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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45 自生自灭 ...

  •   杜照和颜悦色,一把胡须垂到衣襟,身着黑色常服道袍,若不说他是朝廷一品重臣,外人只会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山人。

      得了武帝的意思,杜照的视线越过她们落在了最后那已经跪不稳的人身上,道:“林学士的婚姻大事,自有长公主和陛下做主,你一个还未出阁的丫头,怎可妄议。”

      话音刚落,宫门外跑来一个内侍,通禀了兵部尚书秦克成请见,得了允准后,便把人带了进来。

      那内侍领完人,趁着秦克成在阶下请安的功夫,便沿着侧面的玉阶悄悄上到了殿前。吕季站着武帝身后,一瞧他便是有要事,立即退到了一边附耳过去,却越听眉头越发紧皱。

      这一幕被谢明瑛瞧在了眼里。

      不安的丝缕心绪如蚂蚁爬过心头。

      秦克成还算老成,来之前就已经将事情的全貌了解了清楚,恭恭敬敬地请安,先自贬了一番,再斥责了秦婉和秦妍,最后诚恳地请求武帝原谅。

      谢明瑛盯着地上想着别的事,口中张狂之意不减:“秦大人倒是做起侄女的主了,说不定是秦统领早就属意林学士做女婿,还未知会秦大人呢,秦大人随口几句话,可别拆散了一段好姻缘。”

      秦克成是带过军的人,听完戾气便上了脸。

      谢家这臭丫头果然牙尖嘴利得很,怪道秦尧多次在她手上吃亏。

      “秦妍!”他斜睨向蜷缩在秦婉身边的人。

      秦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抖,脖颈有千斤重,吃力地应声抬头,秦克成的眼神宛如锋利的刀刃。

      “我......我,父亲不知道,是我的私心,请陛下恕罪,秦妍以后再也不敢胡说了。”

      秦克成回头朝上一拜。

      武帝的眼神飘向谢明瑛,谢明瑛咬了咬唇,大有不满之意,却也没说话了。

      她的本意也只是胡闹一番,破一破局,并不在意秦妍是否真的会有处罚,但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回去反省思过吧。”

      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秦克成千恩万谢地带着人退出了乾宁殿。

      人走了,谢明瑛还跪着。

      还好杜照在。

      吕季瞧这事差不多了了,随即上前看了眼武帝,将刚刚内侍所传的话转述给了武帝。

      武帝眼眸深下来,吕季余光瞥见的,他负在背后的手慢慢捏紧了那串念珠。

      谢明瑛不知道吕季说了什么,却见武帝适才淡然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抿的唇线和眯起望过来的眼。

      她大约能感受到,并不是在看她。

      “好一个素敏,好一个长公主。”似乎等不到叫她滚出去了,武帝的怒火已烧出了肺腑。

      杜照刚刚就在旁边,吕季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谁将长公主和林家养子的私情编成了故事,不仅宫中流言纷飞,一上午的时间,就连宫外青楼瓦舍之中都有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摹本,传得绘声绘色,与谢平钧查出来的细节大多能对得上,甚至还有说那林家养子实际是林府马夫之子,为了给长公主颜面,才说是养子。

      他对武帝道:“臣这就去查,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等等。”武帝唇齿开合。

      他藏起刚刚燃起来的火气,却藏不住浑身的寒意。这些年来,他明着暗着试探,叫王从之刻意拉拢,让他们母子相见,都没能让林晏做出半点僭越的举动,反倒这股气节却让老大整天围着他转,对他诚心以待。

      这一回,他笃定了林晏的软肋,要磋磨他,也正如他所料,素敏是他最大的弱点,轻易就能叫他折了根骨。

      他本不想让素敏就这么死,她是拿定林晏最好的风筝线,但是这件事已经传扬了出去,或许只有她死,才能保住皇室的颜面了。

      这样想着,武帝却没有立即下令。

      反而又一番思虑,看着台阶下勉力支撑的林晏,却对旁边的内侍道:“去撤了霞露殿的人,你素通草药,自己去瞧瞧吧。”

      前半句是对内侍说的,后半句是对林晏说的。

      谢明瑛原以为林晏让她去救她,她把事情闹大了,便有机会解他的围,他没事了,长公主的困境自然能解,现在听着武帝的话,却好像不是如此。

      杜照公允实在,与爷爷相交最好,她是想求助他的,但是再去看他,杜照却只垂眸望地。

      撤了霞露殿的人,却没有叫太医去,便是往日里应了差去的,这光景下,也没人敢去了。

      这和幽禁有什么区别?都是要让长公主自生自灭啊。

      乾宁殿外宫门的门槛按规制设得颇高,槛垫石垒在门下,雨水赶着三两只觅食的蚂蚁聚集在石下,对它们来说,俨然是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

      身后的林晏动了,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接连摔倒,往宫门口勉强爬了两步,双腿蹚进了门檐下的雨水里,擦出两道湿迹。

      他就这么攀着宫门,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没走几步被绊倒在门槛处。

      侍卫宫人们目不斜视,只站好自己值,无人敢扶。

      衣衫摩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身后。

      谢明瑛反复地在想林晏那句“去救她”是不是另有他意,杜照已回了神:“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陛下没同你这丫头计较,还不赶紧回家去。”

      这是让她赶紧走,免得被武帝的怒火烧到了。

      谢明瑛识趣地行礼拜辞,因心中所想,脚下慢吞吞的,刚沿着那两道湿迹跨过门槛,便听到里头武帝的声音响起。

      “依你这些年的暗中考验,他可堪一用?”

      脚下一滞,假作跪久了膝盖泛疼,手扶住了门钉,慢慢往外挪。

      杜照:“除却与大殿下交往甚密外,却无他疑。”

      武帝轻哼:“朝堂里那些个蝇营狗苟,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欲壑难填罢了。只是行过军的人,骨头都是硬的。”

      “陛下忘了,那年在诏狱,他的手骨是臣亲手敲碎的。”

      再留不住了,谢明瑛手中脱力,出了乾宁殿。

      一离开地界,她便往后宫的方向去,他拖着两条残腿,走不远。果不出所料,转过乾宁殿的外道,就看见了扶着墙,艰难缓行的林晏。

      谢明瑛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就凭着朱如荟那一番话,联想了许多。她尚无机会开口向他证实,只是心中隐约觉得就是那个答案,这便闹出了这些事来。

      宫规森严,这座城池般的皇宫里藏着无数双眼睛。

      得想个办法。

      元恩么,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霞露殿,但若有她施以援手,圣上不定会迁怒,只是那天谢明瑛得罪了她,元恩未必肯帮,即便愿意,事后问起来她为何要救长公主,又该作何解释?

      谢明瑛脑海中又闪过了许多人,仔细想都太过冒险。

      那句“去救她”萦绕在耳边,催促着她做些什么。

      不管了。

      谢明瑛提了裙子,转身往游鲤池的方向去。

      毓华宫是元恩出嫁前所住的宫殿,一切规制皆是最高,后宫之中,除了空置的慈宁宫和皇后的坤宁宫,再没有哪处比得上这里的殿群庞大,宫外紧邻着的便是西苑的游鲤池。元恩回宫后,因公主喜好侍花弄草,花房便在通往宫殿的外道上种满了应季的各色芸花美树,且都是培育的名种。

      一应待遇足以昭示其地位尊崇,备受武帝喜爱。

      谢明瑛鲜少来毓华宫,这一路的花草对她来说,就是第一道难关。

      人都到了,回头是不能的。

      偏她素来不喜欢带帕子,只好用袖子掩住了口鼻,一路小跑了过去。

      本以为在殿外就要被拦上一拦,事实是进来得格外顺畅,谢明瑛也不敢懈怠,进了正殿便跪下,刚放下袖子,想深吸上一口气,又僵住了。

      正殿里静悄悄的,元恩坐在正前方的花梨透雕小榻上,侍弄着一盆墨兰。

      见宫人退去了殿外,谢明瑛也不废话,只道:“请殿下宣太医,救救长公主。”

      令谢明瑛失望的是,元恩并没有任何她想看到的惊讶,亦或是疑惑,甚至是仅仅对她的愤怒也没有,她只是微微挑起眉看了她一眼,复又旁若无人地去摆弄那盆花。

      “阖宫上下无人敢去,你是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衣襟下的脖子开始泛痒,谢明瑛闭了闭眼,静默了一会,道:“若是今日长公主殒没,殿下可能心安?”

      她只能祈望元恩能念及些姑侄的情分了。

      而轻轻触摸着柔软花片的元恩手上忽然一重,继而又不着痕迹地将那被捏出印子来的花片拢到了叶片后。

      元恩依旧没看她:“去宣太医吧。”

      谢明瑛睁圆了眼睛,还以为要听一番奚落,受一会煎熬,甚至她都做好了挨罚的准备。

      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元恩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姑侄情分?

      她来不及想太多,赶忙谢了恩,和执着公主玉印的侍女一道退出了毓华宫。

      侍女去了太医院,谢明瑛不便跟去,便一路避开人,找了条小径去了霞露殿。

      霞露殿还和上次来时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落了雨,将灰尘冲刷了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尘气。

      银心不在,只有宫道上撞见的年轻小宫人惊惶地缩在角落里。

      谢明瑛没管她,轻轻合上门,从台阶处开始便有水迹连绵,一直延伸到正殿,门槛处还能看见灰白的地砖上洇湿的一大片凌乱痕迹。

      他又摔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进了内殿,佛龛前的香钵盛了半钵的香灰,斜插着几根未燃尽的余香。

      只一侧身,便能一眼望进寝殿内室,看见那孤绝的身影倚靠在床榻前。

      谢明瑛忙上前去瞧,暗自祈祷不要来得太晚了。

      没到床前,一声剧烈的咳嗽叫她停住了。

      还好。

      她还没真正放下心来,却听这咳嗽却怎么也止不住。

      汤药已经没有了,床榻旁只有一碗水和一只斑驳的铜壶。

      林晏执着那卷早染红了的帕子不断地去擦拭长公主嘴角溢出的血痰。

      长公主眼下乌黑,眼中早已无光,涣散迷离,不过隔了两日,谢明瑛已经认不出来她了。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咳嗽轻缓下来后,轻声递上一句“太医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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