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无华，银台有熹》山野渡舟

62、061 赏画

　　次日的赏画会仍在偏殿举行。

　　内侍宫人们将悬画的架子摆了一殿，从观学堂和思知堂请来的学士也陆续到了。

　　谢明瑛自知道考校明日结束，便向皇后和李文澜请了离，这日的赏画会也意兴阑珊。

　　倒是进宫的姑娘们兴致高涨，纷纷带来了自家收藏的当世佳作，甚至有精于书画的，带了自己的画作来，谦虚地说，得不得魁首不要紧，只消宫中的各位大家指点一番已是满足。

　　后殿里拉起了纱帘，只瞧个大概的影子，姑娘们坐在后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若有学士走到自家的画作前停留，自有喜不自胜的。

　　“这样一看，这群夫子里头，还是林少傅年轻出挑些。”张莺莺是个娇纵多话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一双眼隔着纱帘毫不避讳地往林晏身上瞧。

　　黄衣女子道：“不过是我们女儿家的一场小聚，今日来得都是翰林里资历浅的，若论年轻，那个庶吉士里拨来的瞧着还比林少傅小许多。”

　　张莺莺拍手笑道：“还是你眼尖，这新来的果然另有一番风姿。”

　　大家顺着她说的话都去看那人，大多也赞同起来。

　　谢明瑛也去瞧她说的那个身形，却不是郑晁。

　　能被拨来坤宁宫选看的，必是新人里的头筹。

　　听她们议论着，才知道那个眼生的叫作陆彻，是这些年翰林新人里，王从之最看好的学生。

　　想必有两把刷子。

　　谢明瑛想着哪天要一些郑晁的文章来瞧瞧，坐在不远处的秦妍却有些压不住性子，替林晏说起话来：“年轻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苦寒出身，林少傅可是长公主之子。”

　　上一句正经话还是张莺莺说的，还以为秦妍在驳斥她，她那脾气哪里容得下别人说她，立即仗着身份摆开了架子：“年轻便就是年轻，秦二姑娘这么说，来日若嫁个花甲老儿想必也是不会嫌弃的。”

　　她话说的直白大声，在座的都偷笑起来，纱帘外的学士们也频频往后头瞧，秦妍立即红了脸，却不甘心道：“张大小姐昨日还求着五殿下教你拉弓射箭，今儿又对着林少傅和陆学士赞不绝口，一会怕不是要求着二位教你作画了吧？”

　　张莺莺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立即站起来伸手指她，就要破口大骂时，李文澜及时出声了：“要撒泼打架，各位也挑挑地方。”

　　殿中气氛一时僵化，前头瞧画的人也都停下来。殿门口候着的女官不着吩咐便进来了，她们是皇后特意安排来规训引导，避免祸乱的。

　　女眷斗嘴，是她们该管的范围，不偏不倚，当着众人的面把张莺莺和秦妍叫了出去，训斥了一顿。

　　回来后，张莺莺脸憋得通红，秦妍也没好到哪里去。此事是秦妍挑头，又被斥令多抄十遍《金刚经》明日送到乾禄殿才了结。

　　秦妍嘴上没再说，心里恨得牙痒痒，一会嘀咕张莺莺有眼不识泰山，一会骂她整日狐媚样儿，宫里这些天到处勾搭男人，别扭的劲儿全写在了脸上。

　　被身边的秦婉瞪了一眼，恹恹地转头，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秦妍被看得心中砰砰响，立即垂了头。

　　谢明瑛早就看穿了她，她对林晏的那点心思竟还没消。

　　想到那日在乾宁殿的一顿羞辱，秦妍是又气又怕，求秦婉帮她想法子对付谢明瑛，秦婉却只让她日后少说话，莫再给大伯和父亲添麻烦。和秦尧说，秦尧倒是打量了她许久，却也没说要帮她。

　　自打秦尧和苏家的婚事黄了，秦婉的婚事便被提了上来，她知道家中有意要把秦婉嫁给大殿下，却不知怎地，礼部的高家也掺进来一脚，如今家中都围着秦婉转，根本没人搭理她。

　　前头的画已经看的差不多了，殿外一声通传，说是皇子们从御场那边过来了，坐在里头的小姐们皆收起闲散，整理了仪容，端坐住了。

　　谢明瑛依旧懒懒地靠在案几上，李恒一向不大注意分寸，进殿后便径自掀了帘子进来，不等人行礼，自己凑到了坐榻上。

　　昨日还有些龃龉，今日却已抛诸脑后。

　　秦妍打眼一瞥，便看见面露失落的张莺莺，刚才李恒进来，张莺莺离得很近，那惊喜的神情分明是想要上前说话的。而李恒的目光却全程在谢明瑛身上。

　　经由方才一事，她也学会了不动声色。

　　殿中的几位皇子本也是过来瞧个热闹，见赏画会已近尾声，便一同听了点评。

　　最终评出了三幅，分别是林晏的倦鸟归林图、宁泓的游春图和宁望舒的挽镜簪花图。

　　但宁望舒自己却不认同，她轻轻拉过一侧苏沅华的手，笑道：“我那幅实在难登大雅之堂，用笔粗糙，乃是午后睡醒随手一画，若不是沅华拿去赏玩，我都不知道会出现在这里。”

　　苏沅华知道她自谦，却实在喜爱同她在一处，忍不住要为她辩两句。再有学士和女眷们交口称赞，宁望舒最终勉为其难地认下了。

　　*

　　到了晚间，谢明瑛抱了被褥去了李文澜的秀瑶宫。

　　“怎么，舍不得出宫了？”李文澜诧异她今晚来找她，前几个夜里都说要在睡前练一套剑法怕吵到她。

　　谢明瑛放被褥的手一松，裹了被子滚进那张铺了丝竹绢席的紫檀镶玉大床，滚散的头发落在雪颈上，她随手拨开，撑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她。

　　“明日的文试和武试，殿下可有看好之人？”

　　李文澜不明白她来这里第一句却是问这个，但也细想了想这几日令她有些印象的却也没几个新面孔，便随便念了两个熟悉的。

　　“宁叔？宁叔不行！”谢明瑛突然坐起身。

　　李文澜说道：“宁泓书画一绝，如何不行？”

　　谢明瑛脱口：“宁叔都婚配了！”

　　前后一贯，李文澜总算明白谢明瑛这些日心甘情愿陪她待在宫里的真正缘由了。她不爱琴棋书画，又不爱和御场上那些个四体不勤的世家子周旋，却耐着性子陪着绣花，赏画，赛马，竟是为了帮她选婿！

　　看着李文澜脸色变化，谢明瑛讪然一笑，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又躺下了。

　　她拍拍身侧的床榻，变着说法劝：“你想啊，与其到时候皇姑父给你指一个你不喜欢的，还不如你自己先挑了。不拘是什么身份，只要你喜欢，皇姑父没有下旨，咱们就有办法叫他先入得皇姑父的眼，这叫先下手为强，你懂么？”

　　李文澜松懈下来，往她身旁躺下，两眼直直地盯着纱帐顶上：“谢明瑛，这才一个月，你就想叫我移情别恋，你想开解我，也不用这般赶鸭子上架。”

　　“你可是公主，何必在乎一个谢明琢，就算你今日喜欢一个，明日爱上一个，谁又会说什么。”

　　李文澜忽然侧过身，靠在玉枕上看着她：“阿瑛，喜欢就是喜欢，不是因为我是公主，我就该喜欢谁，而是我喜欢他，可我却是公主。”

　　“哈？”谢明瑛被绕晕了。

　　李文澜叹了口气。

　　谢明瑛又没喜欢过谁，同她说这些，她根本不明白。

　　谢府上下，除了常年卧病的王氏，也就剩下操持家务的刘氏了，其余一水的大男人，谁会同她说这些情情爱爱的话，便是想有个参考也无。

　　“总之，你的主意打歪了，莫要替我选婿了。”她又躺平。

　　谢明瑛心急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耍赖：“那不行，你现在还想着谢明琢，说明这两日的男人都不够好，你且等我再替你找一找，便是把整个京城翻个个儿来，我也得替你解了这烦忧。”

　　李文澜想到她这几日的耐心相陪，也不忍告诉她，世上不是所有问题都有是或否的答案，有些烦忧是她自己不想解。

　　而谢明瑛的脑海里已经在快速筛选这几日见过或听过的人，有家室的，有妾室的，流连过烟柳之地的，笨的，丑的，吝啬的，暴戾的......通通不要，剩下的，已经没有剩下的了。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数到最后，心里一横，难不成真的要考虑下郑晁？

　　这几回的观察下来，郑晁虽有些不大变通，却算不上笨，实际可以说是秉性纯良，只是他现在的身份和家世，连她这一关都难以过去，别说皇帝那了。一层层剥开，郑晁他也只剩下秉性了。

　　这一点，却是京中许多世家子弟都没有的。

　　考虑郑晁的原因还有一点便是，他在气度上与二哥很像。

　　时间太紧了，她得做点什么。

　　刚想问李文澜是不是就喜欢二哥那样儒雅的，转头一看，她已经合了眼。

　　也罢，便由她来操这份心吧。

　　最后一日的考校，谢明瑛赶着出宫办事，便没有去。

　　李恒正被张莺莺拉着教骑马呢，乍一听谢明瑛一声不吭地出宫了，当即甩了马鞭，回自己宫里生气去了。

　　张莺莺一头雾水，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恼了这位爷。要去找他低个身段，却撞见了陪在温妃身边的秦家姐妹。

　　有温妃在，张莺莺不敢造次，这下轮到秦妍得意了。

　　温妃很少笑，问了才知道她要去找李恒，脸上更愁了：一个世家小姐竟然不顾身份满宫的找皇子玩，她以为自己是谢明瑛呢？

　　身边的宫人得了示意上前训斥了几句，毕竟是尚书之女，也不敢真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