怕牵连我而隐瞒的话，我劝你省省吧。这世界上还没几个人比你更无聊、更一厢情愿的了。”
　　于陌抬眼看了看他。
　　“送我到前面的地铁站就好了。”于陌淡淡地说道。
　　“你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了？”
　　“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于陌下车前扭头朝安瑜川笑了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语毕，于陌就准备打开车门。
　　“等等。”于陌动作一顿，“你……十年前，你到底是没认出来我，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
　　气氛一度非常紧张。
　　于陌突然笑了起来，“安队，我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在意……”
　　“还有昨天晚上……”安瑜川打断他，“你今天不给我个准话就别想走了。”
　　于陌一愣，一开车门——果然还锁着。
　　“这就没意思了吧，安队。”
　　“老实交代。”
　　“当然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了。”于陌无奈地笑笑，“不然怎么？我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到连高中室友都认不出来了吗？好了，快开门。”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安瑜川……”于陌罕见地唤了他全名，“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不太喜欢我啊，难道是我年纪大了，记错了？”
　　安瑜川白了他一眼，一气之下开了车门。于陌下车后还挑衅似的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独自一人向地铁站走去。
　　安瑜川看着于陌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突然，手机响了：是简凉。
　　简凉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和队里联系，她来电话让安瑜川惊了一惊。
　　“喂，小凉？”
　　“安队，我们一直在查那盘子……”简凉突然顿了一下，应该是有旁边的同事和她说话。
　　“我们查出来一些很不寻常的东西。这个骨瓷盘子是某个奢侈品牌的，标价大概五位数。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问题是这个盘子不是买的，是偷来的。我们查到这盘子原本是市中心一家高级餐厅的餐具，在案发前一天失窃了。”
　　“从餐厅偷来的……能查到是谁吗？”
　　“已经查到了，是个大夫，叫林生。”
　　又是他。
　　“还有一个点，这个林生当时偷走了四个盘子，装刘维超小肠用了一个，现在还有三个不知下落。而且我们返回去看了看案发现场拿个盘子，盘子下面有张纸条，上面写着……”
　　“下一个就是你。”
　　安瑜川顿时感觉汗毛直立：医院太平间里贴着于陌名字的尸箱，现在又是这张纸条。也许凶手根本就没打算要继续作案，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于陌。
　　可为什么刘维超的尸体里会少了肝脏和眼球呢？
　　“因为它们已经被作为商品卖出去了……只有肝脏和眼角膜是健康的。”安瑜川喃喃道。
　　“安队你说什么？”
　　“回市局，这回别再玩失踪了。”
　　“知道了。”
　　安瑜川看着车窗外于陌刚刚进去过的地铁站。
　　他会怎么样？也会变成一盘小肠放在箱子里摆在自家门前吗？
　　安瑜川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调头去了市局。

　　市局，会议室。
　　“高利贷，然后卖器官……这也太老套了吧？不是，这种案子放在几十年前都是低级的，真会有人上当？我们那么多反诈宣传都白做啦？”佟成生看着资料，嘴上稳定输出，一刻不停。吵得旁边几天没睡觉的余延满头问号。
　　“这个刘维超一看就是和林生一伙的嘛。刘维超负责在校园里放贷，学生还不起就引诱他们到林生这里卖器官，最后学生用卖器官的钱来还贷——最后其实还是转到刘维超手里了。”
　　“佟副你说慢点，我现在cpu快烧了。”
　　“那低价眼角膜怎么解释呢？”余延顶着一双熊猫眼问道。
　　“哎呀，你们真是加班加迷糊了。快让你们安队掏钱给你们吃点好的补补吧！再不补老年痴呆都快晚期了。”
　　“安队？掏钱？”白冬突然探出一个脑袋，“为什么是安队掏钱？是不是因为他其实是……”
　　可惜会议室内的其他人根本没听到白冬的声音。
　　“你少废话，赶快解释！”
　　“你们就这么对专家的吗？唉，人心啊。昨天还是成生成生的叫呢，果然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余延你个负心汉，和你的马猴烧酒过去吧。”
　　“不是，我们晓美焰怎么你了？”
　　“分赃不均呗。”佟成生终于想起来回答余延的问题，“很明显在这之前，那些同学们在林生那里要价太高了——也就是刘维超那边利息给太高了，让林生揩不着油水了。所以故意贱价购进，为的就是中间商赚个差价。
　　“也就是说，他们是因为分赃不均起的冲突？”
　　“没错，至于证据，查查账户就知道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