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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开裂的硬糖 ...


  •   关于格雷丝·丹顿,只消三言两语便能讲清楚。

      她“没有”父母——母亲失踪,父亲在外——不知死活;和祖父母住在烂尾区,上的却是昂贵的高中;十一年级在读,和米莉安一齐被归为“怪人”。

      她的祖父——汉斯——是一个退休医生,仍喜欢在小屋里摆弄着自己的器具,可谁都心知肚明:他、它们不会再派上用场了。

      苏菲——汉斯的妻子——是个喜欢追忆过去的人。

      因此,汉斯杜绝饮酒,至少不允许自己喝醉。

      格蕾丝对那些照片里的孩子耳熟能详,斯蒂芬和迪迪是苏菲最引以为傲的学生,而汉斯则对一个叫做纽特的男孩心怀愧疚。

      这些孩子穿着普通的衣服,理着正常的发型——格蕾丝曾盯着那张照片——他们看起来无比正常,可他们身上似乎总带着一丝阴郁。

      不快乐。

      她想,这些孩子都哭丧着脸,微笑的反而是站在这些孩子身后的大人,苏菲和汉斯站在一起,那时他们还很年轻。

      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的年轻人。

      于是,似乎是一种来自于人类社会一直以来的既定准则,一种外部的普遍的力量对格蕾丝进行了规定——倾听者。

      她擅于保持沉默,两只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不时眨眼或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老丹顿夫妇如此评价。

      格蕾丝感到她和祖父母之间的关系——夹杂着权威和亲情,似乎前者略胜一筹——怪异,她无法释放天性,无法谈论自己的烦心事。

      苏菲会听收音机里的广播,汉斯吃过饭就做到沙发上卷烟,而她,会走路上学。

      汉斯从来不送她,尽管他有一辆车。

      每当她穿过遍布垃圾、流浪汉的街道,她总怀疑自己是不是透明人,为什么没人想听她说话。

      可当吉米停下他的摩托,叫她上来的时候——她最近心里忐忑——她又把这个论断完全抛开掉了。

      先是西班牙语课,之后是历史。

      “我们昨天讲了什么?”

      所有人的头都低下去,格蕾丝仰着头,她知道答案,可是害怕举手——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让格威尔先生知道她是会的。

      “格蕾丝?”

      “闪焰症信息再现尝试和后耀斑联盟。”

      老师挥手让她坐下。

      “非常好。”他转身面对黑板写了几个词。

      “闪焰症信息再现尝试一旦识别出太阳耀斑的全部衍生物,并且确认哪些人受到了感染,后耀斑联盟就会着手解决问题。”

      他敲敲黑板,试图唤醒学生的瞌睡。

      “后耀斑联盟,是闪焰症信息再现尝试导致的直接后果。一旦得到很多国家的响应,聚齐各方代表,他们就可以着手处理这场由太阳耀斑引发的末日危机。”

      “听着,孩子们。”

      格威尔先生向前走几步,距离这些低下的脑袋更近了。

      “我很肯定你们觉得其他科目更有意思,比如英语、微积分,以及体育课什么的。”他抱起胳膊,“但你们必须了解历史。”

      “记住——”

      除非了解过往,否则永远都无法知道未来该前往何处。

      “他要爱死这句废话了,不是吗?”

      米莉安用铅笔屁股戳戳格蕾丝,后者回过神,两人吃吃笑起来。

      “我们晚上去看电影怎么样?”米莉安说,她总是很高兴,“我不反对动物主义,但是《动物农场》的大部分课程都是令人疲惫不堪的罗曼史......”

      吉米不在门口。

      “我真需要点新东西来刺激一下神经,你怎么说,格蕾丝?”

      “嘿,小怪物。”

      格蕾丝迅速扭过头,伯纳德站在她们身后欠揍地笑着。

      “你是出了什么毛病吗?”

      “抱歉,甜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是你,”米莉安走到他身前,戳着他的胸膛,“离我朋友远点儿。”

      “淡定,”他举起手,“我只是来问问——”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格蕾丝拉过米莉安的手,带着她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她走了一段路,没有吉米,没有他的摩托,没有他......

      伯纳德从后面追上来。

      “我只是想问——”

      他单手拎着书包,步子迈得很大。

      “——你们想不想去眩疯宫?”

      格蕾丝停了下来。

      “眩疯宫?”

      格蕾丝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可她一整天几乎什么都没吃。

      “眩疯宫。”

      就在这山谷的尽头,正对着西边的山。她知道,每个大城市都有——政府安置感染者的地方,好让他们在进入失控阶段前好受些。

      当然,他们不会有多少解脱。

      免疫者在那儿管理,报酬很高。

      “实际上,我就是去应聘的。”伯纳德鼓了鼓他胳膊上的肌肉,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样?”

      格蕾丝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身材,还是去眩疯宫的主意。

      “我们——”

      “我们去。”

      血液在她的耳畔悸动。

      “格蕾丝——”

      伯纳德扬起一根眉毛。

      “我们去。”她又说了一遍,这次更加坚定了。

      “我不确定我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米莉安回答。

      “别急,大概几天以后,我还要准备。”

      米莉安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这么说定了,”伯纳德原路返回,“我会给你们留信息。”

      回去的路上,她们没怎么讲话。

      直到在要分手的路口——

      “别再咬手指了,”米莉安拍掉她的手,“看看你的指甲,难看死了。”

      格蕾丝把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

      “你听好了,”米莉安把手按在格蕾丝的肩膀上,“作为你的朋友,我有必要和你说一些事情,如果这能让你清醒一点。”

      格蕾丝让舌尖舔舐着指头上的伤口。

      酸疼。

      “你和他没有可能。谁都知道,吉米是个小混混,除了酒吧就是舞厅。他连高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了,谁都能瞧出他的结局。”

      不是因为吸毒而死,就是陷入某团利益纠纷。

      “我知道你为什么答应伯纳德。”

      冷空气涌进她的嘴巴,可米莉安不准许她出声。

      “但我要说,你以这种方式换取认同感是不合适的。”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还有些无理取闹了。

      手指头传来一股燥热的厌烦。

      “认同感?我什么时候要求过,难道我不是和你一样被叫做‘怪人’吗?”

      还有,小怪物。

      “难道和我在一起就是你被叫做‘怪人’的原因?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答应了那些人——”

      你自己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

      她的皮肤发热,感觉像是长了痱子,或是被毒藤缠绕,或是被看不见的蚊蝇叮咬了一样。

      “——我真是不明白你了,你变了,格蕾丝。”

      米莉安缓慢地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忘了。

      因为,我都说给吉米听了。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什么?”

      “我们。”

      这股微妙的情绪透过她的眉眼开始显露,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在膨胀用力。

      “也许吧。”她冷冷地说。

      “再见,格蕾丝,”米莉安被她冰到了,“那......祝你在眩疯宫玩得开心。”

      楼上传来门关上的声音,米莉安已经到家了。

      她刚才到底有没有在她的心里激起点儿什么?

      恐怕是没有。

      她们,不是一类人,却错误地搭起伙来。

      米莉安说得对。

      她早就想摆脱“怪人”的称号了,她不是一个书呆子——她曾试着穿短上衣、化浓妆,伯纳德的那帮狐朋狗友说她很迷人——而米莉安和她相反。

      米莉安总喜欢把头发拢起来,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规规矩矩。

      先前,她独自一人吃饭、看书、学习——独享自由,后来格蕾丝出现了——像颗陨石撞进她的生命。

      有了伙伴的意思就是,你会把自己身边的位子留出一个专门给她,你会把自己的时间交给她,你会让她了解到自己——这是有风险的——更破碎或者更坚韧。

      友谊,总会到达临界点。

      一方提出矛盾,一方解决矛盾,这是最正确的做法;但如果一方说我们之间出了问题,而你保持沉默,含着手指头上的伤口——尽管那早已愈合——把这当做说不出话的理由。那这道路便指明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格蕾丝走回去,没为这失掉的友谊落一滴眼泪。

      这似乎是一种解脱。

      失望。

      因为米莉安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没反驳,她没指出米莉安也曾无数次抛下她。

      她没说出口。

      大概是因为她太善于倾听。

      由是,太容易赞同貌似占理的那一方了。

      汉斯的斯巴鲁停在楼下的巷子里——它本该在修理厂,格蕾丝让自己清空思绪,吉米的摩托停在一旁,歪歪扭扭——和他这个人一模一样,永远不肯一本正经地站着。

      1795号公寓的木门又破又歪,好像在那儿放了一千年似的,上面只有零星的几滴绿色油漆。

      她翘着指头——手指被含得太久,以至于皮肤皱起——在口袋里翻找,那串钥匙被拉出来时带掉了一块东西。

      硬糖。

      米莉安的爸妈从丹佛城的另一端带回来的。

      她把糖捡起来。

      撕开包装。

      没撕好,只裂开一个小口。

      硬糖,裂成两半。

      谁说,这不是她和米莉安呢,或者是她和吉米,再或者是她和整个世界了。

      可她只是想知道,米莉安会不会留下来,为了她留下来。

      哪怕她当时带着胆怯却仍旧答应伯纳德的邀约——

      糖块在嘴里扭动。

      ——只是为了试探。

      别试探。

      她想。

      人是不值得被反复刺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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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开裂的硬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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