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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40 应允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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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瑛最后一句话问出来时,李恪下意识地敛眸,等他反应过来时,却看到谢明瑛嘴角似有若无的讥笑。
苏映看到了李恪这一瞬的表情,心中暗叹这小小丫头,几句话动人心神,确实不宜在此多话。
思虑间,雨中渐渐有马蹄声传来。
一架古朴黑亮的马车的从长道上疾驰过来,到了近前,车夫一拉缰绳,稳稳地停在了刑部大牢门口。
一把伞从马车中伸出,打开,李悯踩着车凳下车,雨势急急,他却犹如闲庭信步,朝他们走过来。他没有带任何随侍,瞧着像是匆匆赶来,但这不急不慢的姿态又像是一切了如指掌。
苏映登时眯起眼来。
谢明瑛侧身看向他时,李悯罕见地放下了一贯紧绷的神色,眼角尽是柔和。
她强撑着僵直的身子在看到他那或许是安慰的眼神时,放松了下来。她居然有些庆幸,还好二殿下身上还流着一半谢家人的血。
神思游离时,林晏头一个抬手见礼,并高声一句:参见二殿下。才叫谢明瑛回过神来,因一手撑着伞,只抬起另一只要屈膝行礼,却被李悯牢牢地抓住了手肘处,没叫她真行完这个礼。
“听说皇兄在谢侍郎府上搜到了一件赃物......”李悯与谢明瑛一同站在台阶下。
苏映有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随即听李悯继续道:“不知道是什么物件?”
李恪略有歉意:“此事关乎要案,二弟还是莫要多问。”
李悯微微笑了一声,没有辩驳,他从胸口衣襟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来,恭敬地上前递给李恪。
“这是?”
李悯等着李恪打开纸张后,才缓缓答道:“这是我百日宴上,礼部亲拟的父皇赏赐于我的玉器礼单。”
李恪还没仔细看,却先抬头望了台阶下的人一眼,李悯恭谦有度。
而礼单上赫然就有一只和阗玉鼎。
苏映正站在李恪身边,已瞧了真切,沉吟:“二殿下这是要来为罪臣作证?”
李悯收了所有表情,看向他:“罪臣?难不成是我来晚了,已经定罪了吗?”
苏映一噎。
李恪伞面略低,遮住了半张脸,伞下声音清晰:“这雨下得实是太大了。走吧,去瞧瞧。”
说着,往台阶上去。李恪和苏映才恍然察觉,他们堵在门口,让台阶下的二人站在雨里同他们说了好一会话。
谢明瑛见李悯进去了,也提着裙子要进去,却被苏映拦住了:“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李悯回过头来,深看了谢明瑛一眼,未作他话。
刑部大牢的门在她面前重新关上。
雨变小了。
门口的长道上剩下两人。
谢明瑛站了一会,最终一言不发地撑着伞往长道尽头去,后面那人撑着狱卒递上来的油纸伞静静地跟在后面。
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却仍不见他越过她离开。
到了往街市去的衡顺门,谢明瑛收了伞,躲进了门檐下。
那伞是在衙署门口,差役见她有意要离开,递过来的,她便随手接了。
她把伞搁在门下,没有真要回去的打算,只等着林晏从她的身侧缓缓行过。
在林晏走出两步后,她忽然说道:“这件案子,是林先生一手谋划的?”
林晏只停顿了一瞬,便回转过身来,用着和平时一般无二,平静到过于冷淡的眼神直视着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答道:“是。”
他甚至没有追问一句哪一件案子。
谢明瑛怔愣住了,她没想到他如此坦荡,叫她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如果林晏真的是幕后推手,那么是不是从那日画舫上答应替她写字开始,她就已经在局中了?利用他们破坏秦苏两家联姻,暗示秦尧讨好苏映,如果朱如荟是大皇子的人,又常在思知堂共事,那么是不是利用了朱如荟将张纶送到了苏映门上?这其中,又是利用了谁,说服了张纶改口污蔑?
这其中曲折,谢明瑛尚弄不明白,但却叫他一个“是”全然堵在了口中。
不过,如果林晏否认了,她又能怎样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推测,根本没有证据。
林晏看着她惊疑不定的样子,或许是有了些许耐心,仍站在衡顺门外看着她,他似乎知道她还有重要的话没有问出来。
谢明瑛已经许久没有悲戚之感了,纵然起初的那些年陪伴谢明琅,常常因他的哀戚而不自觉地落泪。
但不久之后,林晏出狱,被贬,练字,读书,在涌泉巷外还是流言纷飞,奚落无数的时候,他安于一隅,开始了新的人生,又让她觉得谢明琅终有重活的一天。
也便是那个时候,大清早的,她除了偷偷溜去校场,便是去广秀云阁安静地坐着,她总是能准确地在他出门的时辰前出现在那,看他多年如一日地重复着百无聊赖的生活:每隔三两天,给莲珍坊送去新的字画,然后在玲珑铺子要一碟小菜和一碗白粥,很快吃完,再去城郊的山上待上一段日子,回来的时候顺道去西市的药铺换些银钱,那里离着城门近,收的穷苦人多些,要的草药也多些......
她将这些一一说给谢明琅听,谢明琅终于有了神采,谢明瑛一直觉得谢明琅能够重新振作,大抵要归功于林晏,她是感激林晏的,如果他也一蹶不振,她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只能看着谢明琅日益消沉,自甘堕落。
到了如今,谢明瑛已经不确定到底想要在林晏身上看到什么了,还是想借给谢明琅的希望吗?如果是,为何在知道他陷害了父亲之后,心里却莫名地感伤?如果不是,她还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谢明瑛想用最恶毒的话语去斥责他,却远不及戳穿那一层窗户纸来得有用,因为林晏已经学会,即便身处牢狱之中,也能坦然自若了。他善于以最快的方式掩盖自己所有的弱点。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问出了那天在他的小院中他就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你选了大殿下。”
她拼尽全力地去挣扎,最终还是疲于给自己裹上坚硬的外壳。
林晏:“是。”
谢明瑛闭了闭眼,还是那个答案,只不过没有了伪装的虚与委蛇,而是斩钉截铁。
满眼的空旷,耳边雨声渐消,零落地滴打在门檐前的伞面上。
再睁眼时,那股怆然之意尽数褪去,只剩浅淡的眸光。
她道:“不知林先生是否还记得那枚碧玉髓?”
林晏一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忽然紧紧锁住了她的眼睛,那一刻的眼神中有谢明瑛看得分明的惊异。
他知道是她,只是没想到她会在此刻提起。
那是她第一次溜进霞露殿时,被明令圈禁的素敏长公主给她的。她想了许多办法,最后在街市上买了一只因为过于丑陋而无人买的仓鼠,训练喂养了数月,最后将那小小的碧玉髓藏进了仓鼠的腹毛中,连同一窝肥头大耳的老鼠送进了诏狱。
她不知道林晏在诏狱里的那一年经历了什么样的刑罚和拷打,她只知道,或许这物件对他来说有救命之用。
谢明瑛看清他的神色后,继续道:“我也算帮过林先生一回,便想用这一回的恩,换林先生欠我一份情,若有朝一日我开口,还望林先生能瞧在碧玉髓的事上,应允于我,不知,可否?”
她一口气说完,总算没有露怯。
谢明瑛自以为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不如挟恩图报一回,也不能叫她这些年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全都白费了。
而林晏却定定地凝望了她许久,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考虑,还是说碧玉髓的事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
他握着伞柄的指节被雨水打得发白,却浑然不觉,松了指尖虚虚握住后,才道:“好。”
谢明瑛释然,又听他道:“风雨飘摇,浑水难净,往后谢小姐不如做个观雨的闲人,自然没有这份情的用武之地。”
谢明瑛没答话,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回明着暗着叫她少管闲事了。
话已尽了,林晏却还站在门檐下。
直到长道上顺着宫墙过来一阵马蹄声,才打破沉寂,二皇子的马车过来了。
谢明瑛了然于心,望着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李悯掀了帘子,往这边走来。
到了门檐下,也收了伞,站了进来。
李悯站在谢明瑛旁边,一眼就看到了门檐外的林晏,略有些诧异道:“林学士还有事?”
谢明瑛顺着李悯的目光一同回望他,又觉得此情此景甚是有种分庭抗礼的意味,遂又侧过了脸,礼貌又温驯地向李悯行了一礼,便转开了话题:“不知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李悯看她急切愁难的模样,只道:“应允之事,自当竭尽全力。待我再去趟乾宁殿,舅舅便当无事了。”
谢明瑛仍有疑:“那玉鼎......”
“玉鼎本就是我借与舅舅赏玩,只是那是父皇赏赐之物,便不大好诉于他人,此事我会亲自向父皇请罪,阿瑛莫要担心。”
谢明瑛虽然还是觉得有问题,但也没再多问,正要深拜大礼,却被李悯止住了。
李悯:“早些回去吧,我还要去见父皇,先走了。”
刚转身走到马车旁,李悯又似想起了什么,望向门外的林晏:“忘了与林学士说,今早在乾宁殿外见到了长公主身边的宫人,好似说长公主快不行了。”
不待去看林晏什么反应,谢明瑛蓦然抬起头来,沾染了满身的雨水此刻似乎浸透了衣衫,侵入肌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040 应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