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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受受逃跑被抓回 ...

  •   1.
      再一次见到泽野是在一个天色阴沉的午后、傍晚?亦或是早晨。不分日夜的赶路、颠簸,一刻不停的马鞭尖啸破空声,以及来自喉间深处毫无规律的恶心呕吐,将云逸的脑子搅得天翻地覆。一左一右被人挟着走了许久,他那层层干了又湿的碎发下的眼皮颤了颤,脚底那阵熟悉的松软湿沉的触感才传了上来。
      他忽然顿住脚步,这让挟住他的二人愣了愣。紧接着他们感到这具绵软了多日的、病恹恹的躯壳忽然恢复了力量,仿佛又恢复到了半个多月前他们在镇子里逮住他时那阵仓皇夺命的状态。
      他们让云逸逃出了几步。前头带路的云川刚刚回过神来,云逸又一次被这两名护卫按在了草地上。云川见他只挣了一下,便又不动了。就像过去半个多月里的多次逃跑未遂一样,云川熟练地掏出腰间的手帕,用眼神示意他们将云逸扶起,接着弯下腰粗鲁地去抹云逸脸颊上的泥水。
      云逸始终低着头,那颗头颅在云川的摆弄下毫无生气地晃动着,苍白无色的面颊在擦拭下浮起了几片耳光般的红晕。护卫们只是挟住云逸的腋下将他的上身提起,而他仍跪在地上,双手布满勒痕和绳索样划破的伤口,十指不自然地垂落在两侧,目光离散在远处的荒草丛中。
      已是初冬了,云逸忽然想到。
      这时云川掐住他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这张昔日里透着尊贵沉静的面容。但当他看到云逸脸颊颧骨处那道浅浅的伤痕时,那双素来透着不屑轻佻的眼里竟透出一瞬的严肃。也仅是一瞬罢了,他丢开云逸的脸,将巾帕塞回腰间,向着远处伸了个懒腰,又回头冲着仍跪在地里的云逸一笑。
      “马上就要到家了。离家几月,表兄你不想念,却还要逃跑?”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自从云川厌倦了云逸的数次出逃而卸下了他双臂的关节后,自那声惨叫过后,云川便再也听不见这嘴里发出其他声响。若不是自己与这表兄情深义重,将云逸的腿骨打断,才是最佳之策。他不感激便罢,反倒天天使这脸色。家族中人百般迫他出来做这捉人苦差,不过是为在新王面前露下脸面,留个捉拿余孽的功劳。不想这捉人的乐趣,竟不如捉只山鸡野鹿。而这云逸虽然好捉,但他三番五次处心积虑地逃跑着实令云川厌烦,便索性卸了他的两臂,用麻绳捆住双手双脚,令他稍稍动弹或是行路颠簸便疼痛不堪。不想临了到了家门口,解了绳索,他还要跑这一遭。
      云川用一声无奈的叹气接下了自己的回答,又自怀中掏出一条细细的韧麻编制细绳,重新将云逸的手腕绑好。接着他抬手去碰云逸的肩膀和胳膊。云逸猛然回过神来,正要向后躲去,只听肩颈深处传来一声清脆骨响。
      “啊——”
      他弯下腰蜷曲起身子本能地向后退去,慌乱吐出的白气向他身侧散去,这时云川又来抓住他另一只胳膊。云逸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吐着气,他眼眶通红,望着云川刚要说些什么,只见云川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右手胳膊轻轻往上一送。清脆的骨头归位声犹如数枚尖针霎时插入了云逸的胸膛,止住了他所有的声响,尽数闷进了腹中。
      许久许久,当护卫又一次一左一右地挟着他走在路上时,云逸才发现刚刚回响在自己耳边的那犹如犬兽濒死般的喘息声原是他自己的。
      因为新王先前的命令,要将云逸低调带回族中,因此几人很早便弃了车马慢步行走。至于为何,云川猜测,新王登位前与云逸关系匪浅,又有意在子民前树立宽厚仁慈的形象,因此定不愿子民们看见云逸这般阶下囚的模样。故而他早早地松开了云逸手上的粗麻绳,用云逸的衣袖挡住他双腕上的韧麻绳,并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来遮盖云逸身上的伤痕污渍。
      韧麻绳越挣越紧,在吸收了人体的汗液后更会发胀,云逸的双手已渐渐失去血色,变得麻木发僵。而变得越来越紧的部位不止他的手腕。可他却似感知不到这一切,只是一步一步跟在云川身后,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死期走去。
      面上的伤痕似乎变得愈发冰凉,冰凉得仿佛那一夜里箭头刚刚擦过自己脸颊的凉风,可偏偏又混着一股滚烫。湿湿的、热热的,他抬起头,月光下泽原那张被月霜浸透的脸如白日一般清晰。
      快、跑……
      云逸在口中喃喃地念着。
      “你在说什么?”云川回头,面露憎恶,接着说,“表哥,你可真是个疯子。也难怪你能做出那种事情。唉……”
      他长叹了口气,又伸了伸懒腰,懒洋洋地说:“前头就到了,陪你玩了这么多天,身上都臭了。表弟我可不想再陪你玩捉小兔的游戏。若不是新王和各位长老的命令,要作为云部唯一正统继承人的你务必活着见他,当时,我只消带走你的脑袋即可。”
      “不过,”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一脸严肃地盯着云逸,“你莫要以为这是新王的仁慈。到了新王面前,若是你说错一个字,或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他扫视着云逸的肩膀、双手,最终将目光回到云逸的脸上。
      此时云逸也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是警告,是恶意,更是不屑和轻蔑。
      在此之间,在五个月前,从未有任何人身上敢在云逸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只是那一夜后,他沦为阶下囚,成为了云部的叛徒和云泽二部共同的敌人。
      云逸忽然低下头,这使云川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发间断断续续露出的白气与微微发颤的肩膀来看,他仿佛又在忍受着一阵剧烈的痛楚。
      云川并没有给他任何的仁慈,他命令护卫继续向前走,云逸也被迫踉跄地向前而去。可刚刚抬脚几步,又一阵强烈的痛楚朝他袭来,这使得云逸不得不停下脚步,试图弯下腰等着那阵疼痛慢慢过去。他知道云川免不得一阵发作,说不定又要掏出那把无骨刺鞭打在他身上。那无骨刺由特殊的藤草编制,柔若无骨,触及肌肤,轻若无骨,更无痕踪,但藤草长满倒刺,早已划破肌里,从里头泛出绵延不绝的针刺之感。
      云逸被抽过数次,深受其苦,且云川担心新王降罪,不敢折磨在云逸背上,便时时抽打他的双腿。只见云川果然掏出那无骨刺,朝着云逸步步走来。
      “表兄,就这么几步路,你便不要折磨弟弟我了。”他手中拿着刑具,嘴里却说着云逸折磨于他,听得护卫二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云逸抬头盯着他,余光望见不远处部落隐隐绰绰的旗帜,他深知自己死路一条,死前还要受云川**,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将他污蔑成弑亲的罪人。
      记忆中泽原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云逸见他微颤着唇,口中仍是叫他快跑。可云逸再也不想跑了,这一刻所有的希望都从他身上悄然抽离,他颓然跪倒在地,面上毫无生气,可这一刻似乎身上的疼痛也尽数离去。
      他大概是真的要死了。他忽然感到一阵冰凉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吸不进气来,只有绵长的吐息向外而去。那气息幽幽而去,竟是那般地温热柔软,而他体内剩下的只有冰凉。那气息幽幽地飘动着,与他眼前那飘扬的旗帜重叠在一起,就如从前他常抬头望着那大旗在风中翻飞舒展,仿佛他的身心也被草原的风层层吹拂开来。
      所幸的是他死在了故土上,等魂儿出了躯壳,不消几步还可以飞回家看看他从前住过的地方,看看那些从前是亲人伙伴如今视他为仇敌罪人的人们,看看三代王曾经抱着他教会他骑射的靶场,还有,还有三代王的第三子、如今的第四代王——泽野,成了新王的他会是什么模样?
      那张脸庞是否依旧刚毅俊朗,那双眼睛流露出的目光是否依旧深沉执着,他的轻狂冲动是否会因为尊位而有所收敛,他超群的箭术是否会因穿着了王的铠甲而削弱准头,还是、还是……
      还是自己从不了解泽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切的印象因为添加了自己的幻想而模糊不清。也许自己眼中泽野的深沉执着是冷血无情,也许自己眼中泽野的轻狂冲动是利欲熏心,也许他超群的箭术不仅指向他的敌人,那准星随时能调转回头。
      面前云川的咒骂声已经入不进云逸的耳中,他只是怔怔地望着云川身后的旗帜,这时云川举着无骨刺的手臂高举而起——他准备抽向那对怔怔失神的双目。手臂微微下垂,忽听扑哧一声,一阵血花散在云逸面上,云逸猛地一颤,霎时回过神来,眼前血朦朦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云川的惨叫声扎进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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