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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卑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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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司徒鼎如何刻苦的泼墨作画,这边谢承凤见永宁帝避而不谈女国公一事只叮嘱如何归纳整理产业,认真握笔做完记录后,微抬下巴与帝王四目相对:“皇上,臣女不是一时之气跟太子拌嘴,是真想当国公爷!”
说罢,她静默一瞬,迈步往后退。
永宁帝看着踏出去每一步都带着沉稳坚定眸光的谢承凤,嘴角的笑意慢慢凝滞,直看到人裙摆一扬,袖子轻拍,双膝跪地,缓缓匍匐乃至额头扣地。
动作行云流水,仿若演练了千万遍。
瞬间,永宁帝火气上涌,气得闭上眼,可偏偏三跪九叩的大礼还带着“额头扣地”发出的声响。这一声相比肃穆端庄乾清宫群臣跪地而言轻的似蚊蚋嗡嗡,但在这富贵堂皇的咏春宫却不啻惊雷。
听得又一声“咚”的磕头声传入耳畔,永宁帝唰得一下睁开眼,幽幽的看着一副贴了心要把三跪九叩大礼行全了的谢承凤。
谢承凤迎着帝王震惊中带着伤心的怒火,动作僵了一瞬。
永宁帝原以为人就此停止了,岂料下一瞬间谢承凤又又又弯腰匍匐,动作标准中带着虔诚,比祭天仪式比给她爹娘入葬时还标准。当下他克制不住火焰:“谢承凤,你知道现在什么样吗?跟个煮熟的虾爬子一样,透着卑微。”
“朕把你捧手心里,让你这么糟蹋自己的?”
迎着这一声光明正大偏爱的话语,谢承凤眼泪瞬间滚落。
这眼泪似春雨,悄然无息的就扑灭了帝王的火焰。永宁帝甚至疾步走到了谢承凤身旁,抬手去搀扶人起来:“能说出想当国公,朕都觉自己教养挺成功。要知道朕可是自幼把你充当男儿教养,连皇子知人事的课程都给你安排上了。也就谢老大古板知道后咋咋呼呼的,说未订婚不能教,免得你左了性情。”
谢承凤不愿顺势起身,依旧双膝跪地,昂头仰望着愿意为她弯腰的永宁帝:“皇帝叔叔,我会说服谢家家主荣国公同意的。”
这透着亲疏有别的称呼一出,永宁帝面色凝重,正色打量谢承凤的眉眼。
见被他宠的无忧无虑眉眼纯粹似乎一汪清泉的谢承凤此刻眉眼笼罩着淡淡的愁苦。这一抹苦涩夹着泪花,以致于人的双眸便似绿水盈盈。
看着别有韵味,为谢承凤添了些忧郁气质,惹人怜惜。
但是对他这个帝王而言,这便是晴天霹雳。
他宠大的姑娘,封号永宁的郡主,该是骄阳烈日,永远傲然,让人臣服。
于是他迫不及待开口询问道:“谢老大他们因火烧东宫的事情私下训你了?”
谢家还有几个同龄的小姑娘,所以他不得不做最恶意的揣测:谢家是不是想推谢家教养长大的谢家千金当太子妃。
“没有。”谢承凤笃定回应:“我只是因此明白朝臣待我的标准。我若是没有碍着他们的利益,他们愿意给我一些好脸色,满面慈爱。可我一旦碍着他们的利益了,他们会眨成刽子手,恨不得自己动手杀了我。”
“他们完全不会想,我喜欢司徒鼎是因为司徒鼎英俊,做事杀伐果决,不是因为司徒鼎是太子。”
永宁帝听得这话,望着满眼都是孺慕的谢承凤,一时间都觉自己浑身溢满了愧疚。
他疼谢承凤,但没收义女封个公主,追根究底亦也是图利。
就论谢承凤的身份,放眼历朝历代是个皇帝都会视作吉祥物,用作皇帝恩抚厚待忠臣良将典范。
故此谢承凤喜欢上太子,他乐见其成还出谋划策过。
可现如今,似乎适得其反。
“所以,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要他们辗转反侧,看他们上蹿下跳急赤白脸!”谢承凤字正腔圆,飚出自己昔年为鬼自娱自乐“戏子”生涯锤炼的技艺,凤眸一挑,带着赌气的怨念,磨着牙道:“哪怕最后我没法继爵,但我起码能让他们明白我谢承凤不是任由他们规训的闺阁女子,我拥有律法白纸黑字规的继承权利!”
见说着说着言语间是小狼崽子的狠厉,但身形却带着僵硬,甚至手都无意识捏紧成拳的谢承凤,永宁帝深呼吸一口气:“若是朝臣为了太子妃,为了谋划从龙带来延续三代富贵的利益,让你当了国公。但却以国公为由拒绝你当太子妃怎么办?”
“皇帝叔叔,我真不喜欢司徒鼎了。”谢承凤一听人话锋带着些松动,立马强调自己的心态:“我眼下更想当他干娘。”
说完谢承凤立马手揪着耳朵,还肩膀一缩,透着可怜巴巴挨骂的架势。
瞧着挨训的架势倒是熟稔的很,永宁帝弯腰轻弹了一下谢承凤脑门:“你这熊孩子,这么胆大的话都敢说出口。太子没骂你打你倒也算他真出息了,褪了莽夫混子行径。”
“您和我爹不就是各论各的辈分嘛。”谢承凤拉长了音调,撒娇着:“我这叫一脉相承。”
“你还敢说。”永宁帝瞧着恢复往日两分鲜活的谢承凤,不容置喙的扣着人手腕将人拉起身:“再跪下去膝盖红肿了,可别找朕哭唧唧的。”
“我才不哭呢,一人做事一人当!”谢承凤笑着顺着帝王的力道站直身,回应道:“我才不会像文臣那样一天变一个标准,耍无赖。”
“好。”永宁帝无奈笑笑:“国公的事你可以私下嚷嚷,但别上书,也让朕看看朝臣什么心态。”
“皇上放心,臣女一定嚷的天下皆知!”谢承凤闻言带着些亢奋,弯腰抱拳行了个军礼。
“瞧你这公鸡打鸣亢奋的劲头。早点休憩,明日……”
听得帝王慈爱的叮嘱,谢承凤一一应下。目送人回宫的背影消失在端庄威严的甬道,谢承凤静静的看着月光笼罩下甬道宫墙泛着的幽红色泽。
这一抹红,从她视野望去,由大变小,最后化作被黑暗包裹的一点猩红。这画面像极了饱腹的老虎张开了嘴露出了沾血带着碎肉的牙,让人完完全全借着一口牙窥伺百兽之王的威猛之姿,从而心生畏惧。
可她谢承凤比老虎口中的肉,还不如。
在老虎口中丧命的小动物,或许还能得世人一句怜悯叹息,道一句弱小。
而她,所有人都觉谢承凤不惜福,觉得她谢承凤好命。
因此为了活命,她被迫学会了心机的撒谎,利用人先入为主的既定思维,为自己谋划武力保障,也为自己谋划一个家。
笃定着,谢承凤遥望着自己叔叔居住的寝宫,侧眸对春安吩咐道:“对了,本郡主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及笄后光礼物没准就有一屋。你明日记得去问问如何修宫殿增库房。”
春安对库房一事不假思索应下,只担心道:“郡主夜风大了,您先回屋。”
“嗯。”谢承凤转身,望着自己金银堆积下可供一人走的狭窄小道,一步步走的傲然。
这不是她爹娘的家产,只是皇帝叔叔赋予她的底气。
回房后,她瞧着褪下衣裙,膝盖处透着些可怖的淤青,都觉似军功章,耀眼夺目。
“郡主您还能笑,皇上临走前特意吩咐过的金疮药,您忍着点疼奴给您涂抹。”春安心疼着开口。
她是武婢,自己摔打滚爬都不带眉头皱一下。但见自己护着的郡主,她救命恩人的女儿这般受苦,便克制不住心疼。
原本永宁郡主也被安排习武,可有细作借此伤人;政客要挑朝政矛盾,就连后宫也要横插一杆。
原本永宁郡主也该学文,可有政客暗暗教着盛世重文,老学究念着女子以夫为天……
硬生生的把郡主变成了娇横,拒人千里之外的纨绔子弟。
眼下更是无视生而为人的艾慕之情,把郡主逼的都要跪地上书!
“春安姐,我一点都不疼,只是皮肤保养太嫩看着触目惊心。”谢承凤笃定解释着,望着愁容满面,垂首细心上药的春安,带着些珍惜:“但你一说心疼,我就想撒撒娇。”
“好,奴给您吹吹,疼痛飞走。”春安闻言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垂首敛住自己的怨念心疼等等诸多情绪,手指沾染药膏,轻轻抹着。
感受着膝盖传来一丝丝的酸酸涨涨,谢承凤却是闭上眼,想着明日见大伯的规划但还是克制不住心中恨意翻涌。
同样是战争遗孤,却因各为其主,便没了命。
这个仇,她要报。
司徒鼎这个老大负一半罪,恶意下令万箭射杀春安的高山负一半罪。
对付高山,只要做一件事——要回陈白术的遗产,就足够给黄莲这位所谓的大周第一位太医,高山心心念念的真爱高山的首辅之路添些麻烦了。
毕竟陈白术的心血,都让黄莲拿在手里整整八年了,目前还没出个成果。
而成果《妇科医典》这高山的文治功绩之一,黄女官的功绩是建立在谢承凤这个难产而死的皇后因帝王追查下令甚至不惜解剖尸首,且追查死因时集合全国难产之例,才让某些人有了撰写成册的机会。
说来她这个鬼之所以有灵,是因为解剖被活生生疼出鬼哭狼嚎来的。
想着,谢承凤克制不住从骨髓里害怕。
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