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界尘

1、开始

　　雍国北部边境处，是东西绵延千里的茂山山脉，山势雄伟，常有千丈高的山峰比肩而立，自古便是天然屏障。
　　茂山东有一个小山村，名唤沈家村，沈家村世代以打猎采集为生。但茂山凶险，百姓也只敢在林子外围活动，深林那是不敢去的。曾经也有过急需用钱的汉子铤而走险，但没一个能回来的。
　　山村位置偏僻，村民们如若需要置办些日常用的物件，需得花上两个时辰走到县城去，就是坐村里唯一的牛车也得用上一个时辰，因此平日村里基本见不到外人，但这日却有些不同……
　　仲夏午间，飞火流星，树上的蝉鸣声断断续续的好似没了力气，草木也都被烘的蔫头耷脑。几个老人中午热的睡不着，屋里又着实憋闷，就拿着蒲扇聚在村口的大梧桐树底下吹风纳凉，被带着火气的风一吹，都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几名老人抬眼一看，只见林中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男人，二十上下，眉眼深邃，面色有些苍白，看着懒懒散散的，但有种说不出的气度。
　　只见来人拱手问道：“各位老伯，抱歉打扰了，在下赵烨，请问这里是什么地界儿？我在林中给师父寻一味药，不小心在山中迷了路，这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这后生还挺有礼貌，老人们想到。
　　“这里是沈家村，在茂山的最东边，喏，你身后就是茂山！”一个微胖的老人指着他身后道，“不过山林深处十分凶险，小兄弟要小心啊！”
　　赵烨寻了块石头，随意用衣袖拍了拍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摆摆手道：“多谢老伯关心，不过这倒无妨，我功夫尚可，师父还给了我一些避毒的药。就是过得太久了，山中不知岁月，也不知现在是何年何月了？”
　　微胖老人接着道：“嘉泰三年了，今天是六月四日。”说着用身上搭着的布巾擦了擦淌下的汗水，这种天气真是对胖子太不友好了。
　　赵烨不动声色地重复：“嘉泰？”
　　微胖老人点头道：“是啊，小兄弟，三年前新皇登基，就将年号从裕丰改成嘉泰了。”
　　赵烨闻言心想，这两个年号我都不知道……随后佯作抱怨道：“嘉泰三年了啊！就说师父不靠谱，也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一张天佑年间的药方，非得让我找到其中一味药，找不到就不让回去！”
　　“那你师父要求也太过分了，我看你年岁也不大，你师父也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不过，天佑年间的话……”微胖老人看向一个十分有派头的老人确认道，“里正，天佑年间就是那场大乱吧，距离现在得有三百年了吧？”
　　里正先前一直没搭话，闻言才微微点头。他曾在年轻时在军队待过几年，那几年是他一生中最为难忘的时光。里正感叹道：“说起来我们雍国能安安稳稳这三百多年，还真是多亏了当年的武帝陛下！竟然还有许多书生不分是非，说什么武帝陛下杀父弑兄，手段过于残暴，实乃暴君，天理不容啊之类的！鸟！依我看，他们这净是胡扯！当时那可是大国将倾的乱世，不用些非常手段，难不成要用仁义道德感化外敌和魔教不成？”
　　几位老人闻言拍腿大笑，其中一个道：“鸟！这些小书生整日里之乎者也，哪里能受得了这个，要是放到三百年前的那场乱世，说不定怎么哭着找爹娘呢！”
　　赵烨也跟着笑笑，心下却震惊万分，雍国，三百年，裕丰，嘉泰，我这是来到了三百年后！！！
　　等赵烨回过神来，只见一个有些干瘦的老人抽了口旱烟，不动声色地炫耀道：“对了，说到这武帝陛下，我想起个跟武帝陛下相关的事儿！我儿子不是在县城的书坊工作吗，每个月都能回来两趟，给我带回来一些村里没有的吃食，前几日……”
　　微胖老人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道：“鸟！你个老根儿，我们大伙儿都知道你儿子又出息又孝顺了，你都说了八百来回了！赶紧的！之后呢？”
　　老根儿瞥了他一眼，大度地接着道：“这不就说到了嘛！上次回来的时候啊，他跟我说，最近县城中的话本十分好卖，其中卖的最多的就是跟这位武帝陛下相关的！”
　　几个老人听到这里十分感兴趣，纷纷示意他继续说。
　　老根儿慢悠悠地又抽了口旱烟，表情看起来十分得劲，接着道：“还有，听说这个话本还是从繁华的京都传来的，是一位名叫什么……落木先生的人写的！听说这人写得十分好，非常有意思，现在似乎已经出到第七本了，很受大家的欢迎，不然怎么能传到了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县城！对了，我儿子还说了，因为咱们这边识字的百姓不多，县里的茶楼里都请了说书先生，那是场场火爆，茶楼也因此赚了不少钱！”
　　几个老人闻言纷纷意动，其中一个道：“要不我们明日也坐牛车去县里看看？”
　　其余人附和：“也是，前阵子收麦，也有阵子没出村子了，正好采买些东西。”
　　赵烨望天：“……”话本？武帝？是说我吗？我这算是虽死犹生？没想到自己在三百年后的话本里，还如此活灵活现……
　　过了片刻，里正问道：“小兄弟还要进山吗？”
　　赵烨无奈点头：“哎，没办法啊，还没找到那味药呢！”接着转念一想，从怀中掏出一些散碎银两问道，“各位老伯，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不知可否与各位换些粮油米面？价格稍贵些也没关系。”
　　里正见这后生竟然还要回去，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道：“那你跟我过来吧，我匀你一些。”
　　于是不久后，几名老人就见赵烨扛着一个大袋子又要进山，叮嘱道：“小兄弟，千万要小心啊……”
　　赵烨冲他们挥挥手：“多谢诸位老伯，你们保重身体，我这便告辞了。”
　　两个时辰后，赵烨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深林中暂时落脚的茅屋门口，这屋子还是自己昨日身体大好之后凑合修补了一翻，至少看起来像是能住人了。
　　话说这茅屋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他刚来的时候还是摇摇晃晃破破烂烂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一般，但却吱吱呀呀顽强地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那时自己深受重伤，也没精力修整，所幸这几日天气晴朗，若是下雨，自己怕是更难熬了。
　　赵烨将袋子放到屋门口，走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靠坐了下来，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拖着脑袋，嘴里还毫无形象地叼着根狗尾巴草，琢磨着刚收集的信息，一脸惆怅。
　　良久，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了一般，赵烨幽幽叹道：“三百年了啊……”说罢懒懒一侧身，就那么席地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看向天边绚丽的晚霞，思索着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一丝丝开始剖析：这苦逼的孩子是谁？为何遭人追杀？我都死了三百年了，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在这个孩子身上复生，是因为丹阳神功吗？话说这个孩子筋脉骨骼倒是不错……但这里又不是我生活的时空，我这个三百年前的人来到这里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话说回半个月前，那时赵烨是被剧痛从混沌中唤醒的。有了意识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倒在林中，胸口有穿透伤，失血过多使得眼前发黑。来不及想别的，凭本能撑着最后一口气点穴止血，扯下衣服粗粗包扎了一下，就又晕了过去。那时赵烨还只能迷迷糊糊想到，这不是我的身体吧……
　　应当是过了不久，或许是潜意识中感觉到危险，赵烨挣扎着再次醒来。
　　只见就在自己身旁，一群秃鹫正扑腾着翅膀快乐地吃着人类的尸体，不过眨眼的功夫，肉就没了大半。这时一只来得晚的秃鹫急匆匆地想赶上这顿大餐，叫着奔向小伙伴，张开的翅膀啪地一声扇到赵烨的脸上。
　　赵烨：“……”
　　那只迟来的秃鹫眼看食物被吃光，不由懊恼万分，接着就眼神一亮，满含期待地看向赵烨。
　　赵烨：“……”
　　赵烨低骂一声，强撑着坐起身，只见周围莽莽苍苍，杳无人烟，又瞄了眼不远处被吃剩的骨架，约莫有六七人，依稀能辨认出是统一的服饰，周边还散落着他们的佩刀。赵烨拿过一把刀端详片刻，又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伤口，心道，这孩子身上的致命伤应该是他们造成的。是的，这不是他的身体。
　　轻叹口气，赵烨慢吞吞地站起来，慢吞吞地将不远处应该是这孩子的包袱捡起来，见里边有两身衣裳，一些食水，不多的散碎银两，还有一小瓶金疮药，赵烨满意将包袱重新系好，背着它慢吞吞地挪向一处似有一处洞穴的石壁。
　　围在身边的秃鹫见快要断气的大餐竟然又能动了，观察了一会儿，应当是确认了这两脚兽暂时是死不成了，只能失望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赵烨撇撇嘴，秃兄们，真是对不住了啊！
　　赵烨费劲地挪到石壁前，只见石壁上方约三尺左右有一处洞口，狭窄的仅容一人进入，里边空间不大，不过容下自己倒是绰绰有余，是个暂时避难的好去处。赵烨暗暗感叹，还算幸运，不然刚还魂就死了未免太悲哀了。
　　赵烨艰难地爬进洞中，因牵扯到了伤口，浑身都被冷汗浸湿，靠坐着墙壁稍微缓了缓，拿出那瓶金疮药，慢慢给自己包扎，随后就躺了下来丝毫也不想动了。
　　就着包袱中的干粮、水和一瓶金疮药，赵烨就这么躺了两天，幸亏这孩子年轻，身体底子好才撑了过来。
　　身体稍微能活动后，赵烨依着经验，沿着密密麻麻的鹿群的脚印慢慢走去，这会让他找到水源。再者，这里也不能继续待了，周边有猛兽的粪便……
　　得益于上辈子三十载的征战，武帝陛下将野外生存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终于找到了这间破败的茅屋。茅屋虽破，但该有的灶房和围墙倒是都有，也不知道哪位隐士曾在此处生活过。
　　就这样，赵烨在这里醒醒睡睡养了半个月，吃野菜吃的脸都绿了，身体好了七七八八后，这才下了趟山。只是谁能料到，世事变迁，却已经到了三百年后……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混如一梦中。明知终是一场空，亦需撞好今日钟。”武帝陛下吟完诗，觉得整个人都好像升华了，于是拍拍屁股起身进屋做饭去了，酉时到了，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