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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大盛天佑十五年六月,北幽大司马慕容掞率军十万进犯北境,围困甘州,忠勇侯徐骁率军民抵抗。五日后甘州失陷,徐骁及长子徐暄战死,次子徐昕不知所踪。七月皇帝明诏天下:忠勇侯徐骁出卖城防图,通敌叛国,致使甘州沦陷,罪大恶极,天地同诛,然朕感念庄敬太后恩德,从轻发落,着令即日起褫夺爵位,百官若有心存侥幸为其求情者,与之同罪。

      天佑十八年十月,西北甘州。

      北方十月,滴水成冰,甘州北幽火赤将军府里却仍旧暖风阵阵,歌舞升平。前厅夜宴,觥筹交错,婉转缠绵的丝竹声悠悠荡荡,穿过游廊,掠过池塘,传到后门时已有些不真切了。

      “呼——冻冷我了!”张甲拢了拢衣袖,缩着脖子直跺脚。

      “眼瞅着要下雪,要是能喝碗热汤就好了。”丁四吸溜着鼻涕,鼻头通红。

      张甲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旧紧缩着脖子蹦来蹦去。

      “也不知前院那女的唱的什么曲子,勾得人心里痒痒的。”丁四满脸横肉咧着嘴,冲张甲嘿嘿一笑。

      张甲看那幅猥琐表情更不胜其烦,吼道:“你懂什么?闭上你的狗嘴!”

      “嘿!你他娘的今天抽什么风!要不是因为你差事办砸了,爷用得着大冷天的跟你一起看后门吗!”丁四也怒了。

      “狗娘养的!你还敢提!要不是你这个蠢货犯困,惹得将军不悦,我又怎么会被连累!”张甲咬牙切齿,冲着丁四面门就是一拳。丁四哪里忍得了这个,两人立时厮打起来,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假山后一道黑影翻出,掠过墙头,再不见踪影。

      赵一苇趁着门卫厮打,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西角门,翻上墙头,看清院中情形,隐好身形。她与盛国潜伏在北幽的暗刺约定亥时正接头,现下还有些时间。

      后院西边鲜有人来,要是在春夏,这里的草都要比别出高几分。角门旁有一颗光秃秃的枣树,树干不过碗口粗,树枝虬曲交错,并无甚特别,赵一苇却看得出神,思绪越飘越远。

      “咻——”一支飞镖破空而来,直直钉在她眼前的树干上。她惊觉自己刚刚出神,还好飞镖并无恶意,心中不由得庆幸。眼看四下无人,她借力轻轻一跃,上前取下飞镖,落地后连忙打开字条努力分辨,只看到四个潦草的小字:“有变快逃”。

      赵一苇微微蹙眉,烦躁地收起纸条,深吸了一口气,凌冽的寒风直击肺腑,她转身再次翻上屋顶,猫着腰摸黑进了西跨院。

      前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可西跨院却安静得出奇,并非是这里无人居住,恰恰相反,这里住着将军府的贵客。这是她事先计划时就打听清楚的。可到底是什么贵客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是什么人,眼下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堂屋中有灯无人,房门紧闭,赵一苇轻手轻脚从后窗翻进堂屋,径直走向卧房,绕过屏风,隐好身形。此时前厅饮宴正酣,这位贵客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待到侍卫搜查完,她再回戏班,戏班也不会因为多出一个人而被连累。

      正这样想着,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到门口停住了。

      赵一苇凝神细听,有两个人!

      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响起:“要是有人来找,便说我不胜酒力,已经睡了。”说罢便推门而入。

      赵一苇屏住呼吸,只等来人进入屋内便制住他。

      那人似乎并无察觉,解下斗篷,拿了一根蜡烛,慢悠悠地绕过屏风,停住脚步。

      “阁下,现身吧。”男人气定神闲,仿佛是早料到屋内有人。

      赵一苇并不惊慌,随手甩出一枚暗器扑灭蜡烛,闪身瞬时绕至男人背后,将一把匕首抵在他脖颈上。

      屋外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公子?!”

      赵一苇将匕首又往下移了半分,轻轻划过男人的颈间,一条血线立刻出现。男人似乎是有些不满,轻轻啧了一声。

      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正要破门而入,男人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无碍,一只野猫而已,你去院门口守着吧。”

      “既然公子无事,那属下告退。”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赵一苇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深夜叨扰,请多担待。”

      “好说好说,只是阁下一直拿刀这样抵着在下,实在教人害怕。”

      男人嘴上说着害怕,可语气却听不出分毫。

      赵一苇已探过这人内息,眼前这个人虽无内力,但事关性命,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压低声音说道:“不必担心,我安全了自然会把刀放下。”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大胆,苏大人的院子也敢硬闯!”

      对方粗声粗气:“奉将军令搜查细作,得罪了!”

      “惊扰了苏大人,你们能担待的起?”

      “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请青峰大人不要再为难小的了。”

      “放肆!再敢上前一步,小心你的狗头!”侍卫拔剑出鞘,直指对方眉心。

      “住手!”远处一人高喊。

      来人正是将军府的主人——火赤将军。

      侍卫的剑锋丝毫未动,剑下的人见救兵了来了,连忙后退。

      火赤早知会是如此,也不恼怒,只是说道:“青峰兄弟,烦请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本将军请他出来一叙。”。

      “将军明鉴,并非末将不肯,只是苏大人已经早早睡下了,实在不便出来相见。”青峰收剑入鞘,语气恭敬却未施礼。

      火赤闻言垂眸,道:“哦?苏大人离席不过半刻,这就睡下了?”

      青峰正要回话,只听得火赤声调陡然拔高:“底是睡下了,还是不肯给我火赤面子!”话音才落便一掌劈向他,趁机冲进院内。

      赵一苇听着青峰就要拦不住,一刀挑开男人的腰带,低声道:“快脱!”说罢便利落脱了自己的外袍扔入帐中,取下了束发的簪子。

      “啊……”男人反应不及,呆愣在原地。

      “蠢货!”她心中恼火,一把扯下男人的外袍搭在屏风上,又将人推入帷帐,压在身下。

      帐中昏暗,两人面对面靠得极近,刚刚房中还似有若无地熏香,此时充斥着赵一苇的鼻息,她只好微微偏头,而男人温热的鼻息又来来回回轻轻挠着她的耳廓,无端生出一些暧昧来。

      男人似乎也有些尴尬,小声提醒:“姑娘,你的手…”

      赵一苇大惊,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随着他的胸膛起伏,便立马坐起身来。男人闷哼一声,又幽幽叫了一句“姑娘”,听着竟有些委屈。赵一苇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起身坐远了一些,心中怒吼真是大大的昏着!

      不过片刻,火赤果然带着人马冲进院了,此刻也不容人再有绮思,她低喝一声:“叫!”

      “叫……叫什么?”原先气定神闲的人此时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慌张来。

      眼看火赤就要进来,她来不及解释,握着匕首挑开男人的内衫,将匕首探向他的腰间。冰冷的刀刃猝不及防贴上皮肤,男人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

      火赤气势汹汹,一脚踢开门,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暧昧不明的声音,再看屏风上的衣裳凌乱,哪还能不明白?

      “放肆!何人擅闯!”屏风后传一声怒喝。

      火赤闻言心中火大,但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答道:“苏大人息怒,是我。”

      青峰急匆匆进来,满脸怒气道:“公子,火赤将军说我们这里藏了细作,属下怎么也拦不住!”

      “青峰兄弟这话可不对,我是想请苏大人出来一叙,你不肯通报,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火赤是北幽王一手提拔,而大王与大司马一向不和,而这苏梦竹是大司马的人,此番特意停留甘州,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不如恶心他一番,让他早早滚蛋。

      青峰冷哼一声,还欲再说什么,只听得帐中的苏梦竹喝道:“够了!”

      青峰立时稽首噤声。

      屋内一片寂静,火赤不知道帐内是何情形,也不知苏梦竹心中的盘算,此时发难不是,赔罪也不是,只好恨恨站在一旁。

      片刻后只听得屏风后窸窸窣窣,似是穿衣的声音,火赤微微侧身,探头向内看去,屏风后光线昏暗,他看得并不真切。一只手从层层叠叠的纱幔中伸出,他借着帏幔间的缝隙,只见帐中坐着一人背对屏风,长发如瀑,香肩微露,内衫挂在肩上要落不落。

      山猪吃不了细糠,火赤这种北幽蛮人,哪懂细品灯下美人的风韵,可眼前这幅美人图,却看得他两眼发直,口干舌燥。

      苏梦竹穿好衣服起身掀起帏幔,便看到火赤直勾勾盯着帐内,连他起身了都未发觉,不由得有些烦躁,不动声色地将帐中人隐在身后,问道:“将军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火赤回过神来,撞上苏梦竹意味不明的眼神,莫名地后背发凉,但还是强装镇定说道:“苏大人勿要见怪,府中混入了盛国的细作,我担心大人的安危,特意前来问候。”

      苏梦竹并不理他,径直来到前堂坐下,理了理衣袖,又喝了口茶,才似笑非笑地缓缓说道:“本官安好,将军可看清了?”

      苏梦竹这话说得平常,可落在火赤耳中,却隐隐体会出一些威胁的意味。他性情暴烈,若不是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又怎么压着脾气同苏梦竹说这许多废话,由着他威胁自己?

      眼下他在自己府中既没有抓到细作,气势上又落了下风,心中自然忿忿不平,刚刚那一丝寒意早被怒火烧干,连着说话也夹枪带棒起来。

      “看清楚了,大人好得很呐。”说罢又看了一眼苏梦竹的颈间,冷笑一声,说道:“不过大人可要注意身体,若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丑事儿,我可担待不起。”

      火赤有意嘲讽,苏梦竹自然听得出来,可眼下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候,便端着茶杯站起身来说道:“谢将军好意,若将军没有别的事,那就请便吧。”

      火赤冷哼一声,带人撤出了院子,青峰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

      赵一苇听得火赤一行走远,心中默默开导了自己好几遍,暂时不再想适才的窘境,才穿上衣服走了出来。刚刚在帐中看不清苏梦竹的相貌,但这口音一听便知是盛国人,大概是北幽的狗腿子。

      赵一苇嗤之以鼻,不愿多做纠缠,只说了一句“多谢”便要翻窗走人。

      苏梦竹一直目送火赤出院,此刻正在门口张望,听到这句话却僵了片刻,急忙转过身来。

      那眼睛亮得出奇,看着她的眼神却又十分柔和,像映着月光的甘泉湖,微风拂过,湖面上波光粼粼。

      那眼神实在复杂,她只能隐约咂摸出些柔软的情绪,这绝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她仔细看着苏梦竹,除了那双眼睛,其他地方平平无奇,寻遍过去的记忆也查无此人,可此人若认得她,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她捏紧了袖中的匕首,问道:“你认得我?”

      “不认识。”

      苏梦竹隐在暗处,赵一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上前坐下,却又眼神飘忽,不知看着何处,喃喃说道:“姑娘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赵一苇心中怀疑更甚,便问道:“那位故人现在何处?”

      苏梦竹终于回过神来,眼神一片清明。他自然而然地倒了一杯茶递给赵一苇,不紧不慢地答道:“既是故人,我又岂知她身在何处?”

      这明显是托辞。

      苏梦竹食指轻叩桌面,反倒自顾自地说道:“如姑娘所见,火赤处处猜忌我,我在此处行事多有不便,需有人相助,就当姑娘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此人底细不明,若不答应,今夜恐难全身而退。此人与火赤并不同心,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赵一苇思索片刻,接过苏梦竹手中的茶杯,冷笑一声,讥讽道:“阁下好算计。”

      苏梦竹闻言垂眸理了理衣袖,又说道:“在下苏梦竹,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李四。”

      赵一苇脸不红心不跳。

      苏梦竹哑然失笑,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赵一苇神色淡然,说道:“阁下尚未以真名真面目示人,倒要求起我来了。”

      苏梦竹闻言一愣:“姑娘此言何意?”

      “刚刚无意中摸到了你的面具。”

      苏梦竹看对面人微红的耳垂,立刻会意了“刚刚”是何时,微微挑眉,故作正经地说道:“唔,姑娘的确聪慧,看来在下没有选错人。”

      赵一苇听着他有意调侃,心中气恼,又不好发作,只好生硬地说道:“有事可叫人来东边裙房找春花戏班。”说罢便起身要走。

      “李姑娘且慢,外面下雪了,此时若是回去,必会留下脚印暴露行迹。”苏梦竹好意提醒道。

      赵一苇打开门,寒风裹着零星的雪花直往领口钻。快到亥时末了,前厅的宴会要散了,再不回去,顶替她的人只怕也要露馅儿了!

      “我有个办法,姑娘若……”苏梦竹晃着手中的茶杯,慢条斯里地说道。

      “有就快说!”赵一苇心中着急,不愿听一点废话。

      苏梦竹被抢白也不恼,只是继续说道:“姑娘可穿着在下的鞋子和斗篷光明正大地回去。”

      “这……”赵一苇佯装犹豫。

      这确实是个办法,明日可再利用这位老兄一回。

      苏梦竹看赵一苇满脸为难,便向他保证:“姑娘不必担心,等明早若被火赤的人发现了,我自有办法应对。”

      看他胸有成竹,赵一苇欣然接受,利索地换上鞋子,披上斗篷出门去了。

      黑云压顶,万籁俱寂,赵一苇的背影很快就夜色吞没,院中只剩一排孤零零的脚印。落雪纷纷,偶有几片乘着北风,晃晃悠悠,落到了廊下苏梦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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