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一枚铁片月亮》淇水之遥

1、第 1 章

　　十二月底，寒风呼啸，冬雨冷厉，是舒城最难熬的季节。
　　去年这个时候，郊外影视基地热闹非常，开机的鞭炮和地毯生生铺出十里红妆。
　　如今行情一年不如一年，能开机的戏寥寥无几，连带群演都走了大半。
　　当夏天种下的青葱芦苇终于干枯变黄，《定风波》剧组趁着天气晴朗，起了个大早，全组人拍重场戏。
　　女主宽袍大袖，裙裾披帛随风飞扬，在半空中高高吊起。
　　威亚师傅奋力拉动，轻灵身影如闪电般迅捷，朝着芦苇荡中心俯冲而下，在距离水面几公分的距离堪堪停住。
　　女主足尖轻点起圈圈波纹，随后手中长剑回扫，削落一片芦苇杆头。
　　两个动作做完，女主脸不红气不喘，悠然自若，耳边的流苏也只是微微摇晃。
　　随后，她又吊着威亚在空中一字马、飞旋踢、甚至用剑做了个“回马枪”。
　　“好！真漂亮！”导演看着监视器里干净利落的身姿，大声夸赞。
　　姜珧早就听习惯了，她谦虚一笑，退到旁边。
　　林清芷从折叠椅上起身，不情愿地脱下羽绒服，在全组目光注视下提着裙摆款款走来。
　　真正的女主上场了，姜珧只是她的武戏替身。
　　仔细看去，两人身形相仿，上妆后眉眼更有五分神似，但通身气质截然相反。
　　林清芷像风摆杨柳，和人说话时轻声细语娇娇怯怯，让人忍不住怜爱。
　　十年前，林清芷出演校园文的白月光小白花出道，凭文弱气质一炮而红，可惜演艺圈摸爬滚打，归来仍是“出道作”。
　　姜珧则更高挑壮实，凭借一身扎实的童子功，十八般兵器耍得像模像样，大学时就混迹各大剧组，成为稀缺的女武替。
　　仔细看去，姜珧时常眉眼带笑，更显得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狡黠灵动，再加上嘴甜勤快，不怕吃苦受累，总能和剧组打成一片。
　　凭着多位副导演的好评，她最近半年甚至接到了十八线配角，虽然只有几个镜头。
　　林清芷穿戴好威亚，在半空中小心翼翼整理衣袖，根据导演指挥摆最后的定点pose。
　　导演皱起了眉：“林老师，很漂亮，眼神再给点儿杀气！”
　　“好，很好，再来一条。”
　　“林老师，胳膊再高点儿，手腕打直！”
　　姜珧在下面都能感受到，林清芷横竖不自在，只能僵着身体摆姿势，稍微一动就显得又愣又木。
　　拍了半个小时，林清芷完成了一个镜头，她喘着粗气解开身上威亚绳子，助理手忙脚乱递暖宝宝披毛毯。
　　两人耳语几句，助理走到监视器后：“张导，我觉得这里没必要实打，女主都是仙门宗师了，用特效是不是更好呀？”
　　“清清晚上有事，要早点走，您看……”
　　姜珧还在一边和群演聊天儿，听到林清芷要走，立刻竖起耳朵——这意味着自己这个替身又能发挥作用。
　　果然，导演也不强求，林清芷寒暄两句施施然回了保姆车。
　　轮到姜珧摩拳擦掌，再次被吊上威亚，在上面翻跟头、拿把式，连下面拉威亚的男武替都捏一把汗。
　　她吊了两个小时，镜头堪称完美。
　　中午剧组就地放饭，姜珧找了块空地，和一样打扮的文替小姐妹共享盒饭。
　　文替叫舒晴，上妆后和林清芷有七八分相似，只缺少那一种风流袅娜的气质，一开口暴露得更加明显。
　　舒晴把不吃的肥肉挑给姜珧，刷手机八卦：“林清芷有新戏要上了哎！我猜她晚上请假是要开直播宣传。”
　　“我看看，这部今年三月刚拍完，这么快就上了？”
　　姜珧凑过去瞥一眼，“也是我当的替身。”
　　舒晴愤愤不平：“都赚这么多钱了，还用这么多替身。”
　　“她不用替身，你不就失业啦？”姜珧敲舒晴的头，“还不如做梦早日演上主角，咱也狠狠赚一把呢！”
　　舒晴好奇：“每次我看你吊威亚都吓死，你真一点儿都不害怕?”
　　姜珧收拾吃完的饭盒，把掉在地上的垃圾也捡起来：“这有什么可怕的，小时候练武，那可是真刀真枪。”
　　时间短戏份多，两人吃完匆匆回到现场，发现荒郊野外多了张桌子，上面摆满奶茶糕点，黑色牌子上几个大字：感谢齐总莅临《定风波》剧组探班并请大家喝奶茶，比心。
　　而本该请假的林清芷竟然还在，正和男主围着导演谈笑风生，姜珧瞬间有点失落。
　　舒晴瞪大双眼冲在最前面，眼疾手快挑了两杯，回手塞给姜珧：“等了两个月，终于有探班的了，隔壁剧组起码一周喝一次！”
　　奶茶没能起到安慰，看着林清芷又绑上了绳子，姜珧垂头丧气被叫去帮忙拉威亚。
　　兴许是冬天北风太冷，饭菜太凉，奶茶太热，突然她的肚子一阵绞痛。
　　导演看她一个女孩子，又穿着戏服不方便，大手一挥：别跑那么远，去我房车。
　　郊外拍戏条件有限，就地解决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姜珧连声道谢，寻摸半天进了张导房车，温暖热气铺面而来，内里干净明亮，不禁感叹。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她对着一尘不染的镜子，从贴身口袋中掏出粉饼补妆。
　　替身也要时刻注意形象。
　　砰—— 她弯腰整理好裙摆，去推房车的门。
　　“咚”得一声，门外站着的人步步后退，冷风瞬间灌进来，充斥狭小的空间。
　　“你拍完了？咖啡，老样子不加糖。”
　　姜珧愕然回头，站在房车门口的男人同样震惊，甚至没注意到咖啡泼了一半。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贴身剪裁矜贵妥帖，更衬得整个人细瘦挺拔。
　　姜珧的视线划过男人精致袖扣下露出的手腕，握着杯子的手骨节分明有力，再到棱角锋利的侧脸。
　　最终对上的，是深邃眉眼下的浓黑双眸，惊讶中带着一丝犹疑。
　　先开口的是姜珧，她被男人英俊的脸晃了神，脑海中把娱乐圈一二三线直至龙套糊咖的男明星都过了一遍，也没想到这人是谁。
　　听上去是林清芷的圈内朋友，应该是明星。
　　她手忙脚乱，递上纸巾，抱歉得笑笑：“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我是林老师的替身。”
　　男人接过没说话，眼中的犹疑却更深了几分。
　　姜珧连忙解释：“张导让我用一下他的房车。”
　　“看您眼生，您是？”
　　抱着多多结识人脉的想法，姜珧大胆发问。
　　“张导的朋友。”
　　姜珧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期待，却只得到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我想回片场，但找不到路了，你能带我回去吗？”
　　路上，男人在后面慢悠悠踱步，只字不说。
　　姜珧被他的气场威慑，也不好意思再问，只能暗暗腹诽：是提问的方式不对吗？说一下名字又不会当场找他签名。
　　很快，姜珧就后悔了，她就不该去房车，更不该带人回来。
　　眼见张导带着一众主创，提前五米迎接。
　　张导点头哈腰，甚至贡献出那把专属他的豪华折叠椅：“齐总难得来探班，刚想问您要不要附近转转，我好找个人陪着。”
　　姜珧瞳孔震惊，立刻低头退下。
　　他是奶茶的金主！整个剧组的金主！
　　八卦这个技能点，舒晴直接点满，她直接翻出林清芷上个月的绯闻，对着夜色下模糊身影猜测，更追着姜珧问怎么遇上他的。
　　“上厕所，他跟我借纸。”
　　舒晴：？？？
　　齐默扬的到来给平淡剧组带来一丝波澜，很快热闹散去，依旧是枯燥无聊的重复打磨镜头。
　　拍摄异常顺利，林清芷罕见得不再娇气，虽然动作仍然不到位，但态度尚可。
　　姜珧在下面拉了两个小时绳子，直到手腕酸疼才听到导演喊收工。
　　回程大巴，舒晴仍不忘八卦：“姜姜，我看齐总和林清芷没有坐一辆车哎。”
　　“哦？”
　　“但林清芷的房车跟在齐总车的后面，感觉是要去同一个地方。”
　　“哦！”
　　“你好好跟我说，到底怎么遇上齐总的——”
　　“嗯！”
　　姜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嗯嗯啊啊敷衍，进入稀奇古怪的梦境。
　　梦里她出演了国际大导的武侠片，凭打戏一战成名，在红毯上闪烁熠熠星光，奥斯卡小金人近在咫尺。
　　姜珧美滋滋得伸手去接，英俊非常的颁奖人向她露出迷人微笑，她心花怒放，想着庆功酒会要先和他共舞一曲。
　　帅哥的脸逐渐清晰，怎么看怎么眼熟，耳边却传来舒晴焦急的呼喊：“姜姜，姜姜！快看，你上热搜了！”
　　上热搜？我都得奥斯卡了，上热搜不是很正常！
　　哎呦，这不是齐总吗？这么巧你也来奥斯卡了！
　　咦，小金人怎么变咖啡了？
　　姜珧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皮，手机屏幕就差怼到她脸上，微博热搜红得发烫，连着三条。
　　#林清芷新戏开播#
　　#林清芷替身#
　　#林清芷不敬业#
　　姜珧长这么大，从未亲身经历这种阵仗。
　　晚上六点半，林清芷新戏准时开播，有人逐帧截图，扒出第一集武林大会名场面多处使用替身，最夸张的是其中1秒，替身直面镜头。
　　就是姜珧。
　　她风吹日晒，替身妆容简陋粗糙，和林清芷白皙娇嫩的脸对比实在过于强烈。
　　热搜每上一个，姜珧的脸就被放大无数倍，被一众网友评头论足。
　　“炒作吧，糊到不知道开播的剧上买这么多热搜？宣发钱比拍戏多……”
　　“替身长得也不差，打戏比林清芷好多了，支持内娱208们卷起来，都给我真上真打！”
　　“她比林清芷好看？眼睛不要请捐给有用的人。而且她比清清胖太多了！导演找替身也不看看身材，穿帮这么明显。”
　　一页页翻过去，姜珧气结，很想顺着WiFi问问：在威亚上吊一天，不吃饱了哪有肌肉力量？
　　难怪女明星都瘦得跟难民似的，粉丝们的要求也忒奇葩。
　　舒晴陪着姜珧刷微博，时不时撺掇：“你要不要发个声明澄清一下呀？大好的机会哎。”
　　“想太多，能轮到我这个死跑龙套的多嘴？”
　　“切，就你清高。可惜上部我不在，不然肯定狠狠蹭一波，火了再说。”
　　姜珧关掉手机闭目养神，舒晴的话确实让人心旌摇荡。
　　是不是火了就能离他更近呢？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拍上他的戏。
　　小时候，姜珧迷恋香港武侠的快意恩仇，长大后看了一部新派武侠的巅峰之作，从此喜欢上了片子的导演。
　　被称为最后一位侠客，导演赵昕。
　　无奈跑了几年龙套，每次试镜赵昕的组都落选。况且最近几年武侠式微，赵昕转型拍科幻片，机会更是渺茫。
　　赵昕是姜珧从未对人说过的，进圈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