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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过去不再 ...

  •   诺莉在地上躺着,她一直盯着被焊进钢板里的床腿,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大概是博格飞船降落到地面上,丹尼尔打开一个罐头,盖里说这豆子吃起来还可以。
      她从那种层层叠叠的悲伤中脱离出来,如同流星冲破大气层穿出一个洞一样。一块处于严寒之中的深色岩石突然焕发出明橙、红白的光芒,当它像一个天堂的拳头捶向地球的时候,它着了火。
      盖里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诺莉一直盯着他看。她看起来很担心,肤色苍白,脸上还有着干了的血迹,额头沾了烟灰,没有伤痕。
      “你看起来太糟糕了。”
      “你也没比我好多少,”诺莉见他醒过来,就在旁边邋遢的扶手椅上找了个位子坐下,“可能我不喜欢飞行吧,差不多一百公里远了。”
      “丹尼尔说我们去丹佛,那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谁知道呢?还能比我们之前更糟糕吗?”
      “你什么打算?”她身子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
      “我可以在丹佛找份工作,”盖里继续说,“等汉斯把我脑袋里的东西去掉,还有脖子上面的定位器,还是别的什么,一切就恢复正常啦。找个免疫的姑娘,把过去抛之脑后。一切都会好的。”
      诺莉闭了闭眼睛——纽特的信在她的口袋里,查克的小雕像在她的手里转着,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抛下一切——像盖里这样洒脱。
      “我还不知道,因为灾难总部把其他人带去了焦土区,”诺莉摸着那个丑陋的小雕像,“谁知道灾难总部会做什么。”
      “我不会再回到那地方去,”盖里捶了一下床,“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靠近那里半步。”他发出了一个声音,仿佛他准备吃糖却吃了一匙食盐。
      “纽特把你打得够狠。”她淡淡地评价道。
      “当然,在林间空地里有好几次我试图找你说话都被他给拦下了,那家伙大概以为我喜欢你。”
      “什么?”诺莉眨眨眼睛。
      “当然,那家伙可太有危机感了,但是他很信任珉豪,反正。”
      “怪不得,他把你打得——”诺莉满意地看见盖里翻了一个白眼。
      “你可真是一针见血。说实在的,虽然你长得很漂亮,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盖里坐起来,他把毯子往上扯了扯,“你那会儿演得太像了。我差点都相信了。”
      “实际上并不是,”诺莉瞧着他,轻轻地说,“那是个意外。”
      “所以——”他瞪大了眼睛,“老天,我就说这种计划会出问题。我告诉过你,托马斯还轮不到你去救他。他是个触发者,要我说,说不定他就应该——”
      “盖里!我还以为你对他的态度还能好一点,”她耸耸肩,“他至少带着其他人出了迷宫,你不能完全否定他的贡献。”
      “我就是不喜欢他,随便你怎么说,”盖里摇摇头,他揪着毯子上纠结的毛团,“你还记得,在我回去的那个晚上,你差点把我勒死。”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我是被迫的,但你怎么能下手这么狠。”
      “你打中了纽特的脑袋,”诺莉指着他,“我本来不想对你动手的。”
      “这让我很没面子。”
      “哦,得了吧你,”她叫起来,“你要把我逗笑了。”
      “我忘不掉林间空地,怎么说,也还是有点好的回忆,不过大部分都是坏的。”
      “我也忘不掉。虽然那看起来像是三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们换个话题吧。”
      诺莉撒了谎,她是撒谎的好手。
      “我同意。”他闭上眼睛,“我一刻都不愿提起那些事情了。”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诺莉还是点点头。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和纽特在一起的那些回忆突然像荆棘一样刺痛——她做不到独自一人面对未来——可对他而言,我已经死了。
      可那些回忆啊!
      她是完全躲不开它们的,哪怕一时半刻。它们总是突然滔滔地涌来,让所有再现。
      “你没事吧?”盖里问道,他伸手抓住诺莉的一只手,但她赶紧抽了回来。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开始新生活,不用回想过去的日子。如果能够遗忘,我们在丹佛会过得很幸福的。我们需要的就是......彻底忘了那些事!”他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脱离灾难总部。”
      “我想我会忘掉的。”她淡淡地说着,却明知道自己肯定做不来这些事情,“你觉得他们能逃出来吗?”
      她只是讨厌脑海中的那些东西——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味道,这些东西撕裂着她,提醒她:在空地人饱受折磨时,她却要迎接新生活——这种事情——是可耻的。
      “我们会忘记的,诺莉,我们会的。”
      盖里再次向她伸出了手,这回她握住了。
      诺莉躲进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必须要坐下来,否则就会头朝前栽倒。她把额头靠在水槽上,她不过是履行了和“特蕾莎”定下的协议——离开。
      纽特会没事的——事到如今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托马斯和珉豪会确保这一点。
      她根本做不了什么,也许她可以跑到焦土区,把纽特从睡梦中喊起来,上演一出复活重逢的爱情戏码。诺莉可以问他,你想变成一只吸血鬼吗,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纽特说,好呀,我正求之不得呢!
      诺莉摇晃着脑袋,这一幕光是在她的想象中就使她感到荒唐怪诞,那不过是他一时头脑发热说出的胡话,也是她为了不伤害他的心灵而做出的无谓承诺罢了。
      但她总得做点什么,即使她孤身一人,即使她现在并不十分确定这事情到底是什么。
      诺莉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起嘴来笑笑,她低下头,简直比哭还难看。
      “纽特。”
      她念叨着这个名字,就像看着满绳的衣服而不知道把手里的这件晾在何处。
      有人敲了卫生间的门,诺莉停止念叨。
      “准备好出发了吗?还是你想在厕所里摔个四仰八叉?”
      “好!给我几分钟。”
      诺莉拉下背心,看着自己胸前的疤痕,按理说,那把匕首是不可能伤害到她的。但它的确做到了,不是吗?诺莉歪着脑袋,永生给予她的馈赠不及对她掠夺的万分之一,那道疤痕使她不再坚强稳固,而是脆弱不堪。
      她摸着那道弯曲的、俨然已经愈合了的伤口,她被拼接回去的时候,林间空地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难以忽视的空洞。
      “我要去焦土区。”
      丹尼尔从驾驶椅上转过头,像看着一个三头怪物一样瞧着她。他一边摆弄着面前的按钮一边说,“你看起来有点迷瞪。”
      “迷瞪?”
      “你知道,就是——”他把屏幕调向自己,“脑子不清楚。”
      “恰恰相反,我清楚得很,”诺莉又说了一遍,“我要去焦土区。”
      “不行!”丹尼尔身体前倾,他微微一笑,诺莉几乎以为他将要改变主意,“不行就是不行。坐回到你的椅子上,如果你想在我的飞船启动的时候摔个鼻青脸肿也没关系。”
      沉默在他们之中蔓延,就像一个小孩子把橡皮筋套在手指上,用另一根手指缓缓拉扯,他是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橡皮筋有一处细小的缺口,它正慢慢变大,等待彻底断裂的那一刻。
      在它即将断掉、崩开并打中他眼睛的前一刻——
      “他还在焦土区,”诺莉打破沉默,“灾难总部要在他们身上继续做实验,这件事情你知道。我是说,我们总得做点什么,或者你可以让我去做点什么。”
      “他是谁?你先说了‘他’,然后才是‘他们’,你男朋友在焦土区吗?我以为底下那个小伙子才是。”
      “什么?你说盖里,不——”诺莉笑起来,“不,他不是我男朋友,但我们是——好哥们,秘密好哥们那种。我想起来,我在迷宫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关系很不好,但实际上,我们交情深多了。”
      “为什么?”丹尼尔盯着前方,他们正穿过漆黑一片的夜空。
      “因为他会酿酒。”诺莉回答得好像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丹尼尔大声笑起来,惹得诺莉的手臂、双手、脖子后面突然萌发了一阵肌肤的刺痛感。
      “这是我听过最荒唐的答案,”他摇摇头,用手揉了揉眼睛,“那你男朋友呢?他知道你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诺莉说,“他可能以为我死了。虽然那只是一场戏,但是真的很逼真,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那是安排好的,我和盖里说好了——如果他要杀掉另一个男孩,违背意愿那种,”她做了一个把刀子插进胸膛的动作,“他就朝着我来。”
      “有点复杂,我跟不上你。”
      “总之,其他人还在灾难总部的控制下。所以,我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让他们也能脱离灾难总部的控制?”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们力量实在有限啊——”
      “理解我?凭你丰富无比的想象力吗?”她挖苦道。
      “相信我,你不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经历失去的人——”
      “你这话说得好像那些人死了一样。”
      “我妻子死了,”诺莉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什么都做不了,连呼吸都困难,这就好比脚底下突然裂开了一个无底深渊。”
      诺莉把腿伸直又放下。
      “说实在的,和大部分大城市一样,丹佛也很无情——不许眩疯病人进去,居民还得常常随机接受检测。实际上,他们在山谷的另一头建了另一座城镇,把新感染人群送到那儿。照看他们的免疫者薪酬很高,虽然也非常危险,两个地方都有警卫重重把守。”
      “我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在那里当了几年警卫,当她被送进来的时候,我知道就是这样了,就好像被刻进了生命,”丹尼尔轻轻地说,“但是你能想象吗?看着你爱的那个姑娘从整洁干净变成一个没有头脑的怪物,她求我杀了她。”
      “我没这么做,她会恨死我的,”他揉揉眼睛,“十多年了,我试过约会,有那么两三个好女孩,其中有非常好的,我也不是想一个人生活。但是,见过两三次面我就会索然无味,她还在这,在我心里。我永远不能忘记她。”
      “我以为你是要劝我忘掉过去,现在看起来你做得比我还烂。”
      这句评价如同一只突然见到门被打开的猫咪一样飞速蹿了出去——只是无法赶上它,并把它抓回屋里去。
      “我说不上来,”丹尼尔不带着一点犹豫,就好像他曾经回答过无数遍这个问题,“但我不能算是为了那段回忆活着,她确实不再完全是我爱的那个人了,但我总会想起来,就像我说的,我永远不能忘记她,没有办法。”
      “你可真是个命苦的人啊。”诺莉说。她虽然这样去评价丹尼尔,但实际上不过是借着他人去叙述自己罢了,这带着微妙伪装的表露心迹反倒使她更加牵挂那些空地人。
      就像维克托·赫曼,诺莉几乎从没有提过他,她也不想提——那个男人代表着她的过去,她充满错误的过去,而现在当她经历了如此长的时间之后,她开始明白一切错误实质上源自于自己。
      诺莉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是她——导致一只活了千年的吸血鬼放弃永生,但她实在是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悔意和抱歉了,并且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以前的自己。
      因此每当她想到维克托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拧劲儿的。
      维克托·赫曼的离去并不单单影响了她,也影响了更多的人,比如,他的父母,他的朋友,多半是吸血鬼。
      而这些人都认识她,现在你能想象,为什么诺莉的名声像老式乡村农舍的破烂玻璃一样,锋利透风,只剩那么几块艰难地站立。
      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在她眼里就是悖论。
      “她的离去成为我的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丹尼尔清了清嗓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缺失的阴影的确会慢慢消失。但是就像当人体中一个器官被摘除,□□就会积聚在那里一样,我难以忍受长期缺失的感觉,”他继而又轻轻地说,“但我知道,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诺莉盯着外面。焦土区在太平洋沿岸,而丹佛在美国中部,这点距离不算什么,可她去到了那里,又能做点什么呢?现在看,貌似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怎么被灾难总部盯上的?”
      她回过神来。
      “有人出卖了我,那些人——处在即将崩溃边缘的那些非免疫佬,他们不喜欢我,”诺莉把手插进头发里,把它们理顺,“马库斯,我猜是他,闪耀病毒已经进到他的脑子里了,他这几年一直在偷偷找那些免疫的小孩,抽取他们的干细胞,再把它们——”她做了一个注射的动作,“——放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可能觉得这样自己能多活一阵子。”
      “混蛋!”
      “的确如此,他这种命悬一线的商人从来都是闻着免疫者的味儿跑,免疫者去哪,他就去哪。”我猜他会在焦土区,她暗自思忖着,“我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话。而且别让自己为了仇恨活着,你可以在丹佛大学继续学习。新生活,你该期待这个。”
      诺莉抠起自己的指甲来,以此掩饰不安。
      “我妈妈在那里教书——”
      “不了,谢谢,我已经有牛津的毕业文凭了。”提起牛津,就把她带回了1979年的那个夜晚,她几乎打算向他讲述那个故事,关于她在一间酒吧遇到一只吸血鬼。然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制止了她,就好像会有其他人抢先偷听到这个故事似的。
      丹尼尔脸色煞白,血色从他细小的毛细血管中褪去。
      “你怎么了?”诺莉想跳起来。
      丹尼尔像维苏威火山一样颤抖、摇晃,然后爆发,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不确定的笑声从他的腹部深处发出声来,但随后仿佛每一声轻笑都变成了大笑,每一声大笑都变成了狂笑。他那小胡子急促地抖起来。
      然后接下来只剩下两人一起气喘吁吁,因为笑声完全取代了呼吸声。
      这场纯粹的欢愉将会杀死他们,而两人却并不在意。
      “你他妈的在笑什么?”诺莉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落回到椅子里。
      笑声终于渐渐平息了——就像一个电池被渐渐耗尽的玩具,然后他们俩都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默如神。
      “我不知道,”他拖着长音,就像热咖啡一样缓慢流进诺莉的耳朵里,这让她精神许多,“牛津是什么地方?”
      诺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就好像你曾经发现过一个很精彩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去过、感受过,你想跟什么人分享,但却发现,这是一种无人可以分享的寂寞——她突然意识到这世界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
      “也许你说得对,”她轻轻地说,“我应该再读点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过去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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