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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和州暖 ...


  •   送客特过沙口堰,看花多上水心亭。
      晓来江气连城白,雨后山光满郭青。

      正值午时,暖阳曛得人头昏身重,街上稀落的行人缓缓地行在树荫下,连驴骡也慢悠悠地一颠一颠地迈着小步。

      看守刺史府的徐勉正百无聊赖地放空着思想和目光,突见一名与此春日慵懒之景不谐之人闯进他的视线。

      此人步履急匆,目不斜视直奔刺史府而来。

      转眼人已至门前。徐勉手臂一伸将他拦住,“刺史今日不在府中,若有申诉求断之事先呈上诉状。”

      陆刺史自上任以来明辨曲直,断案公平,在百姓间颇有威信,乡人大情小事都来求问。

      他见来人布衣葛衫,肌肉紧实,古铜色肌肤,右手持一杯口粗的黝黑木棍。以为又是一个来申诉的乡村汉子。

      “请差人代为传报,某姓洛名载清,有急事前来相寻陆五叔,即此地陆刺史。”

      徐勉闻言一惊,从未听闻陆刺史有何子侄?

      陆直身为南吴刺史,前往吴越看望洛载清与宋扶山时每每托词他故单身前往,且乔装改扮以避人眼目。自然更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二人。

      徐勉狐疑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番。见对方面目清朗,一身尘仆却目亮神清。虽衣着简朴但气度大方,无有一般乡下人的粗鄙。

      “他神情坦然,倒不似做假。我便带他去见刺史大人。若真是大人的子侄,也不致怠慢了。”思及此,徐勉态度客气许多,说道:“小郎,刺史大人正在田间,你若有急事我这便带你去寻他。”

      二人走了约五里路,便进入开阔的乡间。但见桑林片片,麦田青碧,桃李芳菲闹。一片生机繁茂之景令人心旷神怡。

      徐勉感慨道:“和州百姓无人不敬仰陆刺史。往年旦逢旱涝之灾,百姓唯有凄惨苦捱。陆刺史到来后带领百姓挖塘筑坝,疏浚河道。他经常去和州各地了解民情,亲身率领民众克勤克俭。而今和州已家有盈粮,庐有脂酒。有这样心系百姓的好官实在是我和州百姓之大福大幸啊。”

      他不觉挺了挺胸,眼含意满,为自己能在这样的官员手下效力而自豪。

      一阵清风拂过,麦浪如波层叠堆涌。前方麦田中立着几人,一名身型高大健硕的男子望着这一片绿穗垂珠预兆丰年之景,兴起咏道:“即方即皁,即坚即好,不稂不莠。”

      洛载清扬声呼道:“陆五叔!”

      男子转过身来,望见洛载清,又喜又讶,“载清,我正准备过几日去看你们,你怎地来了这儿?”

      陆直再一打量发现洛载清孤身一人而来,眉间深锁着凝重,遂走到陇上,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周边围着数人,洛载清只简单道:“事关义父。”

      陆直一惊,料想事情非同小可,遂对身边人交代了几句便与洛载清离开田间。

      二人骑驴而返。途中洛载清将发生之事详细叙述了一番,并将那些疑为暗器的银钩取出给陆直看。

      这三年来,才智出众的陆五叔在洛载清心中如山一般稳定可依,阻风浪定波涛。

      “陆五叔,你可识得此银钩来历?”

      陆直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说道:“载清,方才你推测你义父的失踪与多年前的旧事相关。这个推断不无道理。”

      如同暗湿山洞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微光,洛载清急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此时二人已到达刺史府,陆直道:“我们进屋说。”

      他下了驴,带着洛载清穿过厅事堂,进入一间小斋。

      他走路的姿态有些怪异,左脚迈出一大步,右脚在地上缓慢拖过,左脚再迈出一步,右脚拖着跟上…

      很快有仆人来奉上茶水,茶烟袅袅中,随着陆直的讲述,三十年前的过往如书卷展开在洛载清面前。

      “载清,你既称我为陆五叔,当知我们兄弟结义共有五人。”

      “是。义父曾提过,三叔王同庆、四叔奚志勇、还有二叔洛正阳——他亦是我的大伯。大伯、三叔、四叔均埋骨沙场。”

      “你可知他们是如何离世的?”

      洛载清摇了摇头,“义父并未详说,想来此为义父的伤心事,我便未多问。”

      “原本我也会随他们而去,却侥幸偷生啊!”陆直面上现出沉痛之色,双目投向遥远的空处,陷入回忆中。

      “我们五人在黄巢军中相识,后因志同道合而结义。我们情同亲兄弟,战场上抵背御敌。你义父屡建战功,且忠肝义胆,被命为禁卫队控鹤军的副军使,我们也随他转入控鹤军。

      唐中和四年,黄王败象已显,前有朱温叛离归唐,后有大将纷动异心。如摇摇欲倾之广厦,黄巢彼时尚可信赖的除控鹤军外已不多矣。”

      一声深长的叹息后,陆直继续道:“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五月二十四日,我领命去追捕一名叛逃的军将,被他一刀砍中大腿,这条右腿当时便不能用了,及至今日,仍是你看到的这样。唉,想来这俱是命……”

      “次日凌晨,我被人声低语惊醒。宋大哥走进营帐对我说道:‘知弟,我现下有个重要差使需带着他们三个即刻出发。你好生养伤,把腿养好了,我回来后可要讨教你的登云腿。’我当时已知自己的腿再无可能恢复如初,只道大哥忧我情绪低落特来安慰。对他离去时那深深的一眼并未多思。

      我略微察觉异样乃是几个时辰后,我得知他们这队人离开得颇为神秘,无人事先知晓且均被要求立刻起行。

      大军当日未等候他们归来即拔营奔向汴州。在汴河王满渡口渡河时,被晋王李克用乘势袭击,大败溃散。我跌落汴河勉强抓住一块舟板漂流了整整一夜才侥幸逃生。

      之后二十日内风云变色,一代枭雄埋尸狼虎谷。我遂隐姓埋名,即不愿效力盘踞河东逼黄王到绝地的李克用,亦不肯俯首于背叛黄王的朱温,便来到这南吴,改本名鲁知为陆直。机缘之下得镇海军节度使徐司马的青眼,为和州百姓尽绵薄之力。

      我始终不知那日几位义兄的遭遇,直到十年前发现我军中的一个兵士乃当年二哥麾下的兵卒。他一见我面便大惊失色,眼神闪躲。我知必有古怪,遂细细盘问于他。方知黄王自知大势已去,当日大哥所领之命乃是埋藏资财。”

      洛载清这几日苦思冥想怎么也猜不到义父身上竟藏有这样一桩关系极重之事,不禁“啊”地一声。

      陆直看了眼他震惊的神情,继续道:“黄王进入长安后颇收了不少高门世族家的宝物,这批珍宝他绝不甘心落入他人之手。

      他们于黎明前悄然集合出发,兵卒们也是在途中才猜出箱中为何物。

      但很快追兵赶了上来紧咬不放。二哥,就是你大伯率一批兵士引开追兵,两队短兵相接。这个兵卒被砍伤坠马,被战马一脚踢于头部,也是他命大,仅昏了过去。待他醒来,只见尸骨遍地,追兵发现箱盒内空空如也,急着追赶运宝之队便未检查每具尸身,因而给他混了过去。”

      陆直黯然道,“我听其描述追兵由霍存将军手下猛将史文思带领,人数也大大超过大哥所带之人。猜测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但总怀着一丝希望,多方打听他们的下落。经年下来却无丝毫消息,我便不免灰心绝望。”

      “故而三年前偶遇你义父时我实是大喜过望!”
      “载清,你义父堪称忠义楷模。义,便是对几位义弟。黄王身死后他因义弟们的离世而心有重负,走遍各地寻找他们的家人。战乱连连,寻人何其艰难。往往一户十余人仅余一、两人存活,又因四处逃难而离散。他数十年来从未放弃,终找到父母重病尚在襁褓中的你,后在你双亲故世后将你带回抚养。”

      “而忠,便是对黄王。虽黄王已逝,你义父立誓终身不泄露藏宝之地,方不负黄王对他的信托。”

      洛载清的心头有什么清明了些,但有些迷团却更大了。“陆五叔,如此看来掳走义父之人极有可能是冲着宝藏而来。但,他是如何得知此事,又是如何找到隐居山中多年的义父?”

      “此事并非完全密不透风,那个兵卒既然装死混过,或有其他人也活了下来。”

      洛载清点了点头,此种可能确然存在。

      陆直又道:“那日你义父遇到的故交是何人?你可曾想过此人亦有可能?”

      洛载清道:“义夫未来得及告知我那人的身份。遇见他几个时辰后义父便被掳走。此人,最是可疑。”

      他拈着唯一的线索——那些冰凉而冷硬的银钩陷入思考,它们究竟是何来历?怎么找寻此人?

      陆直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个人或许可以一试。”

      他望入洛载清骤然亮起的眸中,“天眼门门主李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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