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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流涌动 ...

  •   景和二十年正月初八,新年伊始,京都各处还都洋溢着节庆的喜乐氛围,纵贯整个京都城的午未大街还到处挂着灯笼,结彩张灯,好一番喜庆欢乐的景象。
      相比于往年,今年的年节格外的热闹了些。一是北部边疆部族支然终于被击退,老百姓再也不用为每年春耕秋收时节的袭扰而烦恼忧心,终于可以平平安安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了。二是太后七十寿诞在即,圣上下令今年元宵节前京都皆不封市,使得京都内外各处的人流往来更加密集了,白日黑夜里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京都内的各县各处的年味也都别有风味。皇城位于中都,其庄严奢华程度自是不言而喻,所以才刚到年节时候,就早早地装点了起来。这文武百官和公爵王侯大多都居于曲淮,虽然没有过多的市井烟火之气,但其热闹程度也是可见一斑。白日里各府各处不是相互登门拜喜,就是请来戏曲班子搭台唱戏,好生热闹。晋阳和辅阳两县则离皇城相对较远,靠近京都的城楼城墙,虽然达官贵人不多,但是市井气息更浓,更有普通百姓节日里热闹欢腾的那股子烟火气。
      除夕过后,从大年初一到今日初八,京都的瑞雪几乎都没有在白日里停过,一直稀稀疏疏地下着,想必今年也必定是个好年景。
      眼见着今日的雪似乎下的格外大些,刚从宫里下朝的大人们也都顶着漫天大雪各自回府,无不叫苦连天的。官阶高点的,就有府里的下人来接,官阶低的就只能自己冒雪回府了。
      定安门外,陆陆续续出来了好多下朝的大臣,各色朝服在雪地里衬托得格外耀眼。人们相互拜别,但也都不愿意在雪地里过多停留,所以也只是寒暄了两句,就匆匆赶回了家去。
      崔元宗走在前面,路过的大臣或是急着回家,或是成群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但见着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崔元宗一一打过招呼,见着雪似乎大了些,府里来接的人还未到,便想着自己独自走走,思考思考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刑部侍郎安青在不远处瞧见了将要回府的宰相崔元宗,见其一人独行,又未有侍从相随,立即吩咐前来接他的女儿先行回府,自己赶忙跑上前去。
      “崔相,崔相,等等我!崔相今日怎么走得这么快,雪天路滑呀。”
      听见呼声,崔元宗顿住了脚步,回头望去,竟是步态如此滑稽的安青!举着把不大不小的伞,提溜着朝服,向自己小跑而来。
      “安大人,路滑啊!你可小心些!”
      好不容易跟上了崔元宗,安青总算是能喘口气了。崔元宗回过身来,不紧不慢的嘲笑道:“安大人呐,怎么如此地不稳重呢?圣上眼前,如此德行,小心明日有人参你一本喏。”
      安青一边赔笑着,一边扶过手里的伞,往崔元宗面前支了支。“哎,这不是怕崔相受了风雪侵袭嘛,身体要紧呐。”
      有了这把伞的遮挡,崔元宗头上落下来的雪确实少了不少,就是安青的半边身子开始暴露在了雪天里了。
      崔元宗笑谈道,但却依旧背着个手:“哈哈,看来还是安大人有先见之明啊,不愧是刑部侍郎啊,眼瞧着这些人里就安大人一人有伞,想必是早就料到今日会天降大雪,看来今日回府就只能托安大人的福了啊。”
      二人一边打趣,安青一边举着伞跟着崔元宗的步伐前进,那小小踱步的姿态倒是不比刚才小跑过来的样子好看多少。
      “崔相说笑了,近几日连连下雪,不过是小女心疼下官,故而差人给我送来了伞罢了,这不,我刚遣她回去了。”
      安青说着,身子还往前微微弓了些。
      “还是安大人有福啊,令爱如此贴心,不像我那几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更别说顾及这些细微之事了,唉······安大人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二人继续说着,一边沿着午未大街往曲淮方向走。
      中都不大,是京都四县中最小的,午未大街又贯穿京都城,走着回府倒也是方便。
      “崔相这就是在调侃下官了,您的长女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啊,谁家女儿能有您的女儿体贴啊。”
      “再贴心也顾及不到这些事情上啊,皇后深居宫中,一年也难得相见几回。不像嫁与平常人家,还可以时常往来走动,一入了宫门,就难见咯。”
      崔元宗一边说着,一边垂下了头,话里或许也有不少对女儿的思念之情,但更多的还是对安青提及此事的怀疑,他得低头想想,这个老狐狸又要耍什么把戏了。
      “是啊,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崔相的心情,下官太懂了。对了,前几日除夕,崔相可进宫见过皇后娘娘了?想必父女之间这些日子没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啊。”
      安青连连对崔元宗的话表示赞同,自己想方设法的跟他说了半天,终于把话题转移到宫闱之事上来了。
      “是啊,好些日子没见了,上回中秋节前,我代圣上去渝州巡查军务,结果未来得及赶回来,中秋佳节团圆的时候也未能相见,实在是可惜呀。”
      崔元宗装作看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顾自己的思女心切。其实他心里明白,安青是想和他讨论今日朝堂之上未议完之事,但是这个老滑头,怎么都不愿意直白地开口,就想让他先提起此事,那就只能先晾着他再说了。
      安青也眼见着崔元宗还未有进入正题的意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咚直响。不由得换了个撑伞的手,走到了崔元宗的另一边身侧。
      “是啊,崔相事事以国事为重,舍小为大,相信皇后娘娘也定是无比思念您呐。”安青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道,“那···崔相这次见皇后娘娘,看她气色如何?”
      不知是有些心虚还是怎的,安青问完这话以后,便不敢再将视线集中在崔元宗身上,伞也举得更低了,只在一旁等着他开口回答。
      “哦?安大人此乃何意?莫不是皇后有何病症未曾告知于我?”,崔元宗停下步子,反问道,“难道是她将这些说与了安嫔听,这事还被安大人你知晓了?”
      崔元宗就知道,安青这性子还是会忍不住自己说出来的,只不过他竟然先提及了皇后?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看来果真是想隔岸观火啊。
      一听崔元宗话出此言,安青立即顺势将话题引了进去,顺便解释了一番。
      “崔相多虑了,并非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只是···近来这宫里宫外似有谣言,说···说圣上想晋封如妃为贵妃。”安青边说还边跟上前一步,凑进了些,“这样一来,她在宫中的位置可就仅在皇后娘娘之下了,下官这是担心皇后娘娘思虑此事,彻夜难寐啊,故而才有此疑问。”
      安青乃是安嫔之父,他身居宫外也许难以第一时间得知这宫闱之事,但保不准安嫔在家书中向安青提及了此事,加上宫外的流言,难怪他一脸的深信不疑了。
      “安大人此言差矣,后宫是圣上可至的地方,虽然你我的女儿都入了宫,但也不是咱们可以随便置喙的。再说,我听安大人此言之意,是想说皇后善妒吗?”
      崔元宗故意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多了些质问之意。
      流言纷纷,崔元宗怎会不知,他又身居宰相之位,消息来源更是灵通,安青此举恐怕不只是单单关心一下皇后,问两句这么情况简单。
      “崔相恕罪,下官并非此意。”安青见崔元宗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向他发问,心中不免有些胆寒,停在原处,不敢妄动,身子也更低了些,“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出身名门,世家典范,怎么会对嫔妃起妒忌之心呐,而且下官也无意冒犯皇后娘娘啊,下官只是···”
      安青知道自己所言过于冒进,惹怒了崔元宗。这些年以来,无论别人如何评价他的三个儿子,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唯独这个女儿,崔元宗特别护得紧。
      “哎,安大人,这是干什么,这又不是在朝上,就你我两人而已,况且如你所言,咱们俩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是立场相同啊。”
      崔元宗一边说一边扶起安青,还不停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刚刚严肃的神态也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确实,他们俩同为外戚,自然是立场相同,加之皇后与安嫔皆育有皇子,崔元宗就更明白安青此问到底是何意了。
      安青装作不明白崔元宗所言为何,只是直起了身子,心中暗想:“这件事?什么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了,都知道了那你还不担心。”
      崔元宗上前一步走到安青面前,带着些许调侃的味道接着说:“我明白安大人的忧虑,你无非就是担心圣上晋封如妃之后会连带着加封三皇子吧?”
      崔元宗也不绕弯子了,直接一语点破,正戳安青下怀。想让安青这个老狐狸开口直说,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待会儿还不知道要被他绕到什么地方去呢。自己即便是有些心急,也不像他,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崔相宽厚,下官不敢欺瞒,下官正是此意啊。这要是让三皇子先于诸位皇子封了王,那这林楼辅在朝中可就有了一个巨大的依仗了,他们要是前朝后宫串通一气,这对太子殿下也是个威胁啊。”
      安青这个老狐狸,一会儿皇后,一会儿太子的,反正就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半句不提他的那股宝贝外孙子还有宫里的那个不安分的女人。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步子虽慢,但也在长街上留下了两行悠远的足迹,而且安青的步子也总是在崔元宗的后头半步。崔元宗只是听着,虽然没有应答,但是在心里自己还是思索着这件事。
      自己的女儿虽为皇后,外孙也封了太子,但是毕竟但是借家族之势登位的。这些年圣上不断地培养寒门,提拔他们,如今朝中寒门竟到了可以与士族分庭抗礼的地步了。而且圣上一向心思深,难以琢磨,太子是否会立而又废?崔家权势过大,倘若太子登基,或者另择他人,圣上是否会忌惮崔家,进而有所动作呢?
      两人正沉默着呢,气氛已经十分尴尬了,这时,远处崔府的马车赶过来了。
      崔元宗看着远处驰来的马车,停止了思索,又停下了脚步,“安大人,你我都明白,这林家不过是一阶寒门,在朝中并无依靠,无非就是圣上偏宠如妃而已,他林楼辅才做得如今的位置。这三皇子即便是封了王又能如何啊,这前朝后宫的支持少了一样,他李昭晏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安青连忙点头表示赞同,“是是是,那林家的门脸怎么能与崔府这样的高门大户相提并论呢!下官真是瞎操心了。再说了,太子殿下品德兼备,圣上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又岂是那个从小长在行宫的三皇子可比的呢?”
      眼见崔府马车越来越近,安青抓住机会,还得再跟崔元宗唠叨两句,再在他耳边吹吹风。
      “不过···崔相啊,这个三皇子就像他母妃一样啊,不得不防啊!”
      “哦?安大人此言倒是有意思,说说看,怎么个不得不防?”
      “您看啊,以这个如妃的家世,能在宫中有如今的地位,那不就是靠着魅惑圣上嘛?偏圣上还吃她这一套,这么多年一直偏宠于她,经久不衰啊,可见这个女人手段之高明啊!您别看三皇子一直在行宫里养着,甚少进宫,但是太后对这个孙儿可是百般的喜欢呐!马上太后寿诞就要到了,到时候他必定会进宫祝寿,要是他哄得太后再一高兴,跟圣上那里一说,加上如妃的枕边风,难保三皇子不会出了太白行宫,甚至得封加爵啊!”
      安青越说越激动,似乎真的把其中的利弊说明白了。
      崔元宗不是不知道,当年老三是怎么被送到行宫去的,这么多年圣上虽未前去看望三皇子,但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愧疚之情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再加上这几年圣上越来越倚重寒门,自己的威势也不如以前了,林楼辅那个老家伙又向来是心思缜密的,谁知道他又谋划了些什么东西了。
      但倘若真的有一天他与太子不得不有一争,是否会重现当年的悲剧呢?自己又该当何为呢?
      崔元宗越想越是头疼,当年的许多旧事也浮上了心头。他忍不住地回想自己这些年,一步步从一个弃子,慢慢爬到了宰辅的位置上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像林楼辅一样,不择手段呢。
      正想着呢,崔府的马车就驶到了跟前。
      驾车之人连忙下来,走到崔元宗面前,跪下请罪:“相爷,大雪突至,雪天路滑,小的来迟了,还望相爷恕罪。”
      “行了行了,起来吧,今天正好遇到了安大人。”崔元宗并未苛责来人,语气十分和缓,回过头来,也连忙向安青道谢:“今日多亏了安大人了,不若安大人和我同乘一车,反正顺路,我也好叫下人送你回府啊。”
      崔元宗似乎完全忘却了刚才安青所言,或者说是他有意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只顾着这些寒暄之语。
      安青哪敢和崔元宗同车而行啊,平日里就怕,今日就更加不敢了,连忙婉拒道:“多谢崔相好意,不过小女见下官久未追上去,应该也在来寻下官的路上了,这要是乘了您的车驾,下官恐怕要和小女错过了,崔相不必理会我,下官亦可自行回府。”
      便冲崔元宗行礼作揖,崔元宗也心领神会道:“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搅你们父女了。”
      见崔元宗坐进了车里,安青这才放下心来。自己今天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冒险与崔元宗聊了这些,希望能激起他心里的担忧吧!三皇子与太子之争本就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是崔元宗强行把它往后推了这些年而已。如今崔家已经不再可能将三皇子困在那小小的行宫里了,等他出来,必定在朝堂上掀起一番波澜。
      安青透过伞面向前望去,看着崔元宗的车马越来越远,心里不由得嘀咕:“终究还是不能让六皇子去蹚这趟浑水啊,兄弟相争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呐,护着他做个闲散王爷也未尝不可啊。”
      可安青终究不会知道,这些事,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世事难料,人心叵测,他终归也还是会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来的。
      看了许久,雪地里两人走过的脚印都快消失了,安青才回过神来。这如此长的午未大街,偌大的皇城,自己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呀!要不是当年大女儿一心要嫁与圣上,自己现在肯定能一走了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一个偏远小州,做个清闲小官,直到老死。可是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不能离开了,他得护着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外孙。
      安青轻叹一声,还是摇了摇头,回想当年圣上登基时,京都可谓是一片血流成河啊,皇家子嗣,终究是不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地走到结局的!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哎!
      崔府的马车越行越远,候在车旁的崔府下人崔四一直不敢开口,眼见车里的人也没动静,他才犹犹豫豫地向车内探问:“相爷,今日···”
      崔元宗本也无意为难下人,见他开口,便回应道:“今日如何?”
      崔四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今日相爷未曾责难,缓缓开口道:“今日并非我故意来迟,而是···是三公子,他又去···这我们才耽搁了。”
      见他吞吞吐吐,崔元宗一下子就明白了,定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又惹祸了。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看着公子,谁让他跑出去的?他又去哪儿了?”
      “相爷,不是我们不拦着,只是三公子他腿脚灵便,又···”
      不等崔四把话说完,崔元宗便厉声道:“他那哪是腿脚灵便,分明就是翻墙翻多了练出来的,说,他去哪儿了?”
      崔元宗一提到自己这个小儿子就来气,成天的鬼混,没有一副正经世家公子稳重的模样,文不成武不就的,天天游手好闲。偏偏呢,又生得口齿伶俐,回回犯了错,都哄得自己一愣一愣的,最后也就只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有一次真真正正的罚过他。加上自己又是三十大好几快四十了才有的这个小儿子,更是愈加宠爱。
      崔府下人也都知道,相爷不会真的跟自己这个小儿子生气,都只是嘴上骂两句罢了,便应和道:“相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子还能去哪儿,不就是辅阳那边的梨桐书院嘛,公子的家不在府里,在那里!净是些妖精,天天缠着公子,叫公子的心都野了!”
      崔四每次都拦不住他,还得每次都去接他,一到那里,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自己前几回去还进门等,后来就干脆在门外等,免得看见那些糟污之事。
      “哎!”
      崔元宗也无可奈何,虽然崔四话不好听,但是确实在理,自己也拦不住啊。
      这个梨桐书院虽说也叫书院,但是跟南冥书院那种皇室宗亲和达官显贵之子读书的地方可不太一样,这里可是一个堪比“梅园”的地方,实实在在的是一个消遣娱乐的好去处。
      京都之中许多贵人都有断袖之好,这里便是京都之中最集中也是最开放的地方,崔家三公子崔璟郅便是这里的常客。虽然崔相爷不太认同自己的儿子常去这种地方鬼混,但是招架不住崔璟郅的心长在那里了,即使翻墙爬院,他也要从家里偷偷溜去。
      崔元宗很是头疼,但却也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了,只能无奈道:“行了行了,先回府吧,由得他去吧。对了,没人看见他往辅阳县那边去了吧?”
      崔元宗每天烦心的事多了去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功夫再来管束这个小儿子。对于儿子的事,他一直都是不置可否,他只是怕此事传入了京中其他高门大户耳中去了,影响崔家声誉,更是让他以后都不好说亲了。
      见相爷没有发火,崔四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相爷,就知道您不忍心责罚三公子,您放心,我让江夏用马车送公子过去的,一乘的,不扎眼,不会让人知道的,您就放心吧。”
      解决了儿子的事,崔元宗心里不免又想起了刚才安青所言,心里隐隐作梗。不知女儿会不会真的对此事感到介怀,又会不会真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对了,崔四,派人进宫看看皇后,顺便给她送些她爱吃的点心,记得让二娘亲自做,皇后从小就爱吃她做的。”
      嘴上说着,崔元宗心里又开始思索着刚刚那一路安青所言,其实他也早已有耳闻,不过事关后宫,他也不好直接插手,毕竟自己的女儿就是皇后,要是这点事都要他出面干预的话,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皇后无才无德呢。但若放任不管,恐怕林家在前朝后宫的势力会越来越大,最后还可能会危及太子的地位。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呐!崔元宗在心里暗自嘀咕,之前是自己小瞧她了,以为她就是个与世无争的花瓶摆设而已,如今看来,此人颇有心机。一边迷惑圣上,一边骗得皇后对她放下戒心,实在是让人不能不对她高看一眼呐。
      “相爷您放心,过两日就是太后娘娘七十寿诞,府里会派人进宫去送贺礼的,到时候我亲自跟去,一定把您嘱咐的东西亲手交给皇后娘娘。”
      崔元宗的思绪被打断了,正好崔四说到这件事了,自己心里也确实放心不下,便嘱咐了两句:“到时候再在宫里打听打听,看看如妃的事是否是真的。”
      崔四从小在崔府长大,跟在崔元宗身边也很多年了,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崔元宗有多疼爱这个女儿。这个外人看着风光无限的皇后之位,坐上去了才知道是多么的艰辛。
      有时候崔元宗甚至在想,要是当年自己没有把女儿嫁给当今圣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或许当年的选择本就是个错误···
      当年一时意气,崔元宗不肯眼见着林楼辅的女儿登上皇后之位,于是加入了当年争位成功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一党,并且力推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皇后,也保住了崔家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当然,还有自己如今屹立不倒的地位。
      可若那时若崔元宗再不把握机会,后来只怕于士族之中再无崔氏一族的立身之所了!他那时候不得不那么选择,只是如今再想起来,终究还是觉得愧对了这个唯一的女儿了。
      “相爷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探听的,只不过···最近这宫里宫外流言如沸,若皇后娘娘真的知道了,不知她会做何感想啊?”
      “感想?能有什么感想?皇后只要还有太子,还有我这个父亲,不论宫里的时局如何变化都不重要。谁人得宠,谁又失意,那又如何,皇后始终都是皇后,任何感想都无关紧要。”
      崔元宗这话里多多少少带着些对如妃的怨念,毕竟这些年来她引得圣上对她一片痴心,时常忘记皇后的所在,让自己身为皇后的女儿时常下不来台,颜面尽失,身为父亲,他心里自然有这许多的不痛快。
      最重要的是,林楼辅借着他女儿在后宫的恩宠,在前朝平步青云,不断地拉拢寒门士子,扩大寒门的势力。要不是这些年自己和一些大族官员极力阻止,还不知道他如今会做得何等地位呢。
      近来又多传出这样的谣言,让自己对于女儿的愧疚之情更加难以掩抑,此刻间说话也变得激动了许多。
      崔四也从崔相公的话里听了出来这股子酸意,只能附和道:“是,相爷,我会转告皇后娘娘的。”
      或许是让崔四看破了心思,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又或许是他不愿意承认对女儿的亏欠,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崔四呵斥起来。
      “不必跟她说,难道这点道理她会不明白吗?既入皇室,就得懂点分寸,知晓大局利害。”
      这一下子算是把崔四给惊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竟惹得相爷如此不痛快,直直地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
      其实猜也可以猜出个一二,近来京都谣言四起,皆是关于皇后和太子的不利消息,崔元宗定是为此事恼火呢。
      更何况现今崔家已然身为士族之首,自己的女儿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寒门之女?这怎么样都会让崔元宗有些气愤的。
      崔家也算是京都之内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历经多朝而屹立不倒,根基深厚。皇后身为崔氏长女,身份也自然贵重,从小也是跟着崔元宗见过不少世面的,绝不是那种娇滴滴的足不出户的富家小姐模样。从小广闻博识,见识颇深,善思善行,才貌双全,当年可是京都城里有名的才女。
      那时多少人踏破崔府的门槛,就是为了求娶崔家长女。可奈何崔元宗一个都没看上,觉得把女儿嫁给这样的门户,于崔氏一族的地位巩固无益,于家族声望无益。
      所以后来皇子争权时,废太子败下阵来,崔元宗立马将自己的长女介绍给了先帝的刘淑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以求与皇室结亲。
      后来自己的女儿也得偿所愿嫁给了圣上,成为了皇后,可是这些年来,崔元宗的心里总是像埋下了一根针一样,时不时地刺痛一下。
      对女儿,他总觉得自己有着颇多的亏欠。
      一旁的崔四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惹得相爷不痛快,便也不敢再多言什么了,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小声道:“我明白了相爷,我会慎言的。”
      雪天清晨路上本就人少,二人再不言语,周围更是万籁俱寂了,死气沉沉一般。
      车驾内外的两人沉默了良久,好不容易快走到崔府门口了,崔元宗才慢悠悠的叮嘱道:“崔四,待会儿你先去那边看看公子,让他早些回府。过几日便是太后寿诞了,进宫送贺礼,他也要一同前去。”
      正说着,车驾就行至门口,崔元宗扒着轿门,从车驾里出来,还不忘继续叮嘱崔四:“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地和那些世家公子多多交谈,多两个这样的朋友没什么坏处的,对他将来入朝为官也有颇多益处。”
      崔元宗虽然向来对其他大族不屑一顾,但如今情形不一样了,若再不与各大家族联手,只怕以后这朝堂都会是他林家的天下了!
      崔四一边听着,一边伸手去扶崔元宗,还不忘回道:“相爷,平时这话您说了无数遍给三公子听,他都不怎么听得进去,我说他就更不会听了。再说了,咱们崔家还需要巴结别人吗,就是···”
      崔四这小子就是嘴快,刚刚挨了骂还不长记性,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崔元宗找不痛快。
      他也知道自己又口不择言了,眼见崔元宗把搭着的手甩了下来,崔四就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
      “糊涂!”崔元宗刚下马车,听见这番话,便打断崔四,呵斥道:“如今的时节和以往不一样了,太子渐渐大了,三皇子也到了岁数,圣上的态度又不明朗,齐家那个小子又和三皇子亲近,齐渚望在朝中又还颇有威势,连我都得避让三分,要是他成为了三皇子的臂助,那太子在朝中可就是寸步难行了。阿郅要是再不和这些人走得近些,将来等他入仕,他在朝中就更无依靠指望了。”
      近来烦心事颇多,今日尤其是,一件接着一件的,扰得崔元宗心里不得安宁。要是在以前,他是决计不会说这样的话的,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变得有些口无遮拦起来。
      见崔元宗愁容满面,崔四连忙宽解道:“相爷宽心,再怎么说,咱们至少还有安、康、杜、王几家大族的支持啊,您又何必如此忧心呢?”
      二人说着就进了府,崔四一边吩咐府里的下人给相爷更衣,一边拿着崔元宗从身上取下来的物件,候在一旁,等着相爷回答。
      “你知道些什么!”崔元宗显然不满意崔四这样的说法,“安青不过一刑部侍郎,族中又无其他人为官,都是些等着荫封的混吃等死的家伙,他那两个女儿,一个入了宫,又不是很得宠,另一个也是平平无奇,膝下又无子,更是无人继承衣钵,安家是决计指望不上的了。那王家,你以为他们是真的跟咱们站在一边的吗?那群人不过是看着文儿是当朝皇后,义儿又封了太子,所以这才趋利而来,终究也不是什么可靠之辈。至于那康、杜两家···”
      崔元宗说到这里顿了顿,便不想再往下说了,崔四疑惑,便问道:“相爷,这康、杜两家怎么了?康家不是雍王妃的母家吗?雍王可是圣上的亲弟弟啊,这杜琚也是工部尚书啊。”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秘,但是崔元宗明显不想在多谈及这些,便急着岔开话题。
      “算了,无甚大事,你先去看看给太后的贺礼备得怎么样了,亲自盯着,瞧瞧有无不妥的,再去把阿郅找回来。”
      崔四见崔元宗不想再往下说,便也不敢再追问,只得退了出去,“是,相爷,我马上去看。”
      说完便朝库房而去,刹那间,前厅里就剩下崔元宗一人。他立在厅内,良久未动,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但是依旧愁容满面,看来过往的记忆如今还能牵动起心弦来的,都是些不怎么令人身心愉悦的啊。
      厅里的炭火开始变得忽强忽弱,崔元宗一下子着了一股子凉风,还夹杂着丝丝薄雪,冷得人不住的打寒颤,崔元宗只能暂时停下思绪,往后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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