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颜色的你》雨追伞

13、电灯泡

　　第二天上学，班里多了一个人。

　　“九班的乔诗雅同学今天转来咱们班了，之前美食节应该有不少同学已经见过，大家掌声欢迎一下。”天儿哥站在一旁跟大家介绍。

　　欢迎的掌声结束，乔诗雅站在讲台上洋洋洒洒地介绍着自己，萧一航胳膊肘怼了怼江倾阳：“嘿，乔诗雅来了嘿。”

　　乔诗雅喜欢江倾阳这件事，辰邶初中部上来的人基本都知道。
　　萧一航有点幸灾乐祸：“看来我兄弟魅力不减当年啊，这都追到班里来了。”

　　呵，有人的魅力连八岁弟弟都不放过，他这算什么。

　　江倾阳懒得理萧一航这份揶揄，眼神直勾勾盯着向菀的后脑勺。
　　他周末丢的脸今天还没找到，早上碰见她，她还冲他灿烂一笑，这笑什么意思，嘲笑的笑？

　　他在这边思绪飘飞，那边乔诗雅已经介绍完了自己，天儿哥指了指韦依空出来的座位，示意她过去坐。

　　换班这件事儿，乔诗雅妈妈是直接找的副校长。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儿，年级主任一说，天儿哥便也就应下了。
　　他只管教好书带好班级，至于教哪个学生，学生的家长又姓甚名谁，他不甚在意。
　　惯常地交代了几句，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而萧一航看戏的兴奋劲儿也只维持了俩小时不到，就被让他更兴奋的事覆盖了——拖了几周的体育舞蹈今天终于要去体育馆上了。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因着即将到来的肢体接触，而有了些青春的躁动。

　　躁动的萧一航同学一边往体育馆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瓶香水，对着自己就是一通爱的洗礼，呛得旁边的江倾阳不住地打喷嚏，“你干嘛呢？！”

　　“喷香水啊。”
　　“...我长眼睛了。”江倾阳拿手使劲儿挥了挥面前的空气，“我是问喷这么多香水的你——要干嘛。”

　　萧一航又朝自己的右肩补了两下，这是一会儿徐妍要搭他肩膀的位置，他要让她“手有余香”，萧一航神秘地挑挑眉，
　　“这你就不懂了吧。哥喷的不是香水，是男性荷尔蒙。”

　　“......”

　　说着，他把喷头对准江倾阳，“给你也来点荷尔蒙？”

　　江倾阳侧身躲了下，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香水牌子。
　　“萧一航。”
　　“嗯？”
　　“你这香水哪来儿的？”
　　“拿得我妈的啊，好像她新买的？”萧一航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翻转手腕看了眼手里还剩不到半瓶的香水，瓶身一串英文字母，他看不懂也不会念，纳闷儿：“怎么了？”

　　“你晚上可能会挨揍。”
　　“......？？？”

　　-

　　体育馆内。
　　人陆陆续续到齐，上课铃一响，大家自觉站成四排方队，向菀站在第二排右边起第二个。

　　“今天主要是练习上节课视频里的基本步，一会儿你们认一下自己的舞伴，然后去更衣室里把舞鞋换好。”
　　在一旁调试音响的舞蹈老师对大家讲述着安排，“一男一女组队，第一排女生和第三排男生，第二排女生和——”

　　“报告！”一道女声响起。
　　“怎么了？”
　　“老师我生理期肚子疼。”于雯捂着肚子出列。

　　“喔，那你到旁边歇着吧。”舞蹈老师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凳，说完又冲向菀拨了拨手，让她往右边挪一个位置。

　　此时此刻，站在第四排第一个的江倾阳依旧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只是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越扬越高。

　　“第二排女生和第四排男生一组，大家去换鞋吧，换完和自己的舞伴找地方站。”老师继续没说完的话。
　　“你俩，帮我抬一下这个音响到那边。”老师抓了班里看着最高的两个男生当苦力——体委萧一航和江倾阳。

　　其他同学闻声解散，叽叽喳喳往更衣室走。

　　“我不想和他一起跳！”
　　和乔诗雅组队的人是班里带着黑框眼镜、满脸青春痘的尤焱，她有些嫌弃地蹙起眉，“会传染的！”

　　而乔诗雅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正好让从她身旁经过的尤焱听见。
　　尤焱性格比较内敛，脸蹭一下就红了，显得这脸上的青春痘更是呼之欲出。乔诗雅见状，愈发气急败坏。
　　进了更衣室，她把舞鞋摔在换鞋凳上，满脸化解不了的郁闷和愤慨。

　　“我跟你换吧。”身侧响起一道温和的女声。

　　乔诗雅扭头，见是刚列队站她右边的向菀。而和向菀组队的，正是尤焱旁边的江倾阳。乔诗雅立时欣喜道：“真的？”

　　“嗯。”向菀点点头，补充说，“这个舞蹈老师我认识，他上课管得很松，不会在意大家怎么组队的。”

　　......

　　另一边，几分钟后，帮老师搬完音响就急急忙忙赶去换鞋、满脸写着期待的江倾阳，出了更衣室看到的，就是已经和尤焱牵起手来的向菀。
　　俩人跟着伴奏，已经有说有笑地跳了起来。

　　江倾阳：？？？？？
　　靠！什么情况啊！
　　他杵在原地，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远处华尔兹的音乐有条不紊地响着，男男女女手拉着手、不大熟练地在场地中央踩着节拍游走着。

　　几秒钟后，还在更衣室门口站着的江倾阳，看着朝自己笑盈盈跑来的乔诗雅，皱着眉闭上眼，深深深深吐了一口气。

　　错愕的不仅有江倾阳，还有一直坐在一旁本来等着“吃瓜看好戏”的于雯。

　　当然，她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向菀出了更衣室就走去了尤焱身前，笑得温和地说了些什么，尤焱就腼腆地朝她伸出了邀请的右手。
　　然后，就是江倾阳同学脸色铁青地被笑容吟吟的乔诗雅半搭着肩膀，行尸走肉般晃荡了一整节课。

　　吃人嘴短的于雯本着诚信交易包售后的原则，还是去找尤焱问了个清楚。

　　第二天早上，当江倾阳再度给她送来早餐时，于雯主动开口说：“江倾阳，我找尤焱问了——”

　　“我知道。”
　　“你知道了？”
　　“我有嘴我会问的啊。”江倾阳把早餐递给她，“没事儿，已经解决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面儿上看起来还是十分地不爽。

　　没帮上忙他还照旧送她早餐，这倒让于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问：“你怎么解决的？”
　　“诺。”他晃晃手里的另一份早餐，“我也请尤焱吃俩月早餐。”
　　于雯：“......”简单粗暴，是江倾阳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一会儿要去办公室抱作业，你帮我把尤焱这份带给他吧。”尤焱家离得远，每天基本都是掐着点到校。

　　于雯接过早餐，江倾阳就转身走了。

　　他的确不爽，但他不爽并不是因为向菀跑去给尤焱解围。
　　这是向菀会做出来的事，他能认同，也非常理解。
　　更何况向菀又不知道他肚子里的那些九曲十八弯。

　　他不爽是因为刚刚去食堂小卖铺买早餐，却意外撞见了向菀和钟洺。钟洺邀请向菀中午一起吃饭，向菀居然就笑着答应了。

　　她不用练舞了？
　　他可是还一顿中午饭都没和她吃过。

　　想单独吃饭？
　　没门儿！！！

　　他偏要去当那个电灯泡，还嫌自己一个不够亮，又喊上了萧一航和徐妍。

　　而这顿早有预谋的午餐，吃得也是比想象中的更热闹。

　　他们食堂的餐桌餐椅是四人位一组的，挤下五个人已经十分勉强，江倾阳是去隔壁桌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过道。谁知半道儿又杀过来一个乔诗雅，他还没来得及拦，人就已经坐到了他对面儿。

　　他这时候是真不想和她一桌吃饭，这不是纯添乱呢么？可奈何还有更要紧的“任务”傍身，他也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

　　而徐妍和乔诗雅又不对付，这会儿俩人餐盘碰餐盘，江倾阳和萧一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江倾阳倒也不是真担心这俩人打起来，可毕竟还有个钟洺在，“班丑”不可外扬不是么？

　　所幸，这顿劳神又费心的饭并没有让他失望，他听到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最最想听到的话。

　　那会儿他们已经快吃完了，钟洺和向菀全程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而向菀也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才暂时中午不用再去训练。
　　就在一行人互相确认吃好了准备离开时，一个“傻白甜”男生跑了过来。

　　傻吗？是真傻。
　　白吗？挺白的。
　　甜吗？不一定，江倾阳还没机会了解。

　　这个“傻白不确定甜不甜”绕过他们这一群乌泱泱的人，径自跑到向菀跟前，喘着气儿道：“我找了你好几次，可是你从不来食堂，下了课也不怎么出教室，今天终于碰到你了！”

　　说完，他就在一众人的懵圈中清清嗓子，以大无畏的精神直接开口道：“向菀学姐，我非常喜欢你。”

　　哦，学弟啊。
　　学妹里没人了吗？追学姐也要排队的好吗。

　　江倾阳刚要出声阻拦，余光却瞥见身旁的钟洺正一脸淡定地拿纸巾擦拭嘴巴。
　　——倒显得他急不可耐不稳重了。

　　刚坐直的身子又重新瘫回了椅背。
　　算了，先听向菀怎么说吧。

　　而向菀看起来也的确很有经验，她先是和那男生道谢说感谢你的喜欢，笑得温和又礼貌。
　　又搬出“你很好”、“但我现阶段只想好好学习”之类的话术模版。

　　一通拒绝全家桶，傻白甜再傻也知道自己没戏了，不赶紧走人，又追问道：“是因为钟洺学长吗？”
　　问完，像是还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其实我是那天在报告厅，看了学姐跳舞才有些心动的。
　　“你和...”他看向钟洺，“你们配合得好默契啊，郎才女貌，你们....”

　　江倾阳：“............”
　　你是来表白的吗？你是诚心来气我的吧！有没有点追人的基本觉悟？！

　　他瞪着那学弟，试图让他赶紧识趣滚蛋，却忽然听见向菀换了分外认真和肯定的语气澄清道：“和这个没有关系，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场面寂静三秒，连旁边一直本本分分的吃瓜三人此时也有一瞬间的错愕——

　　徐妍眼神询问：这什么情况？
　　萧一航回：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乔诗雅噘嘴：怎么不是和我表白？

　　江倾阳：嘻嘻，嘻嘻嘻嘻嘻。

　　江倾阳想，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像在过山车顶端直接加速冲了下去，余悸过后，全是爽快。
　　他这辈子坐过最恐怖的过山车，一次是学前班那年被他妈硬拉着上的富士急，再有就是刚刚。
　　他看了看郑重澄清的向菀，再瞥一眼神色不定的钟洺。
　　在心里给自己放了场盛世烟火。

　　噢，合着闹了半天是单相思啊。
　　哈哈，那就不要怪我。
　　公平竞争咯。

　　他轻轻咬住下唇，强忍着奔涌的笑意，平复了一下才又刻意沉声道：“咳，时候不早了，散了，散了吧。”
　　说着拿起餐盘就往回收区走，经过傻白甜身边时，还不忘腾出只手来拍拍他肩膀，给予来自学长的谢意和祝福：
　　“快期中考试了吧，好好学习，学长祝你考个好成绩~”

　　丢完餐盘，他兴奋地直奔篮球场，哐哐哐一连几个暴扣，动作怎么耍帅怎么来，惹得一旁散步消食的同学叫好连连。

　　“...你没事儿吧？”跟着他一起跑出来的萧一航忍不住在旁边问。
　　“没事儿啊。”江倾阳宣泄完了，把球扔给旁边的兄弟，勾着萧一航的肩膀往回走，这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中午谢了，晚上我请客，让你吃个够。”

　　萧一航哼一声，撇着嘴道：“你是该好好慰问一下你兄弟了。”

　　萧一航昨天回家真被他妈拿拖鞋抽了一顿，还好他从小挨打挨习惯了，皮实抗揍。现在他能跑这么快，他爸妈功不可没。加上有江倾阳的提醒，他妈甩飞一只鞋，第二只还没脱下时，他人就已经光速冲回了房间。

　　然后就听见他妈站在门口哐哐敲门，大骂：“我整整等了仨月才买到的香水！喷都没喷呢你就给我霍霍完了！你个败家玩意儿那么多香水你非拿这瓶是吧！！”

　　萧家是军人世家，萧父萧母都是正儿八经海军出身，脾气也是个顶个儿的暴，不知怎么就正正得负生出了他这么个缺心眼儿的漏风皮夹克。

　　皮夹克也是真觉得委屈，他这边挨打就算了，徐妍还说他身上熏得像台行走的蚊香机。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大半夜爬起来给江倾阳打电话求安慰，说好的今天中午一起溜出去好好搓一顿，结果又被临时变卦地拖来陪向菀。

　　他怎么说的来着？
　　“向菀今天是第一次在食堂吃饭，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不好，不仗义。”

　　怎么就孤零零了？不是还有徐妍呢吗？
　　中午一看，这不还有钟洺呢吗？

　　孤零零无人问津无人暖的是你兄弟我吧。萧一航心道。

　　-

　　另一边，送别几个女孩，钟洺独自走回国际部。

　　他今天想约向菀吃饭，其实是因为英国那边即将到来的一场考试，如果顺利，他会直接拿到录取函。
　　但这也意味着，他将与向菀分别，提前赴英读书。

　　国际部楼下有一大片银杏树，这个时节已经有大片叶子泛了黄。
　　钟洺在树下独自站了会儿，而后单手抄进兜里，掏出了口袋里的那个首饰盒。

　　他不是没想过争取的。

　　......
　　开学前一周。
　　钟父得知钟洺擅自转了学校后，大发雷霆。

　　而钟洺先斩后奏，早就料到这么一天，反而坦然，“我的成绩，在哪儿读不是一样？”

　　“我是在问你的成绩吗！”钟父指着他，嗓音勃然，“我是问你为什么转去辰邶！”
　　钟洺沉默。

　　钟父又道：“我告诉你，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读书，大学去英国念，毕了业留在那边把家里的生意打点好，在那之前你其他什么心思都不要有！”

　　钟洺平静开口：“国内的大学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要你去熟悉那边的市场！你在国内怎么熟悉？！我真应该高中就把你送出去！”

　　钟洺的父亲早年靠歌舞团发家后，就开始逐渐转行做实业投资。领域、地域均不设限，生意也是越做越大。随着资产的不断迁出，他也打起了海外市场的想法，前几年在英国投资工厂开了分公司。
　　但国外行情毕竟有所不同，先后几波资金追加进去仍旧毫无起色。而如今他从政的身份，加之也不愿放弃国内稳定的现金流，令他分身乏术，国外大小事项一直都交由职业经理人统管，终究不够放心。

　　“我毕业后，会按你说的接管公司，但不会去英国。”钟洺再次开口的声音仍是平静的。

　　“那你大学也要给我去英国读！”
　　“如果我拒绝呢？”

　　“你也要看看你有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钟父把茶杯“啪”地一声搁在桌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一百多万买条项链，不是送你妈，你拿去做慈善了？
　　“还有之前我让你出国读高中，你死活不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想什么？看你成绩一直不错，我也懒得管你。
　　“但你给我想清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老子给你的！”

　　你给我的，你问过我想不想要吗？

　　钟洺很想问出这个一直压在他心底的问题。
　　但他终究没有。

　　这是十八年来父子间的第一次对峙。钟洺自小成绩优异，待人谦和，也从不曾忤逆长辈。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扮演着安排与被安排的角色。

　　而钟洺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父亲让他往左，他不会往右，反正都是路，往左往右又有什么所谓？
　　他对安排给他的所有，都习以为常又游刃有余地照单全收。

　　可当他得知向菀转回普高时，转学的决定几乎是一瞬间做下的。

　　死寂一般的沉默在偌大的房间里蔓延，最后只余下墙壁上那个西洋古董挂钟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多久，钟洺才缓缓开口：
　　“转学手续已经办完了，我会从辰邶的普高班转去国际班，先让我把高中读完吧。”

　　......
　　一阵微风吹过，一片银杏落叶打着转儿飘落到他肩头，又滑向地面。
　　钟洺思绪回拢，轻轻打开首饰盒。

　　黑色丝绒底座之上，一条满钻芭蕾女孩项链闪闪发光。

　　他本想送给她的。
　　他曾经想，如果她收了，那他一定会尽一切办法留下来。

　　可他明明也知道她不会。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男生喜欢她，但好像只要表现出心意，她便会有意疏离和逃避。
　　钟洺知道，这是她温和拒绝别人的方式，就像今天她拒绝那个男生一样，温和、礼貌，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就像他请她的朋友们吃饭，感谢他们让她感到开心，感谢他们对她的陪伴和照顾，人前她不会驳他的好意，事后却一定又要将钱还给他。
　　就像今天...

　　久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就把自己装进了一个柔软的壳里，无论谁接触起来都是温柔和善的，却也再无人再见过她真实的样子。
　　他也从不例外。

　　或许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间吧。

　　钟洺把盒子扣好，重新放回了口袋。

　　再等一等，钟洺想，他会争取提前毕业，到时向菀也读大学了。

　　到时的一切，都会正正好。
　　他一定会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