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杀》洋晨

60、不一样的后宫

　　一路踉跄的崔璟郅跟在齐之衍的身后，看着颇显滑稽，一进门，李昭晏就看到了父皇脸上嗤之以鼻的表情，连忙为他开解道：“在外面冻坏了吧，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崔璟郅立马看懂了他的眼神，请罪道：“请圣上恕罪，草民失仪了。”
　　“哼，你什么样朕能不知道吗？还失仪？朕看你是毫无顾忌，在朕面前就是如此，不知道以后在王府要怎么无法无天呢！”
　　“圣上恕罪。”
　　崔璟郅这下更不敢起了直接跪着答话。
　　“父皇息怒，阿郅只是没来过这里，觉得甚是威严，刚刚儿臣进来时也是被吓了一跳呢。皇后娘娘不是等着见我们吗，想来是她有思念阿郅了，着急要见他吧？”
　　圣上当然看出了这是李昭晏在为他开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先作罢，不再追究崔璟郅。
　　“宫中设宴，皇后说在她宫里，朕还有些要事要处置，就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去吧。吃完饭再去如妃宫里看看，你母妃很想你呢。”
　　“是，儿臣遵旨。”
　　阙原在前头带路，崔璟郅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低着个头，跟在李昭晏的屁股后边走。
　　看着身后如此安静，李昭晏也有些纳闷，这小子今天怎么收敛性子了？结果回头一看，那脸拉得老长了，就快掉到地上了，不高兴就差写在脸上了。
　　他稳住步子，悄悄站到了崔璟郅身后，低声问道：“怎么了，被骂了，又不高兴了？”
　　“我不敢，我高兴得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敢不受着。”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他语气里那股子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李昭晏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憋死你了，以后进宫一次，你就要吃瘪一次咯！哈哈哈！”
　　“殿下，前头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到了，前面的阙原在此时发话，更像是在提醒李昭晏，不能忘了规矩，在宫里行走，不可过于随意了。
　　李昭晏随即收敛了表情，也变得严肃端正了起来。
　　还没进宫门，一行人就在外面听到了爽朗的女人的欢笑声，看着跟他们刚刚来时走过的路上的氛围很不一样。阙原连忙叫停了众人，挡在了门口：“请诸位稍后，我去通传一声。”
　　“有劳阙公公了。”
　　阙原刚一进去，里面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似乎阙原的威风在皇后宫里一样好使似的。不一会，阙原就躬着身子出来了，请李昭晏他们随行进去，皇后和如妃都在等着呢。
　　李昭晏听完就纳闷了，那不成刚刚是母妃在和母后相谈如此甚欢吗？这···这也太诡异了吧，不是说她们水火不容吗？自己虽然小时候也在宫里住过几年，但毕竟这些年一直身在行宫，皇宫之内的事，他也只能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了来。不过今日再回来，不曾想竟然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崔璟郅就更看不懂这其中的来头了，父亲老是在家里提起，圣上宠爱如妃，时常忘了长姐这个皇后，搞得她很是尴尬，甚至还直接威胁到了长姐的中宫之位了，现在这也是哪一出呢？
　　带着疑惑，大家便也随着阙原缓慢的脚步进去了。这里倒是不像议政殿，没有那么多的守卫，只是多有宫女太监在侍奉着，看着也没有那么威严了。
　　这里崔璟郅倒是来过两回，不过那时候自己还小，早也已经记不清了，走路的时候又忘了规矩，四处看了起来。
　　“崔公子，还不赶紧行礼。”
　　一个不小心，崔璟郅又看得入了神，人都已经到位了，他还仰着个脖子四处张望呢。
　　“是，是，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如妃娘娘。”
　　“你小时候来，可是叫本宫长姐的呀，怎么现在大了，不好意思了？”
　　这回跟那次在阙映相辉楼宴饮的时候不一样，皇后变得活跃了不少，也愿意开崔璟郅的玩笑了，不过这话，倒是更弄得崔璟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我···小时候不懂事，皇后娘娘勿怪。”
　　“哪有什么懂不懂事的，不过就是见过了人情冷暖，变得畏手畏脚罢了。起来吧，别跪着了，这里也不是议政殿，别拘着礼了。”
　　“多谢皇后娘娘。”
　　崔璟郅本来觉得在这里能稍稍轻松一些了，没想到一进来又是这样，这下子真是要被齐之衍这端庄大气又高贵的鬼德行给比下去了，又气又羞，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
　　“阿郅？你上来，本宫看看。”
　　众人刚一起身，如妃便说要看看崔璟郅，这可给李昭晏吓了一跳。
　　“母妃，阿郅鲜少进宫，言语规矩上多有冒犯，还请母妃不要见怪。”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着什么急呀，我还能在这里吃了他不成？”
　　“是，是儿臣多虑了，母妃说的是。”
　　崔璟郅侧眼看了看刚才为自己说话的李昭晏，又不敢违抗如妃，只能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看着李昭晏，想寻求一点慰藉。
　　“嗯，不错，那天本宫就看了个大概的样子，就觉得你生得真是好看，难怪晏儿喜欢你。”
　　如妃就差把崔璟郅拉到眼跟前仔仔细细前前后后都瞅一遍了，崔璟郅也不敢动弹分毫，只能任由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着。
　　“本宫都跟你说了，本宫这个弟弟生得俊俏得很，不会亏了你的晏儿的，你还不信。”
　　“皇后娘娘说的是，可我总要自己亲眼瞧见才好啊，对了，还有齐家小公子，齐之衍，对吗？”
　　“是，齐之衍参见皇后娘娘，如妃娘娘。”
　　齐之衍倒是懂规矩多了，上来就行了一个大礼，乐得如妃笑不拢嘴。
　　“早听圣上说，你博闻广识，所以才选了你做晏儿的伴读，现在见到，果然不愧是齐相从小亲自教导的。不曾想，齐家一脉以武学立家，到了你这里，竟然变成了一个文学大家了。”
　　“娘娘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
　　“敢不敢的，圣上自有慧眼相看，既然你能得圣上青眼有加，那就是你自有自己的出众之处了。不过以后你们俩都要进王府了，本宫还是要提点你们两句。”
　　“但请娘娘吩咐。”
　　崔璟郅和齐之衍异口同声道。
　　“以后切记不可以为争风吃醋而让晏儿不得安宁，尤其是你，崔璟郅。即便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本宫也不怕在这里多说你两句。晏儿的身子要紧，他从小就身子骨弱，你要多照顾，不要总是那么浪荡风流，坏了晏儿的根本，明白吗？”
　　崔璟郅顿时语塞，如梗在喉：“是，在下···在下一定谨记娘娘教诲，不拉着殿下行荒唐之事，一定时时规劝着。”
　　“那就好，本宫就放心把晏儿交给你了。姐姐，那就传菜用膳吧，看他们也饿了，老是跪着又耗费体力。”
　　“还以为你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呢，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怕有些人心疼！”
　　李昭晏顿时脸红了起来，左顾右盼，这一顿饭吃的，可谓是心惊胆战的，让人好不害怕呢。
　　“本宫当年出嫁的时候，大娘子才刚刚怀上你呢，不曾想本宫竟然在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还得了一个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弟弟。难怪呀，老是听人说，父亲对你那叫一个宽容啊，什么好的都紧着你。不过阿郅，现在你还跟阿成打架吗？”
　　趁着摆宴席的空档，皇后拉着崔璟郅就聊了起来，不过也大多都是些前尘往事。
　　“是，皇后娘娘出嫁的时候，我还在我娘的肚子里呢。不过现在我也大了，大哥也事忙，我们很少见面了，不打架了。再说了，我也打不过他呀。”
　　最后一句，崔璟郅说得很是小声，但皇后却像是提前知晓了他要说什么一样，看着他那扭扭捏捏、谨慎规矩的样子，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阿成这个人啊，是个死脑筋，一辈子就认个死理，你别跟他置气。我知道，这些年大多时候，你都是让着他的，看着他是哥哥你是弟弟，其实呀，他的心志还不如你成熟呢。”
　　“皇后娘娘谬赞了，大哥文武双全，深得圣上信赖，我不过就是个无功无名的小辈而已，哪敢跟大哥较量啊。”
　　崔璟郅低着个头，也不看她，就这样叽叽咕咕地回应着皇后说的话。
　　“当年我母亲病逝，大娘子嫁到崔家来，对我和阿成阿辞都是多多照拂的，这些我都记得。阿成也不是个冷心冷血的人，小时候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你娘亲，都是很和善的。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你大哥这个人又是个死要面子的，这些年也肯定没跟你说过什么软话。不过阿郅啊，你们可万万不能因此离心啊，你和你大哥，都是崔家的子孙，不管你们心里有什么样的心结，都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万万不可废弃家业，两兄弟相争，知道吗？”
　　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感而发，今日竟然说了这许多的看似不着调的话，听得在场的人也都是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崔璟郅，竟然听得眼眶都要红了。
　　如妃安坐一旁倒也是看出了崔璟郅的些情绪变化，在皇后刚要开口继续说的时候，便打断了她：“姐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难不成是许久未见家人了，心里憋着的话就要在今天说完吗？”
　　如妃说的话，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让在座的几个小辈都听出了其中的娇媚温和的感觉来。她和皇后，难不成真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了吗，平时还跟她这样说话？
　　“是我话多了，都忘了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小辈在了。算了算了，开席吧，免得我又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如妃听着皇后说了这话，才安然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是安慰，又像是肯定一般，看向皇后的眼神之中，也似乎有一种心有灵犀在里头。
　　李昭晏也明白了，刚刚那番看着像肺腑之言的话，其实就是母后平时在这深宫之中，和母妃唠的家常罢了。只不过是今天来的人多了，忍不住地在人前开了口罢了。
　　看来坊间的传言也未必是真，自己从前还时常听到那些传言，说宫里的如妃和皇后是如何的水火不容，如今看来，也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虚言而已。
　　想到这里，李昭晏也忍不住地看向了身旁一门心思喝茶吃点心的崔璟郅，半大的身子窝在席间，他又不敢挪动椅子，只能就那样困在里头，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塞东西进去。一双小手捻起一块糕点，又不敢吃，但又生怕皇后要拉上自己说话，看了看主座上的姐姐之后，还是畏手畏脚地吃了进去。那副憨憨傻傻的样子，看得李昭晏心痒极了。
　　不过碍于人多，他也只是就这样看了一眼而已，不敢多跟他说些什么，更不敢有些什么动作。
　　直到宫女们传来了膳食，崔璟郅起身让座，这才得到了机会，终于可以松缓松缓，活动活动身子了。
　　估计是腰被别住了吧，他起身的时候还差点栽倒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去，幸好李昭晏时时刻刻看着他，一个眼疾手快就扶住了他，也避免了一场尴尬。
　　两人相顾无言，但却又看着对方笑了出来，李昭晏还伸手帮他拂去了衣领上的残屑，理了理衣裳。这些看似平常的举动，却都被在场的众人看在了眼里，尤其是主座上的两位娘娘，更是相互递了个眼神过去，大家也都全然忘了刚刚皇后那番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话了。
　　席间，如妃一直打量着崔璟郅，看他如何行走坐卧、言谈举止的，一边看，还一边跟皇后商量着，边说边笑，弄得崔璟郅畏首畏尾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能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地细嚼慢咽，生怕动作大了，叫人嫌弃了去。
　　“晏儿，你们洛州一路，可还平安？”
　　皇后看着席间冷了场，便盘问起了李昭晏洛州一行的事。
　　“回母后，一路上还算平安，多亏了父皇和几位世伯用心筹划，儿臣和一行人都平安回京了。”
　　“那就是了，前段时间你父皇身子不济，再加上朝政繁忙，劳累了些。不过一听说你平安归京的消息啊，他就立马赶出城去接你去了，生怕你在京郊还出什么意外，真是慈父情怀呀。”
　　“是，儿臣远去洛州月余，让父皇母后都忧心了不少，儿臣实在心中有愧。”
　　“哪有什么罪不罪的，人回来就好，再说了，我听说这一路，你跟三郎很是甜蜜呢。”
　　崔璟郅装了好长时间，没想到被这么一句话给激到了，嘴里的汤水瞬间就被喷了出来，还止不住地咳嗽。
　　李昭晏见状也赶紧收起了自己应答长辈问话时恭恭敬敬的模样，转脸就瞧起了看着很是难受的崔璟郅来，一边帮他拍着后背，一边还不忘叫人给他拿水来。
　　“哎哟哟，干什么呢，赶紧收拾了去！本宫不过就是好奇嘛，所以多问了宇文曜两句，没想到啊，三郎，你还真不愧是咱们老崔家的，就是厉害！”
　　“咳咳咳！多···多谢长···多谢皇后娘娘···谬赞了。”
　　“既然以后要在晋王府生活了，那长姐也交代你两句。刚刚如妃已经说了，晋王身子不好，你以后啊，该节制的地方，也该节制一些，本宫也会请圣上派个太医去晋王府照看着，这样一来，本宫和如妃也能安心些。”
　　崔璟郅顿时觉得脸都快红到脖子根去了，怎么你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在勾引他呢？就他那小两下的功夫，我那魂儿可不就一下子就被勾走了嘛，怎么可能忍得住！
　　“多谢母后，儿臣愧不敢受，儿臣还是希望晋王府里的一切跟从前在太白行宫的时候一样，不必大动干戈了。”
　　“从前是从前，现在你也是亲王了，怎么能马虎？过段时间王府修缮好了，本宫就派人给你添置着，总不好叫你王府还寒酸了不是？”
　　见没有回还的余地了，李昭晏也只能答应了下来。但转脸一看崔璟郅的表情，他们一个个的都毫不客气地拿他开涮，搞得他都无地自容了，现在连脸都不好意思抬了。
　　李昭晏不免心里暗暗地心疼，要是叫人都这样看待自己，自己也肯定是有苦说不出的。
　　“母后，母妃，儿臣想着再去看看父皇，父皇刚刚还在处理朝政，不知道现在用膳了没有，儿臣想过去瞧瞧。”
　　“去吧，你父皇现在应该很想见到你的。”
　　说着，众人便起身行礼谢恩离开了皇后居所。走前，李昭晏还听见背后她们俩再嘀咕着呢：“叫你别老说他的不是，看吧，晏儿不高兴了吧？”
　　“还不是你先挑头的，叫你别说你偏不听！”
　　“哎，你···你怎么老是推卸责任啊！”
　　她们两人倒是其乐融融的，一点瞧不出争风吃醋的模样来，倒颇有些孩童的天真烂漫的模样在。
　　再回御书房的路上，崔璟郅更加一言不发了，周围沉寂的气息就快要让人感觉到他内心的愤懑了，李昭晏也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李昭晏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询问道：“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听着那话说的，似乎还有些委屈。
　　“刚刚她们说得太过分了，我们家三郎哪有她们说的那么不堪！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崔璟郅连忙上前去堵住他的嘴，叫他别乱说话了。
　　“嘘！这是宫里，你不要命了！”
　　“她们惹你不高兴了，那我也不高兴，不高兴了还不许牢骚两句吗？”
　　“我没有，我就是后悔，我先前怎么怎么不是个东西呢！搞得自己现在名声臭得要死，自己的姐姐都那样说我。”
　　“你不是最不在乎这个东西了吗？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那不一样啊！”崔璟郅停下步子，面对着李昭晏认真地说道，“以前我只有我自己，跟谁在一起那是小爷我的自由，我乐意花钱就行。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脸了，你更要！咱们晏儿是亲王了，亲王要是天天跟个小混混待在一起，那是要叫人笑话的！”
　　“那这段时间只有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以后就好了，他们不敢再乱说什么的。”
　　李昭晏捏着他的脸蛋，颇为得意地垫了垫脚，凑到他的眼前去，还不忘勾了勾他的鼻头，像是在给他鼓励一样。
　　崔璟郅瞬间平复了心情，想着李昭晏愿意花时间为自己的事做打算，愿意为自己这样用心，这可比从那些人嘴里听到好话可让人开心多了。
　　不过可就是苦了齐之衍了，明明就是个局外人，还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在乎一样，拿自己的热脸来贴冷屁股，天天看着他们俩再自己眼前使劲晃悠。
　　他顿住脚步站在前头，等着还在后面你侬我侬的两个人，本来还能压制得住的心情，瞬间就冒上了火苗来。
　　“殿下，圣上那里···还去吗？”
　　齐之衍站在不远处等候着，无奈的是他却连上去插嘴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李昭晏稍许多注意自己一些。
　　李昭晏也察觉到了齐之衍的处境，有些迟钝地挡开了崔璟郅要伸出来抱住自己的手，一个转身就朝着他热情地跑了过来：“对，还是阿衍能记事，咱们不是还要去父皇那里吗，快走吧，别跟这站着了。”
　　说着，就叫上了两人一同离开。李昭晏走在前头，心里还在不停地打鼓，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两位的脸色。但虽然看不清他们俩的表情如何，但可以想见，场面不会太好看的。
　　李昭晏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俩会看在这是在宫里的份儿是，略微收敛一些的。心里的担忧也让他加快了步子，想赶紧逃离这里，不管身后的崔璟郅怎么小声嘀咕着叫他慢些，他就是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