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逢夏》澄焱

1、岁岁夏

　　蝉鸣聒噪的傍晚，便利店自动门发出叮咚轻响。李逢夏咬着冰棍抬头，粉发间别的骷髅发夹撞在玻璃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巷口白墙被夕阳镀成蜜糖色，少年屈起的长腿裹在黑色校裤里。他垂着头咬住烟嘴，打火机蓝焰腾起的瞬间，额前碎发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喉结滚动时，锁骨处银链轻轻一晃。

　　李逢夏鬼使神差地走近两步，帆布鞋踢到易拉罐。少年掀起眼皮，泪痣在暮色里像粒朱砂。她看清他校服胸牌——青禾中学，周橪。

　　"借个火。"她晃了晃手里的薄荷烟，粉色指甲油在暮色里发亮。

　　周橪碾灭烟头，校服袖口滑出半截纱布。他拎起书包转身，后颈被晒得发红的皮肤上，有道新鲜的抓痕。

　　第二天早读课，李逢夏嚼着泡泡糖踹开后门。粉笔灰纷纷扬扬落在她新打的耳钉上，班主任推着眼镜说："新同学坐周橪旁边。"

　　书包砸在课桌的巨响中，周橪正在写的物理竞赛卷子被震歪了字迹。李逢夏凑近他耳畔："重点中学的乖宝宝，昨晚跑什么呀？"

　　少年握笔的指节泛白，忽然扯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锁骨下方狰狞的淤青撞进视线，他冷笑时喉结上的牙印若隐若现："离我远点，小疯子。"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李逢夏蹲在实验楼后墙根，看着周橪的白球鞋踏碎水洼。他父亲拎着酒瓶追出来时，她终于明白那些伤口从何而来。

　　"看够了吗？"周橪抹掉嘴角血迹，湿透的衬衫贴在腰腹。李逢夏把伞倾向他头顶，少年突然掐住她下巴："可怜我？"他指尖沾着雨水，睫毛上却凝着雾。

　　李逢夏扯开他浸血的校服下摆，云南白药混着雨水味道弥漫开来。"是心疼。"她说。
　　周橪的手抖了一下。
　　校庆日那天，李逢夏在礼堂后台逮住逃节目的周橪。他攥着去上海的火车票，腕骨凸起凌厉的弧度。"李逢夏，我是阴沟里的老鼠。"他说这话时，窗外紫藤花正成串坠落。
　　她踮脚咬住他滚动的喉结，口红蹭在他渗血的纱布上："那正好，我是专逮老鼠的野猫。"
　　火车票最终被周橪展成纸飞机，从实验楼顶划过抛物线。他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掌心滚烫："等紫藤再开的时候，我带你去外滩看灯。"
　　高考前夜，周橪父亲醉驾坠江的消息传来时，李逢夏正在给他涂答题卡铅笔。她转身抱住浑身发抖的少年，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再也不能打妈妈了。"
　　月光漫过堆满复习资料的窗台，周橪忽然低头寻她的唇。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和抽屉里偷偷藏了三年的情书一样滚烫。
　　放榜那天，周橪的名字挂在红榜最顶端。李逢夏扯着刚及格的数学卷子，被他按在梧桐树上亲吻。"小骗子，"他蹭着她发烫的耳尖，"不是说好要考隔壁艺校？"
　　蝉鸣声里，录取通知书从上海寄来的那天，周橪在便利店门口拦住李逢夏。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仙女棒，火光映亮她新染的黑发。"当年你借的火，"烟花在他瞳孔绽放成星海，"现在该还利息了。"
　　黄浦江的风吹乱新生报到册时，周橪把李逢夏的行李箱推进复旦宿舍。他转身将人抵在爬满常春藤的砖墙上，指腹摩挲她耳垂："这次换我招惹你。"
　　梧桐叶落满校园小径时，国际数学竞赛金奖的喜讯从礼堂传来。李逢夏冲上台把捧花塞进周橪怀里，台下快门声此起彼伏。他当着所有教授的面吻住她唇上的草莓膏，"获奖感言是——"喘息间漏出轻笑，"谢谢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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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梅天返潮时，周橪在图书馆天台抖开湿淋淋的雨伞。李逢夏正蹲在晾衣绳前摆弄胶片相机，后颈黑发中藏着若隐若现的助听器。

　　"你母亲寄来的。"他把翡翠镯子放进她掌心，镯身有道细微裂痕，"她说这是给儿媳妇的。"

　　李逢夏突然扯开他衬衫，锁骨下方陈年淤青早已消散。"周先生，"她将冰凉的玉镯贴在他心口，"当年家暴案的监控录像..."

　　话未说完就被吻住。周橪托着她腰肢抵在生锈的栏杆上，远处外滩钟声惊起白鸽："父亲入土那天下着雨，你在我手心里写，以后每一道伤都会有吻来补偿。"

　　研二那年组会上，李逢夏作为随行摄影师记录周橪的学术报告。她镜头扫过前排评委，忽然对准他解开的袖扣——内侧刻着"Summer"的银扣，是拿当年家暴案赔偿金打的。

　　"李小姐，这是第287次偷拍。"散场后周橪将她困在储物间，温热的呼吸缠上她耳垂，"按约定每次要付利息。"

　　他们在满室消毒水味里接吻，门外传来颁奖典礼的喧哗。李逢夏摸到他后腰那道淡疤，想起十八岁雨季那个拥抱，原来有些痛楚真的可以被爱意稀释。

　　婚礼定在毕业典礼次日。周橪在更衣室找到逃跑的新娘时，她正对着化妆镜涂草莓色口红。"周教授，"她晃着空了的助听器电池盒，"当年你说紫藤花开就去外滩..."

　　后半句消弭在吻里。周橪将翡翠镯子套上她腕间，金属助听器与玉镯相撞清响："十年前便利店门口的监控视频，我母亲今早终于同意提交给警方。"

　　窗外暴雨如注，李逢夏摸到他无名指上和自己同款的素圈戒指。当年巷口借火的薄荷烟，终究燃成了燎原的星火。

　　两年后的立夏日，周橪在哥大实验室收到加急邮件。李逢夏的摄影展邀请函从上海飞来，主题叫《与尔逢夏》。开展那天，他隔着人群望见展馆中央的巨幅照片——青苔斑驳的便利店外墙，粉发少女与抽烟少年定格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周先生，您的花。"工作人员递来满天星，卡片上是熟悉的字迹：「借火的人，该来收余生了」。

　　当晚他们躺在时代广场的长椅上等日出，李逢夏忽然翻身咬他喉结："其实第一次见面..."她贴着他跳动的脉搏笑，"我根本不会抽烟。"

　　晨光刺破云层时，周橪摸出珍藏的薄荷烟。打火机蹿起的蓝焰中，他望见少女狡黠的眸光穿越十年盛夏，终于落在彼此再也不会疼痛的余生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