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尖酸镜头》炏燈

1、没用的废物

　　“锵——咚锵——咚咚锵——”

　　被楼下的敲锣打鼓声吵醒时，李曦纯脑中仍依稀淌现梦里的场景。

　　侧翻的餐车，尖锐的怒骂，好事的围观，高举的手机，无所遁形的镜头……

　　下一秒，梦境消褪，回忆填埋，意识逐渐清明，她在困糊中睁开眼，有些记不清昨晚梦见过什么。

　　楼下喧闹，李曦纯打着哈欠撑起身，伸手掀起床尾的窗帘，刺眼的阳光顷刻从缝隙钻进。

　　她眯着眼往楼下街道张望，一对火红舞狮子正在掌声中跃动生辉。

　　不就是蛋糕店开业，打鼓舞狮的，阵仗这么大，扰民。

　　李曦纯嘴里不满嘟嚷了几句，放下窗帘又躺下了。

　　肚子空空，脑子也空空，空调吹得人困乏昏沉，呆望着素白的天花板，李曦纯祝自己二十八岁快乐。

　　“生日快乐，没用的废物。”

　　二十八岁的第一天，李曦纯被吵得睡不了回笼觉，只好顶着黑眼圈起床喂猫。

　　李十三喝水总溅到周围都是，李曦纯烦躁，索性收起水碗不让臭儿子喝。

　　“李十三，你舌头是漏勺做的吗，别的小猫喝水都是干干净净的，就你不好好喝。”

　　三花公猫长着一双圆亮的大眼睛，骄横又傲气，水碗收走了也不急，反正最后心软的永远是李曦纯。

　　不仅心软，还会愧疚，李曦纯对上小猫无辜的表情，暗骂自己对一只猫提出‘看看隔壁家小孩’的过分要求。

　　“乖儿子，是妈妈不好，妈妈错了。”讨好地开了一盒鱼罐头，李曦纯耐心等猫儿子吃完，又仔细清理地上的水渍。

　　再看李十三，吃饱喝足后踱步到阳台伸懒腰，屁股撅得高高的。

　　果然纵儿多败儿。

　　喂饱猫后李曦纯出门觅食，顺道带上昨晚提前打包的订单包裹。

　　包裹不少，平日她会用小推车拉到快递站点，但今天她另有安排不好携带推车，便翻出客户退货的尿素袋来装。

　　出门前，她随手把鞋柜上的宣传单对折揣进裤兜。

　　那是楼下蛋糕店的开张宣传单，她租住的房子在粤城某城中村，独栋楼第三层，楼下铺面长期空置，今天终于正式开业。

　　宣传单上的蛋糕新颖精致，其中店长推荐的杯子蛋糕是可爱的三花猫造型，和李十三长得很像，李曦纯打算买回来当生日蛋糕。

　　国庆假期第五天，天气闷热，她刚打开楼道门，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店门排到过道，新店生意火爆，不少人举着手机拍照录视频，熙熙攘攘像进了菜市场。

　　眼前的阵仗吓人，李曦纯连忙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

　　开业热闹，贺花礼环几乎占了半条人行道，李曦纯踩着一地的彩带炮屑，放慢脚步打量装潢精致的铺面。

　　全落地棕色玻璃窗复古典雅，墙柱上铸刻了繁美的石雕花纹，墨绿色的木质店招牌置于最高处。

　　抬头，未等她看清那行潦草的全英字母店名，脸上先涌起一阵火辣，她家三楼阳台放着几盘病恹恹的杂草，就这么杵在了店招牌上。

　　非常煞风景。

　　李曦纯想起来了，那是她上个月心血来潮种的薄荷草。

　　“阿姨……这位阿姨……”

　　正犹豫要不要把枯草搬走，以免影响新店美美营业，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男声。

　　转身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生，意识到这声‘阿姨’是喊自己，李曦纯浑身都烧起来了。

　　“您的东西掉了。”男生穿着侍应服，指了指散落一地的快递包裹。

　　二十八岁的第一天，李曦纯对陌生人说的第一句话，是声如蚊呐且违心的‘谢谢’。

　　体会到的第一份感觉，是山崩地裂的无地自容。

　　扛着一个破了洞的农用编织袋，她被归类为‘阿姨’。

　　难堪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却不得不在高雅时髦的蛋糕店前蹲下身，顶着一众年轻女孩们的目光把地上的包裹塞回尿素袋。

　　面上羞窘难当，捡完起身，她捂住袋子上的破洞匆匆跑开，偏这时，一个男人抬着一块近两米高的展牌从店里走出来。

　　奔跑中的李曦纯收不住脚，整个人撞在展牌上。

　　‘嘭哐’的一下撞击声巨大，冲撞下男人险些站不稳，李曦纯更是痛得眼冒泪花。

　　“对不起，你还好吗？很抱歉，我刚才没看到你。”

　　对方致歉，上前查看情况，一只好看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示意她抬头。

　　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她被撞懵了，根本无法辨清。

　　“先抬头好吗，如果觉得头晕我们去医院检查。”男人再次俯身询问。

　　是她没看路撞到人，李曦纯不愿麻烦别人，正要应声，队伍中忽然有人无故起哄。

　　议论嘈杂声渐大，似乎是冲着她的方向，李曦纯不明原因顿觉局促，压下帽檐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转身离开。

　　“请等等！”

　　李曦纯充耳不闻脚步飞快，拐进小巷后才停下来。

　　额头很痛，袋子也破了口，她丑态百出，情绪覆灭性低落。

　　偏偏在她生日这天。

　　全怪那一声‘阿姨’。

　　曾焦虑过、也期待过二十八岁的到来，看到网友们面对数字变更的从容，以为自己也能潇洒地对岁月说一句‘来啦老妹’。

　　结果不然。

　　心情晴转多云，她推翻了‘吃生日大餐犒劳自己’的计划，走进平常光顾的小面店。

　　不就是一句‘阿姨’，犯得着如此烦恼？李曦纯劝慰自己，现在网上不都是小姨姨、小阿姨的称呼吗？

　　而且尿素袋多好啊，结实耐用，是小年轻不懂欣赏。

　　自我安慰的功力见长，这是二十八岁‘阿姨’ 独有的魅力，李曦纯吃光一碗微辣抄手，又打包了一份蒸饺。

　　结账时，她唰唰抽走七八张餐巾纸。

　　老板娘见状并没说什么，别过脸当看不见。

　　李曦纯扛起袋子走了，她先去快递站点寄包裹，忙碌完后到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消食。

　　正值假日，小公园的椅凳秋千坐满了人，李曦纯转身去了公园后的斜坡。

　　小坡杂草丛生，坡道外堆积了不少废弃杂物，几乎无人来，她把蒸饺放在地上，朝着斜坡的方向‘喵喵喵’叫唤。

　　很快，几只流浪猫闻声而来，看到地上的食物，纷纷围上前。

　　蒸饺里有肉，小家伙们吃得欢，李曦纯坐在破木椅上，四周无人，她摘了口罩脱了帽，望天发呆。

　　长时间戴帽，刚过肩的头发被汗湿，她随手拨了拨，红色的发尾在午后阳光下映得鲜亮。

　　小猫们吃饱了在她脚边睡觉，李曦纯安静地坐着，偶尔处理网店事务，偶尔弯身逗猫，直到夜幕降临路灯启亮，才慢悠悠站起身。

　　穿过小公园，秋千架上仍坐满了人。

　　晚上吃了清汤口味的抄手，十点半，小面店结束营业，她拿着喝剩的半瓶绿豆冰回家去。

　　蛋糕店亮着灯，店招牌旁悬挂着两盏壁灯，馨黄的灯光照亮了‘Thirteen’的店名。

　　李曦纯盯着灯光下的一串字母怔愣，中午时她匆匆一瞥，误以为是‘Thirtieth’。

　　再看店门上的宣传小木牌，写着‘晚上十点后全场蛋糕四折’。

　　很心动。

　　不仅因为折扣，还有恰好叫‘Thirteen’的店名。

　　被喊‘阿姨’、冒失撞到人，无论多么狼狈，今天是她的生日。

　　二十八岁生日。

　　称不上纪念或庆祝，仅仅是个普通日子，和往常每一天一样，毫无意义可言。

　　吃生日大餐的计划已搁置，三花猫造型的杯子蛋糕，她想尝尝。

　　于是神差鬼使地，推开了‘Thirteen’的门。

　　‘叮铃——’

　　店门上方装了小铃铛，开关时余音回荡，入目是棕铜典朴的色调，木纹地板，复古挂画，店内外装修风格统一，非常好看。

　　咖啡香气充斥鼻腔，李曦纯快步走到蛋糕柜前。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呢？”

　　“我想买蛋糕。”

　　扫视了一圈，玻璃柜里没有她看中的那款蛋糕，一时忘了蛋糕的名字，李曦纯伸手去掏口袋里的宣传单，结果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餐巾纸。

　　窘迫骤升，面上烧起一团火辣，她手忙脚乱把餐巾纸塞回裤兜。

　　不知店员是否看见，李曦纯脑子嗡嗡直响，听到店员介绍开业酬宾两件三折时，想也没想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两款蛋糕，“要这两个。”

　　“好的，栗昔初意蛋糕和焦糖奶油泡芙，这就为您包装，请稍等，付款码在这里。”

　　李曦纯扫码付款，其实她想要的并非这两款，但刚才实在丢脸，她只想赶紧买完离开。

　　等待打包时，店内堂走出来一个人，衬衫洁白，墨绿色的围裙系在腰间，显得高大的身姿挺直修长，李曦纯抬眸随意瞥了一眼，又飞快垂下，一闪而过的是对方温润的眉眼。

　　有点像今天撞到的那个人，但她当时戴着帽子低着头，无法确认。

　　不管怎么样，幸好不是喊她‘阿姨’的混小子。

　　然而幸运仅此一秒，下一秒，那人忽而出声，“李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