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配失败，拒绝标记[gb]》逢京

15、傲慢

　　汤碗滚烫，试管却冰凉。

　　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管壁上，贺冬勉力抑制住想打个寒颤的冲动，抬眼望向对面捧着汤碗的女孩。

　　阵阵水雾仍然在他身后袅袅升起，贺冬却在恍惚间误以为这水雾拦在他和黎乔当中，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药剂经随身光脑扫描确认过并无异常，预计服用后可顺利治疗受爆炸影响而产生的暗伤。
　　呼吸时候胸腔有隐隐震痛，贺冬却不忙着服用药剂，而是盯着黎乔问：“好喝吗？”

　　听见这话时黎乔刚喝下去第一口，而后品咂了一会儿，仰首将汤碗一饮而尽，连里头飘着的青菜叶和番茄块都没放过。
　　舌尖扫过齿缝，她望着空空如也光洁如新的汤碗，从心道：“好喝。”

　　她的味觉常年被味道大差不差的营养液麻痹着，但凡遇着些滋味不同的，喝起来都像无上的珍馐美味。
　　再加上智能光脑老练如资深厨师，在其一步步、就差手把手的精准指导下，只要被指导者动手能力不太糟糕，其成品很难翻车。

　　贺冬虽没怎么下过厨，对一应厨具也相当不熟悉，但再怎么不至于到了笨手笨脚的程度，成品从色香味角度来看，都算得上有模有样。

　　所以黎乔说这话并不违心。

　　但贺冬却不这样想。

　　虽然他仅仅尝了一口，但他能闭着眼挑出这锅汤的一堆问题，譬如缺乏调料味道寡淡，蔬果不新鲜口感不对，食材间味道打架等，勉强称得上“能喝”，却如何也到不了“好喝”的地步。
　　全然忘记了他和黎乔的过往饮食内容相差甚远。

　　贺冬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管壁。
　　直到黎乔催他把那管药剂喝了，他才发觉自个儿刚刚将试管攥得太紧，仿佛非要将其捏碎不可。

　　无声吐了口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发问：“若答应收留我尚可以用形势所迫来解释，赠我外伤药剂也可以当作是应我的请求，那么现今百般折腾配制出的这一管，又是出自什么样的心思呢？”

　　“你对我的示好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言谈举止间更不是要对我示好的意思，”或许是发热期残留下的余威还在影响着他，他故意拿话激她：“总不至于是…你喜欢我罢？”
　　贺冬分明不信这个猜测，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黎乔烦躁地敲击着碗沿，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显露出这般极具攻击性的姿态，像个幼稚而执拗的、非要大人给他买糖的孩童。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嗅到了对面身上麻烦的气息，而今却发觉，对方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黎乔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对方琥珀色的眸子，最终只掷下四个轻飘飘的字。
　　她说：“你想多了。”

　　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暧昧的措辞，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是什么想多了呢？
　　是说他对于黎乔三个行为的解释想多了，还是说他对于示好的态度想多了，亦或是单纯表示“你喜欢我”的猜测是想太多了？

　　短短四个字，足以延伸出太多太多的疑问。

　　黎乔做好了应付他进一步追问的准备，但令她意外的是，贺冬并没有这么做。

　　他高高举起最后却又轻轻放下，沉默着仰首饮尽了那一剂褐色药剂，将空试管搁在一侧。

　　于是黎乔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碗递过去，“再帮我盛一点儿？”

　　贺冬瞥她一眼，就当黎乔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决定自力更生的时候，他动了。
　　他接过了黎乔手里递来的碗。

　　黎乔既如此说，贺冬也只当字面意思来理解。
　　他给黎乔盛了一大半碗后，又从一旁拿了个干净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

　　和先前那一回尝出的百般问题不同的是，他这一回什么都没尝出来，也就是说什么好的坏的评价都没有。
　　也许是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面前这碗汤上。

　　但黎乔却喝得很开心，甚至还在喝完这大半碗后，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慢慢品。
　　而这时候贺冬还在捧着他那碗机械地吞咽着。

　　暮色四合，周遭建筑都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灰，郊区的沉睡总是比市中心来得更早。

　　按理来说，这会儿只要等两个人各自安安静静地喝完，便可各自散去，结束这乱七八糟的一天。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发展。

　　黎乔抬头往四周望了一圈，并没有望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个点不是居民们通常下班的点，里里外外都格外安静，显得没什么人烟气，唯有一侧的锅里还在咕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贺冬身上，他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灶台的火光打亮，简单的光影变化往往最考验骨相。

　　他垂眼时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毛茸茸的。黎乔克制着挪开目光，眼神却又不自觉逡巡在他比面容更要白皙上三分的脖颈，知道里面涌动着何等汹涌的血流。

　　他不是那等柔弱可欺的Omega，复杂的环境下生长不出娇嫩无依的花朵。
　　可正是如此，他流露出来的，一星半点的柔软才分外勾人，像羽毛一般轻轻扫在心尖，忍不住要跟上去进一步探寻。

　　黎乔没有掩饰她的注视，格外赤裸的眼神明晃晃地落在安坐在一侧的Omega身上。
　　而被她注视的对象却并不愿意配合她这一出戏码，扮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唱出一曲唯美缱绻的戏文。

　　贺冬眉眼未抬，平静地咽下口中汤品，端着汤碗时指尖未有一颤，而后平静地回望举止冒犯的Alpha。

　　四目相对之时，谁都没有挪开目光。

　　伴着锅里不断冒出的气泡声，黎乔呵出一叹：“我有预感，你会是个麻烦混合体。”

　　“所以呢？”贺冬这样问。

　　“你或许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麻烦，”黎乔摆出苦恼的模样强调着，她的目光刻意地在他颈间腺体处逡巡了一下，“索性你足够有趣。”

　　兴许这时候适合来一个笑话插科打诨过去，但是贺冬并不想这样做。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态度，”贺冬用一如既往地平静叙述着，“这太轻慢、太傲慢了。”

　　“是吗？那我很抱歉，”黎乔笑容玩味。

　　此时黎乔的形象和白日里贺冬讲“抱歉”时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她在用他的方式回应他。

　　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贺冬的心头，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难以掌控的局面，但这次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这种烦躁到底从何而来。

　　在一瞬间他忽然读懂了对面的意思：
　　如果道歉时，默认对方一定要接受自己的歉意，并且原谅自己，那同样是一种隐晦的傲慢。

　　手指捧着的汤品已然凉了下来。
　　白日里黎乔的反应一幕幕重现在贺冬的脑海里，愈是回想，愈是在一遍遍鞭笞他当时的傲慢。

　　不光是在黎乔面前，他一直都是这样傲慢的。
　　他知道自己的傲慢，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他当然可以傲慢。
　　他有傲慢的资本。

　　但这一回，他在黎乔面前，却莫名自觉形秽。

　　他可以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示弱一千次、一万次。
　　但事到临头，到了当真要否定自己的时候，他却如何也开不了口，尤其是在不被信息素控制、意识清醒的时候。

　　贺冬轻轻叹了口气，流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颓唐：“别再同我开玩笑了。”
　　“你对我的信息素分明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不是吗？”

　　黎乔神色莫名，没承认也没否认。
　　“酸涩的草木香气混合着一点清新的橘香，”她转眸思索了一下，“说起来，我还未曾问过你，这是什么的味道？”

　　黎乔谈起信息素时的语气太过四平八稳，仿佛她口中的不是Omega的信息素，而是什么尚未解决的学术问题。

　　贺冬忽然有些别扭。
　　同样是冒犯的语句，但这句听起来黎乔不仅仅像是对他的信息素不感兴趣，或许她都没把他当Omega看待。

　　“你不是研究药材的么？”贺冬不软不硬地刺了她一下，但最终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虽然声音轻得像是根本不想让她听见，“……是香根草。”

　　黎乔耳力很好，跟着重复了一遍：“喔，原来是香根草。”

　　贺冬明显地闭了下眼睛。

　　黎乔笑了一下，这是她今晚流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

　　“信息素能代表什么吗？信息素代表不了什么，”黎乔盯着他，显出几乎不曾显在人前的、锋锐的少年意气，“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被信息素所控制，我也一样。”
　　“方才你问我为什么，可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可以将事情用手术刀厘得清清楚楚。”
　　“不过从心而行罢了。”

　　贺冬还在愣神，黎乔却将汤碗往他跟前一丢，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夜风送来她清冽的嗓音：
　　“记得把这些都收拾干净。”

　　贺冬下意识应了一声，等到黎乔的身影彻底远去，他才有些回过神来，盯着面前的残局：
　　“她不会是因为不想收拾东西，才在这跟我东拉西扯一大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