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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抛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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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少傅好大的野心。”李暄复笑声清朗。龙蛇印只由大麒皇帝执掌,她不料孟金堂如此直白地摊开了说话。
“在国子监时,你下戒尺毫不留情,我和少傅不愉快,宫里人尽皆知。少傅现在唱的是哪一出戏?又想把我骗了?”
“臣曾无意骗公主。当年麓马之乱并非我们能左右,谢家造反时烧杀抢掠,城池百姓遭殃,这本是一场有心政变。公主知道,我们都尽力挽救了。”孟金堂道,“逝者已矣,谢家陈家,可怨何人?”
孟金堂叹息道,他又撩开一侧的深黑衣袖,露出洁白的手臂。
他道:“至于戒尺一事,公主尽可以原模原样地抽还我的手臂,我自愿承受。”
李暄复轻嗤一声:“你给的诚意这么足,但是我现在没有兴致,不如下次。”
孟金堂听后,面色甚是受辱:“日后随公主处置。”
初一的夜,新月细若丝,微弱的月光缓缓地照到他清冷的面庞,他偏头抿唇,又融入了这迷蒙晦暗之中。李暄复打量着他,正要说话。
麻沸散丸一下散开,她瞪着眼前的人,神志登时模糊。
孟金堂小声地道:“对不住公主。”
刚才的话不知几句是真,几句为假,李暄复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在阖起双眼之前被孟金堂接住了。
孟金堂用袖子捂住口鼻,等麻沸散渐渐散去,将昏迷的她倚靠在柱子边。
“出来吧。”他的声音冷得好似今夜的薄月。
杂草中扑簌几声,一个佝偻的人影缓缓地挪出来。近看之下,那人粗布褴褛,脸像是被灼烧过一般凹凸不平,中间嵌着一只细窄的瞎眼。他护住滴血的手臂,手中还紧握着嗜血的刀刃。
“你果然知道我在这儿。”那人轻轻冷呵。
“清平。”孟金堂朝身侧唤起侍从。名叫清平的侍从指剑向前,猛力旋转刀刃,或许是那人手腕受伤的缘故,清平还未和那人交手,就将他拿下。
“你被禁军追杀,受伤潜逃到城南喜出亭。却没想到公主在这儿。”孟金堂不急不缓地说,“所以,你本想劫持李暄复,妄想和朝廷换得出去的筹码。”
那人垂着头,双手越发握紧,却一言不发。
“你的筹码拿错了。李暄复为言氏所针对,而陛下因为你的存在夜不得寐,更不会为一个公主,就放你出京城。”孟金堂的眼神淡薄,垂眸看向伏在地上的那人:“我该叫你什么?梁十贵,还是谢家家仆——谢十贵?”
那人啐了一口痰血,不屑地说:“孟金堂,你既知我是谁,不管你把我交给言党求赏,还是交给皇帝。我都是死。”
“如若我能保你不死呢?”
“你说什么?”梁十贵有些不信自己听到的。
孟金堂凝望着他蹲下来,他的眼神晦暗复杂:“你只需告诉我,五年前谢镛密谋参与的宋丞相贪污赏军之案,此案留在世上的证据在哪里。”
梁十贵赫然抬头,不寒而栗。
***
再睁开眼时,微弱的天光泄进马车,李暄复从摇摇晃晃的车里醒来。马车驶进宫门,只坐了她一人,估摸着是孟金堂给了驾车的宦官令牌,一路上她坐的马车畅通无阻。
经过元溯夜宴,宫女太监们起得极早,都在认真清扫大殿。李暄复命前面的宦官停在一处偏僻地方。
“清平。”她撩开马车帘子,发现赶车的人是孟金堂的侍从清平假扮的。
“送我到这里就行。”李暄复正欲下车,清平默默地搭过来一只手,扶她下车。
她穿的宫女服不引人怀疑,正适合从小路过,走向揽月庭□□。
阿雅很早就等在那儿,仔细一瞧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便认出是李暄复。
“公主阿笙被我绑在内室了,你看迎香该怎么处理?”她问,“昨夜我对外称公主身体不适早已休息,昭仪娘娘那边有意无意地打听公主,并且他们还在寻找迎香。”
“等天大亮,你替我好好地送回去。”李暄复走进揽月阁中,开始换衣服洗漱。
阿雅有些不解,她开始为公主摆好早膳:“我原本以为,公主会审问她,让她招问实情出来,我们这样就能让陛下做主。”
李暄复之前也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昨夜孟金堂的话莫名地点醒她。
她穿回自己的衣服,好整以暇地道:“送她回去,卢昭仪既然这么想找回自己的左膀右臂,那送还给她就是。我们就算逼迎香说出卢昭仪的计划,那又如何呢?我和李德意关系不合,前不久的卷轴一事闹得很大。难保昭仪不会在这里做文章,说我栽赃她们母子俩下毒。”
“公主说的是,陛下不一定会做主。”阿雅给她添琉璃碗,脑子豁然开朗,当朝的皇帝正是知天命的年纪,这几年做的事情实在令人寒心。
李暄复漱了口,夹起一只虾饺慢咽:“我的好父皇只信自己掌控在手的东西。岁末的时候,昭仪的母家哥哥卢通甫已经被委派为巡抚,主赴任江南主持江南米粟一案。所以,阿雅你觉得,父皇此时是希望卢氏无罪,还是替我们治卢氏呢?况且我们只有两位宫女当人证,毒没下成功,我们没有其他证据,那她便不会有罪。”
阿雅连连点头:“公主思虑得周全。”
“其实——是我考虑不周,我在元溯宴会先行出手,李德意现在虽然没有证据,但笃定是我做的。”这件事李暄复自认为莽撞,回想昨夜,让李德意当众出丑除了让自己解气,实则毫无好处。
她放下碗筷,惊觉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时候,揽月庭的大门被叩响,阿雅匆匆走出去查看。初一天方亮,怎会有来客?莫非是别人发现她出宫。
李暄复簇起眉头,瞧见来人,正是十皇子李德嘉,她的脸庞顿时柔和舒展开来。
“一大清早的,怎么来我这里了?”李暄复轻扣檀木小桌,打量着自己的阿弟。
李德嘉穿着新衣云锦,腰间绣着银丝,身量看着又高了一些,已经到李暄复的眉间。
“阿姐新年好!我来给你拜个早。”他的脸蛋粉雕玉琢,弯腰笑嘻嘻地行了一个躬礼。
“去去去——我可没有红包给你。”李暄复轻笑着作势赶走他,实则给了阿雅一个眼神,让她又添了一套琉璃做的碗筷。
李德嘉拉起她的袖边:“阿姐可不能赶我走,我不要红包,我来给你送份大礼。”
说着,他慢慢打开自己的另一只手,雪白毛的小仓鼠露出黑溜溜的一双眼睛。它用小爪子揉揉自己的脸,怯生生地望向李暄复。
“阿姐,你瞧,它还会自己洗面呢。”
李暄复的眼睛亮了一亮,又故意不满地对李德嘉说:“昨夜宴会,你的策论做得不好。现在还玩物丧志,快说哪个小太监给你弄来的?”
李德嘉摇摇头:“这是我求孟少傅带来的,元溯前他离京赴南考察。孟少傅夸我现在课业好,才愿意给我带了这个可爱小东西。阿姐,我知道你平时烦闷,把它送给你啦。”
“孟金堂会夸人?我才不信。”李暄复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这东西放我这也好,免得你玩苏丧志。以后还要加紧课业。”
李德嘉夸张地吃痛一声,揉自己的头:“知道了阿姐,我年纪小,策论水平跟那些哥哥比不上。但我以后会更加用心的,昨晚回去,我还认真研究了一番皇上忧心的江南米粟。”
“你有什么见解呢?”她接过那只小仓鼠,逗弄几下,没把注意力放在李德嘉身上。
“孟少傅说陛下拨了几百斤粮食,可没过多久,我就听说朝廷收到稽州的奏折,百姓暴动。”李德嘉道,“阿姐,粮食理应缓解民心,但稽州这个地方的涝灾不减反增,真是奇怪。”
“江南——稽州。”李暄复搓手,突然想起今早沾在手里湿黏的沙土印记。应该说,是她下马车时清平搭给她手,他的身上带了一股清冽湿润的泥土味。
这种沙土湿润粘稠,与京城的土壤截然不同,更像是江南才有的。
当时她感觉奇怪,现在回想,孟金堂前不久带着清平从南方回来,肯定有不纯目的,抑或说,是言党已经将手渗入江南了。李暄复直觉江南的案子与言氏有关。
“阿姐,你怎么了?”李德嘉瞪着大眼睛,朝着她晃手。
李暄复回笼思绪:“没事,陛下马上要去山庄修仙,六皇子被罚在宫里,这段时间不会找你麻烦了,你记得好好读书。”
“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加倍努力。”李德嘉说。
李暄复点头,命阿雅送走了李德嘉。等到阿雅回内室,看向心思凝重的她,圆圆的脸蛋生出疑惑之色:“公主在宫外可是遇到孟少傅?”
“无事,阿雅放心吧。”李暄复若有所思,“这次我觉得,孟金堂好似想引我主动,入他设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